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腔病
他眉间含笑,向前走了一步,伴着缎靴踩上碎□枝的脚步声,只听‘噗’的一声,好像有什么掉在了地上。我侧首见一个墨兰银丝小荷包静静地躺在脚边,很是别致。弯了身体想去拣,却有一只手先我一步将它捡了起来,反复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极小心地放进怀里。
方才还说女孩子可以为心上人做荷包,那这个呢,是哪个喜欢他的女孩子送得,又或者,被他如此珍视着是意味着他也很喜欢她吗?
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撇撇嘴:“什么宝贝东西,还不能看啊?”
他轻咳一声,隐有尴尬之色极为认真道:“确实不能让你看。”我涩涩道:“不看就不看,谁稀罕看。”说完便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跑了。心中漾过莫名别绪,在回廊拐角处的画壁停下了,悄悄地看着他,也不知是在期望些什么。溶溶如水的月光中,他停在原地向着我离去的方向看了会儿,然后便转身走了。绕过芙蕖是刘文静的房间,侍女说他们这几日经常在一起商讨事情,常是彻夜不休。
其实有没有女孩喜欢他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那该是他家中夫人关心的事情。终归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就像天上流光璀璨的星星,看上去离得好近,咫尺之间触手便可及。但实际呢,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在长寂黑暗的夜空中相拥。
但至少,我以为过了那天晚上会有所不同,但在我偷偷跟踪他被他发现时,仍是被粗暴地从墙角里拉出来被他疾言厉色地训斥。
冬日的阳光并不温暖却还是很刺眼,特别是映入他眸中厌弃不耐烦的神色,尽管眼中凛冽寒光如冰,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清清淡淡:“为什么跟踪我?”
我望着他身后被严密防守的府邸,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有种强烈的感觉在慢慢滋生,萧笙哥哥或许就在里面,我们之间此刻仅有一墙之隔。缚在肩胛上的力道重了些,“我问你话呢,为什么跟踪我?”
怔愣地迎上那双好看的墨色瞳眸,深邃如潭,好似不论如何复杂繁多的情绪都可以隐匿其中而不被发现。在这样默然无声而隐含压迫的注视下,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仿佛所有想好的理由在他的面前都无所遁形。
身后街肆车马煊赫,都与我们无关。阗静如一匹柔滑的丝缎从我们之间悄然滑过,最终我还是在恓惶无措中抓出了一丝头绪,玩笑似的不着痕迹挣开了他的钳制,看似无意地接近那座府邸,轻笑道:“这几天总是见不到你,原来是又在外面金窝藏娇了。我倒要看看她长什么样,是不是比我漂亮?”说完趁势便想推门进去,却被门前的守卫亮出铠剑挡了回去,我吐吐舌头顽皮道:“这么凶的守卫,你也不怕唐突了佳人。”
他缓步踱到我跟前,微微低头,毫无表情仿佛在审视着什么。我只觉那道凝注在我身上的视线还有他这个人此刻都是极其危险得,后退几步,卯足了劲跑到墙根底下大喊:“里面的美人,总躲在府里干什么,何不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李二公子的眼光是何等好……”话音刚落就被人从后面拽着领子拖了出来,虽然神色如山雨欲来时般阴沉,但他还是隐忍着说道:“我没金屋藏娇,你也别在这儿捣乱,快回去!”
我抿唇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却在一腔言语未出时被一声娇柔清越的嗓音堵了回去。
“这不是二公子吗?难怪这几天总不见人,原来是有美相伴啊。”未见其人先有汨罗香袭来,花芊入骨人先醉。我和李世民齐齐转身,但见月一袭白色茜罗绣缠枝小月季花长裙子纤柔清雅,那女子的面容却是比这身衣裳更吸引人。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流曳,朱唇粉蔻玉砌甚比花娇。只听李世民在背后轻道:“雁声。”
那位叫雁声的女子含娇带嗔道:“难为二公子还能叫出我的名字,你可还记得答应了我去恋月坊看我新排的舞蹈,这都多少天了,我可等得花都谢了也没等到你的尊驾。”清媚目光看似无意地瞥过我,笑道:“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怎么样?”
缚在我胳膊上的手微微松开,却被我一把抓住,想都没想就叫道:“不准去!看过我跳舞就不准再去看别人跳舞。”他眸光温和了些却更复杂了些,凝着我想说些什么,却听雁声泠泠调笑道:“这姑娘好大的气性,是被二公子惯得吧。说来也是,二公子向来都是怜香惜玉之人,对女人总是温存呵护着,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苦大仇深地瞪着他们,半天方将紧抓在手里的胳膊狠力扔出去,咽下从喉咙里翻涌上来的酸涩,叫道:“你跟她去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仿佛历史在重演,我躲在墙壁拐角处偷看他们,却只能见款款离去的背影。他们一个蓝衣磊落丰神俊逸,一个清丽舒雅柔美多姿,看上去真是一对璧人。我迎着如火烈阳眼睛被烤炙辛辣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心里忿忿骂道,真是个笨蛋。但又转念想到,他怎么会笨呢,他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
赤瓦朱墙四合,将湛蓝的天劈成两半。街肆上人流川涌不息,庭院外银剑铮铮固若金汤。我倚在墙上,看着那些和我无干的人来人往,却与我相干的人咫尺相隔。突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心游移如浮萍,不知归往何处。
突然,一曲箫音从朱墙内飘扬出来,划破俗世沉浮似从天外清迥而至,其曲悠扬低徊,起伏连绵不绝。我陡然一惊,立马站直身来凝神听着。
从前在隋宫里,我与萧笙哥哥经常赌韵合曲,长久以来琴瑟箫音相伴渐渐琢磨出了一种奇妙的回韵,叫‘琴语’。将音符组合成二十四曲韵,再依序各自组合便成了形音各异的音律,代表不同笔画汉字。我们研习并不十分纯熟,也只局限于有限的曲韵,因此化成箫音显得有些单调笨拙。我只得用心听着,越听越觉得周身寒凉——萧笙让我快些离开太原。
天已渐黑,暮色四合,空中飘起了细小的雪絮。绵长的街肆上陆续燃起了灯,那雪细细密密,如筛盐,如飞絮,在这稀稀疏疏的灯光中无声无息地落着。
不知走了多久,肚腹空空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我摸摸干瘪的肚子,对着热气腾腾的桂花甜糕咽了口唾沫,拖着沉重无力的脚步继续往前走。行至一处实在觉得乏力便就地坐在打烊了的饭馆门前的台阶上。忽然闻道一股香甜味道,低下头正是我方才盯着看了许久的桂花糖糕。前一刻我只能望它兴叹,而这一刻它却已温顺安静地躺在了硒黄油纸上,弹手可破的酥薄外皮下娇小嫩黄的桂花瓣清晰可见,上面还稀疏撒了层雪花糖。
李世民手里托着油纸冲我半弯□子,温和笑道:“跟我回家。”
揉了揉几乎冻僵的鼻子,歪头躲开那甜美诱人的桂花糖糕和笑容可掬的俊脸,硬邦邦地说:“那不是我家,你也不是我什么人。”
他举着桂花糕绕到我眼前,冰天雪地里呵气成雾,已带了柔和诱哄:“家里有人参煨的热腾腾的鸡汤,烧得滚烫滚烫的火炉,还有干爽暖和的棉被,香甜可口的点心……”
双臂环过肩胛将自己抱住,随着他的话语只觉得越来越饿,越来越冷,但又不甘心就此器械,便哆嗦着没好气地顶回去:“还有才貌双全、温柔可人的雁声姑娘。”
面前有片刻的寂静,他温笑着轻声道:“雁声舞姿优雅,足以让人如痴如醉。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在我面前跳舞却让我总是想到另一个人,我一直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直到从恋月坊出来莫名其妙地去了别苑,听别苑的下人说你没回来,一下午心神恍惚心不在焉,最后又莫名其妙地出门绕到了这里。穆瑶,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我被他温情脉脉地看着,明明是极冷的天,却觉两颊滚烫如火,不自觉躲开他的视线,嘟囔道:“我看你八成是病了,应该去看郎中。”
他略带自嘲地低头:“我是病了,不过我的病郎中治不好。”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我的下巴转向他,温热流曳的墨瞳中映出长发翩飞的少女影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不是一直说要我对你负责吗?现在,你这个小妖精恐怕要对我负责了……”
我完全愣住了,任由他将我拥入怀中,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仿佛被圈在怀里的是珍贵易碎的玉人。温热的气息呵在耳畔,轻柔辗转如花汁沉落心田。“我不能娶你做我的正妻,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自你之后绝不会再喜欢旁人。”
我的心完全被他搅乱了,懵懵懂懂地被他抱在怀里,说了句听上去完全不着调的话。
“我家里人都叫我瑶瑶。”
十指相缠犹若缔结姻缘的并蒂莲扣,千缠万绕永不分离。“我要别人不一样,以后就叫你瑶儿,这个名字只有我可以叫。”
他从自己身上解下青灰的狐裘披风将我裹在里面,专心地系着领前的绦带,仿佛那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他的手宽厚而温暖,紧握着我的小手,行走在雪地中。有雪花落入他乌黑发际,宛若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这样的场景让我想到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偷偷回头看走过的路,漫长的道路上两道脚印蜿蜒延伸,仿佛可以一直蔓延到天边,到地老天荒。
这样想着,可这条路总会走完,当别苑那扇镂雕着幽兰飞雪的木门近在眼前时,绵飞的思绪有分毫回敛。我反握住他的手,认真望入他的眼底:“世民,我要事情想要告诉你。”
他眉尖微挑,轻轻‘嗯’了声。
不管怎么样,我不应该再对他有所隐瞒。我要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他,包括我的身份,最初接近他的目的,还有……笙哥哥。
心底悠悠笑了,原来我也可以找到一个人,如笙哥哥爱姐姐那般爱我。
言语未出口,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男子从马上跳下来,到李世民跟前道:“李大人召二公子速速回府。”他拢了拢我耳边的碎发,轻声道:“等我回来再告诉我。”
我站在别苑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轮斜月低低挂在西墙之上,照着雪光清冷。漫天飞絮洋洋洒洒,举目望去天地间万物都好似披上了一层银白的霜毯。
作者有话要说:甜蜜蜜到此结束……
第40章 四十一
雪下到半夜就停了,只是天愈发冷了,冬风吹到脸上如刀削般刺疼。
小饭如知我心意,扑腾着翅膀落到窗前的案桌上,上面放着冬青弯月花瓶,里面插着一支霞红梅花。我将毫笔放到舌上舔了舔,笔触未落,笑容已染上了两颊。
“如墨姐姐,许久未见,忆瑶甚是想念。先前与你说过笙哥之事,现今我已在太原。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并且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我爱上了一个人。你知道吗,那座宫廷如一座黑暗的囚笼,待在里面得久了竟让我忘记了阳光的颜色。他是冬日里的暖阳,他是奔放热烈的六月花,劈开了笼罩于我周围的重重阴霾,让我触摸到了温暖,幸福。直到今天,我已经无法再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我不要与他昙花一现,我要与他一生一世。
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我无时无刻不在羡慕着姐姐,她是萧笙哥哥的挚爱,并且此生不会再变。我从小便恋慕着萧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