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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阅罢一惊,细看信中字迹,竟确是廖太医所书,而且未端还加盖了一个微细的印鉴,这印文并无标示何名号,却是一个她与廖太医相互知悟的暗图。阮淑妃先是确定了此信出自廖太医,紧接着又开始另有疑问,廖太医行事一向稳妥利落,平日里,纵然有要事相议,必也是自行安排好号脉时辰,明正言顺地前来行事,不落人口实,更不会让她以身犯险。现时这种作风,隐隐中似是有不妥之处。但是,如若确是廖太医所为,确是有要事秘议,那自己未予依约,误了事,恐怕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她思忖着,细细打算,悉心权衡。她抬起头来,看到身侧的骆沅儿,心头闪过一念,于是对她道:“妹妹,今夜恐怕要劳你走一趟了。”骆沅儿看淑妃神色沉重,知必是事关重大,便道:“娘娘只管吩咐,臣妾定当效力。”
“妹妹替本宫于酉时前,至歆灵宫一趟,以探虚实。”淑妃轻声说着,此事如属圈套,她亲临而至后果必定堪虞,骆氏在她身边得着好处无数,此刻也该是还恩之时。骆沅儿接过阮淑妃递来的信函,看着上书的小字,暗自惊惶。这交托当中的意味,她又何尝不明白,不担忧?这一探虚实,如果确是陷井,自己应变不足,必是不得翻身。险,确是险务。
纵是再险,她也不能相拒于淑妃,她只好点头道:“臣妾明白。”从贞宁宫退出,已是申时,还有一个时辰,酉时将至。骆沅儿强自镇定地向前行走,心中一直思量着淑妃所托,而怀中,正藏着那一封意图未明的信函,一个置她于两难的开端。
脚下的路似乎越走越长,她突然想,她到底应往哪个方向,是锦楥宫,还是歆灵宫?她一开始走的路,根本是方向不定,此时已置身在一个难堪的交岔口,无论往哪边走,均是前路遥遥,迷茫苍惶。她站住了脚步,抬头举目,眼前宫道迢迢空延,望不穿尽头,忽而觉得自己如浮尘飘渺,只需风势强力,便消散于空茫此间。正惘然若失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于阔迢宫道中牵起隐隐回响。
她转过身来,看向来人,竟是宁媱。宁媱于此处遇到骆沅儿,也觉始料未及。她刚从琉清宫中退出,心中还在为焕欹担忧,不知面临焕欹和常婕妤的,将会是何事。皇后,又是为了什么,而不惜费心布局。她慢慢走近骆沅儿,感觉对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无措不安,渐渐变成了冷漠与蔑淡。
她于心内苦笑,何以至此,她们姐妹之间,竟已是冷眼相对,漠然相视。
“臣妾拜见骆宝林。”她在骆沅儿跟前站住,翩然行礼。骆沅儿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句拜见,让她想起了不久前元清清的桂花林前苦醉,好一场难堪的闹剧,难堪的不是元清清,而是她自己。如果可以,她不想再记起任何与她们有关的事情,包括一切,事与人。既然已经决定选择走哪一条路,身后所有的前尘旧事,伤怀人心,便该统统抛诸于过去,对,就留于过去罢,不要再跟随而来了。“媱妹妹,”她开口道,这一声称呼,不仅让宁媱诧异地抬起了眼帘,也惊到了自己冷寂已久的心,她把怀中的物事拿出,“姐姐最近,有太多的话,藏在心里,”她压抑着心头的哀潮汹涌,拉住了宁媱的手,与此同时,她手中的信函,也塞进了宁媱掌心中。她握住宁媱的手良久,才道:“你务必要来。”宁媱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直到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掌中,是一封攥得发热的信函。骆沅儿眼中微红,她重重地吸了口气,深深地看了宁媱一眼,转身离开。
宁媱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举起手中的信,慢慢打开来,那一句“酉时,歆灵宫”顷刻间让她震惊得无以复加!歆灵宫,到底今夜将发生何事?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想着如何让自己败于未知的圈套?难道她那一句亲切的“媱妹妹”,从此就只用来掩饰决绝的计算吗?如若不是自己早已知悉歆灵宫这夜的异端,岂不是成就了她这一步无情的计算?宁媱由心底感觉到一股难言的冰冷,不禁打了个寒战。春瓴殿内,宁静安谧,就如过往许多个旧日,她来临时的感觉。如果不是曾遭逢变卦,总不会感觉昔日拥有的难得,与珍贵。元清清看到宁媱的到来,不禁觉得意外,她以为,从此姐妹二人便只能是形同陌路,纵然再见,也只是漠然而对了。二人默然相视,片刻后,宁媱道:“风寒露冷,姐姐觉得行走于外遍身冰凉,难受之至,所以,来求一瓦相伴,来求一点温暖。”她的话语之中,微有沙哑,鼻音甚重,竟是哽咽之言。
元清清明白宁媱所言,泪水倾然淌流,她向宁媱走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宁媱吸了一下鼻子,伸手拉过元清清的双臂,元清清再禁捺不住地与宁媱相拥起来,把头枕在对方的肩膀,放声哭泣。在宫中的日子,只能是冷寂长伴,唯其如此,真情难得,相知难得,爱更难得。
所有难得的一切,她从现时起,均想一一维系,曾经有过的异心,曾有过的欲望,她只想慢慢忘却,只想自己与对方,纵然不能回到从前,还可珍藏一份难得的情。如此一来,日后生存于这无望深宫,才有一点希望,一点温暖。 元清清哭声慢慢停下,宁媱取出手帕,为她试去泪水,笑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哭,脸就成了小花猫。”元清清听了她的话,又是哭又是笑的,一时模样有点奇怪,弄得她自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她不禁希望,这种爽朗开怀的笑声,可以一直伴随着她,一直在她每感孤独的时刻,俩俩相伴,俩俩相依,一直,一直。申时已届,一顶鸾轿从昭华宫中悄然行出。穹天迷濛,天色暗沉,小路静僻。
焕欹坐在轿中,害怕地忍不住要哭,这陌生的空间,陌生的人,让他恐惧至极!
靖公公在行走在轿外,听到轿内传出哭声,连忙在一旁低声道:“焕欹皇子,莫怕,很快就到歆灵宫,可以看到很多星星!”焕欹根本不听靖公公的话,哭声更响。靖公公无奈,马上吩咐抬轿的宫人道:“快!走快点!”“我要母妃!我要母妃!……”焕欹边哭边叫。靖公公不得已也进入了轿中,捂着焕欹的嘴巴,道:“皇子我的主子啊,求你了,别哭,很快就好了!”他又探头催促宫人道,“快点,快!”
他突然感到手中一阵剧疼,惊叫了一声,回头看去,原来焕欹用力地咬住了他的手。靖公公苦叫道:“哎哟哟,疼死奴才了……”刚松开了手,又听焕欹在大声哭叫,靖公公心中一着慌,连忙又捂住了焕欹的嘴,焕欹开始扭着头反抗,小手小腿直往靖公公身上拼命抓、用力蹬!
苦相煎(二)
第二十五章 天边的光亮慢慢隐褪,乌蓝的夜幕如倾泻的墨汁,尽染幽空,独唯留几许暗光,以示日落的一点眷恋。他疾步往前方赶去,心中只念着堂姐之重托,千万必保焕欹安全,千万不能有失!
身为宫中一名地位低等的侍卫,他没有更多的力量可相助于堂姐,但若有用着之处,他必赴汤蹈火,一力全承。堂姐昔日对他一家相助甚多,他无以为报,便由堂姐疏通各方关节,进得宫中,以留在姐姐身边作一臂之膀,以解未知之困。以解未知之困,这是堂姐亲口对他所言。进宫前,他一心只觉皇宫之内必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数不清的安逸幸福,堂姐能从宫女成为宫妃,当真是家门之福,毕生之幸。待得进宫后,他才发现,原来这一片代表皇权的巍峨宫墙下,有着太多表面的无尽风光,有太多荣华背后的不为人知,有太多地位尊崇之下的辛酸。正如他们常氏一族引以为荣的堂姐,虽有皇子依附,位尊正三品宫妃,却又处处为宫中诸事掣肘,更恐妨焕欹为人所伤,正如此时的惶然无助。亲儿的安危尚且不能掌握,更逞论自身周全。又正如那一个曾夜行于傍徨中的她……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前方,不正是她吗?他们于空阔宫道中,遥遥相望,一瞬间地惊错异愕,使得二人均不由自主地伫下了脚步。
片刻后,他想起焕欹之事不能耽误,便又匆匆抬步。到得她面前,他不觉犹豫,是否该行个大礼?但时不容缓,再不能有所拖延。
骆沅儿微眯着双眼看他,对方行色匆匆,神色凝重,应是有要务在身。既是要务,必定耽误不得,若有耽误,他必定难于宫中立足。她看着他向自己躬身,语速急切:“五品内庭护卫常颢拜见主子。”她不言不语,不令他免礼,也不令他退下。他僵在那儿,不由抬头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似是在默请她放行。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双手交抱,一副漠然的姿态。他再也等不得了,径自直起身子,说了一句:“属下先行告退。”便欲离去,谁料她竟把手一拦,道:“我还未令你退下。”他急了,道:“主子,属下身有要务,不得耽误!”骆沅儿向他走前一步,眼眸星闪,“哦?你此去是为了公务?”他连忙点头称是,只望她有所通融。她的面容带上一抹不屑,仰头看着他,道:“可是要务?”他愈发着急了,不行,不能再等了!他赶紧道:“正是要务,请主子见谅!”他不再等她回话,就要向前方走去,却只听她惨叫一声,惊而回头竟看到她整个儿摔倒在了地上,左腕上竟然鲜血直流!“你……”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那汩汩流出的鲜血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骆沅儿自如地把手中一支银钗插回到发髻上,对一旁不知所措的如盈道:“你帮我看好,内庭护卫常颢伤及主子,理当论罪。”靖公公一路上小心地避免焕欹发出声响,一边还被焕欹踢打着,虽说人小力道有限,却也是疼痛不已,难受之至。好不容易到了歆灵宫,靖公公才敢松开捂着焕欹嘴巴的手。
焕欹看到全然陌生的宫房,害怕地叫道:“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回琉清宫,我要母妃!”
靖公公这时也不担心他的叫声,因为他早已把这附近的宫人派遣到了别处去,再不会有人能听到他的喊叫了。他拉着焕欹的手,道:“皇子,随奴才进宫吧,看星星去。”等一下,你就再叫不出来了,我让你好好睡个觉!不料焕欹一下甩开了他的手,拔腿就往外跑去,靖公公慌地向轿旁的宫人叫道:“快拦住他!”
几名宫人连忙上前把焕欹拦住,一把抓住了他不断跳腾的手脚,急急抬到靖公公面前,此时几人神色开始有点惧怕,这手中的人可是皇子,若有什么闪失,他们可是担当不起!
靖公公吩咐道:“抬他进宫!”几名宫人犹豫着,面面相觑。靖公公看他们没有动作,不悦地指着他们道:“你们几个奴才,快给我抬进去!”
宫人慑于靖公公的权势,不得不依言把焕欹抬进了歆灵宫中。他们把焕欹放下后,焕欹还想再跑,靖公公一下把他按住了,紧紧抱住他的身子,对几名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在门外把守!”殿中只剩下靖公公与焕欹两人了,焕欹的样子更显惊慄,他慌得“哇”一声又哭了出来。
靖公公把殿中一碗甜汤端起,来到焕欹身边,道:“皇子,来,奴才喂你吃甜汤,吃完了,我们观星去。”焕欹大哭着推开靖公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