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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夷口吻出口讽刺,不把南朝的虎视眈眈当做重中之重,却来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实在是做官做久了,做出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真该贬到边疆县境去做两三年的县令,把心肝肠肺都拿粗茶淡饭清洗一遍再回来。”
另一人插话道:“可这明明于礼不符啊!青楼女子就是青楼女子,出身摆在那里,她出现在皇宫里,让那些出身士族的闺阁小姐怎么办?”
那人喝一口茶,等吊足了大家胃口,才笑着说:“后来也有大臣是这么反驳的。结果苏启说,如果说青楼女子出身低微,与皇宫的高贵不符,那请诸位想想我朝太祖高皇帝原也不过是一名苟活于田间的奴仆,有幸得贵人相助,才得以将胸中甲兵尽数发挥,才能打下如今这江山,得我朝如此盛世。卿家口口声声拿出身做文章,难道是对太祖高皇帝有什么不满,更甚者是对父皇有什么不满,以春秋之喻在泄愤?这话一说出来,那臣子举着笏板又惊又气,身子抖了一会儿,竟然当场晕了过去。”
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苏启做得太过不合章法,当时尽管上下严厉封锁,还是有小道消息吹到我的耳边。只是我怎么都难以相信苏启能是个痴情种,会单单为了看上一个青楼女子而要把她弄到宫中,果然当天下午苏启来看我,我向他询问前因后果时,他挨个欣赏养在我房中的数盆玉陀花,边漫不经心道:“那个小繁花被花魁排挤得快死了,我看她可怜,就帮她赎了身,又突然想起来我要是把她带到宫里去,王之霖跟陈苞肯定会借题发挥奏表弹劾,我看他俩不顺眼已经很久了,早弄出去早好。等事情一了我就把小繁花送出宫。”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动机能单纯一回呢?”
苏启直起身,瞥了一眼我随手扔在桌上的扇面,指着画上的自己啧了一声:“画得一点儿也不像我嘛,我什么时候穿过白衣?脸画得更差,王之霖才长这种樱桃小嘴。”又翻过另一面,指着秦敛,冲我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动机单纯么?可我不做刀俎,就只能为鱼肉。既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就得有超出万人的心机手段和狠心肠。你问我何时动机才能单纯,等藩镇削了,贪官没了,这个人死了,我的动机指不定就能单纯一回了。”
第 二十八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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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汤喝完时,那边的人已经从苏启聊到了苏姿,说近来络绎不绝的求婚者里有两大热门,一个是宰相家的公子,一个是藩镇廉王的亲侄子,赌坊早就开始下注,押这两人的占了九成九,也因此其他士族公子的赔率已经涨到了一比五十甚至是一比一百。
我偷眼看了看对面坐着的禾文。他依然保持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见我盯着他瞧,笑着问:“难道你也想下注?”
我摇摇头,大着胆子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又立刻解释,“你不要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捏着茶杯的手指顿了顿,眼睛瞟过来,在我的脸上定了一会儿,一直到我浑身发毛,他忽然微笑起来,悠悠道:“如果是一个文懂诗书武懂兵法识情识趣冰雪聪明的大家闺秀,没有谁会不喜欢吧。”
这世上没有比苏姿更文懂诗书武懂兵法识情识趣冰雪聪明的大家闺秀了,他的话一说出来,更加确定了我关于他也喜欢苏姿的猜测。
我顿时有些沮丧,旁边那些人的谈论也听不下去了,只一块接一块地吃方才端上来的芙蓉玉露糕。禾文倒是听得很有兴趣,连坐姿也没有变过几次,以至于我得以仔细观察他搭在桌沿上的手指,修长整洁,是一双既适合弹琴又适合练剑的手。
过了一会儿,那双既适合弹琴又适合练剑的手微微动了动,慢条斯理去取芙蓉玉露糕,摸了一下没摸到,禾文的注意力终于收了回来,转眼一看桌上,那碟糕点已经空空如也。
然后他抬头,正好看到我把最后一口糕点咽到喉咙里去。
他握着杯身瞧我,说:“你……”
我有些心虚,于是打算先下手为强,挺胸抬头道:“我只是吃你几块糕点,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你还想吃的话可以再叫一碟啊。”
“哦?那小气的我现在告诉你,”他轻飘飘地看着我,轻飘飘地道,“你的嘴角有东西。”
“……”
我一直试图搞清楚禾文是做什么的。虽然我有数次都是看他在作画,却也不能就此确认他是个画画的。这就像是苏启虽然时常摆弄折扇,却不能就此确认他是个扇匠一样。我试着考虑他从事各种职业的可能性,觉得像他这样轻裘缓带又耍赖无耻外加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人,倒是很适合从事政治。
然而后来当我拐弯抹角问他的职业时,他却告诉我,他不过是一个富商之子,和别人一起来都城做些买卖。但我对他的回答表示相当怀疑,并指出他的家中根本就无货物可卖,他笑而不答,只随手拈起一块芙蓉玉露糕塞进我的嘴里。
然后基于他难得在我来的时候准备了小点心,我很快就给酥软的口味带走了注意力,很快就被他轻而易举转移了话题。
又过了半个月,苏姿的婚事被敲定。是苏姿亲自挑选的当朝宰相之子,据说文武双全,样貌上佳,为人温柔有礼,是个夫婿的好人选。父皇和苏启对此也很满意,礼部很快就将日子定了下来,是在第二年的春季。
我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二天又溜去见了禾文。又一次敲门无果,这一次我不肯再等,顺着墙角紧贴的一堆烂瓦破砖踩了上去。我当时庆幸这院落所筑墙围太低,又担心他这样一来会不会招惹来小偷。后来我在吭哧中终于爬上墙头,却没想到下一秒就有一枚箭矢破空呼啸而来。
“谁!”
那声音凌厉阴狠,我却来不及分析。只顾及以一点花拳绣腿的本事,以及这些天凭借勤劳走路舒展开的灵活筋骨,来避开那枚突如其来的箭矢。我用尽全力,最终到底还只是堪堪避开,那枚箭矢削去了我的两根头发,在我的耳边又呼啸而去。
我惊魂甫定,瞪大了眼往院里瞧,却见到禾文站在院落正中央,手执玉扇,双手抱臂,正好笑地瞧着我。一身月白色长袍修长玉立,旁边的火红色蔷薇花开得正好。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接着他先开口:“你这算不算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我看看地面,再看看他,哭丧了一张脸,道:“我下不来了。”
“……”
最后他温和地道了一句“失礼了”,提着我的腰将我这枝红杏从墙头摘了下来。
我的脚挨到地面,忽然便想起刚才那一声“谁”音色粗厚语气狠绝,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若眼前这个人同我讲话时的模样。便抬起头问:“我打扰到你了吗?刚才你这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他微微一笑道:“没有。”
想来那时候我还实在太小,他说什么我便认为就是什么。他说没有我就以为是真的没有,甚至还给那黑影找了个树影凌乱舞动的借口。
而禾文将我从墙头上抱下来,意味着我和他之间终于迈入了一个新阶段。在此之前我连他的一点衣角都摸不到,而这一次我终于够到了他的袖子,便如何也不肯再撒手。他向前走了几步后,停下,低头看看衣服,再抬头看看我,我把衣服攥得更紧,很诚恳地望着他,说:“我被吓到了,我不拽着你腿会软的,腿一软就会走不动了。”
他笑一笑,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块鸡血石,颜色鲜艳,形状可爱,下面有密密的流苏坠子,正是我上次在他这里爱不释手恋恋不舍的那一块。
他成心把那块石头晃来晃去,看我的眼神也跟着晃来晃去,最后笑着说:“你如果能从我手上拿走,它就属于你了。”
下一刻我就伸出双手去抢,被他轻飘飘躲开,还是笑悠悠的模样:“咦,你不是腿软了么?”
我:“……”
我在接下来的半天里就一直围着那块鸡血石打转。禾文的武功太好,脑子也太灵光,导致我不论强攻还是智取都失败。我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也没能把它从禾文的手上抢过来,最后看着他那副依然好整以暇的模样,索性抽了抽鼻子,趴在石桌上大哭起来。
我努力让哭声震天,肩膀还在一耸一耸,在心里忐忑盘算他是否会中招。鉴于苏启就很不屑这个伎俩,我心想如果禾文在一盏茶的时间里还没有就范,那我就只得再改个法子。却没想到他和苏启的路数完全不同,我只佯哭了五声,就从圈着的手臂里看到有衣角出现在我脚边。
我抬起脸,他拿折扇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敲,掌心摊开,满脸无奈:“它是你的了。”
我飞快把那块石头抢过来,自下而上偷偷抬眼觑他,见他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我就知道你在装哭”的嘲弄,思考了一下,说:“我拿东西和你换好吧?”
他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单手支着下颌沉吟说:“还是不用了吧。实话说,你浑身上下好像也没什么东西抵得上那块石头的价钱……”
“……”
我每次从禾文那里回来后,都试图通过回忆找出一点禾文也喜欢我的蛛丝马迹。然而每次都只能失望地想到我在他那里绞尽脑汁赖着不走的事,而想不出他有一点点表示想要看到我的例子。
最后荷花盛放的时候,我再次去看禾文。这次他正在泡着清茶,于柳树下独酌。他微微仰着头,神思有些恍惚,我不敢出声打扰他,默默在小石桌前一同坐下。
他终于歪过头来看我,唇角一点清浅笑容:“玉陀,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放在桌沿上的手停住。抬起头来望着他,张张嘴,却哑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倒了杯茶,交到我的手上。淡褐色的茶水因我手指的颤抖而颤抖,就像是雷雨天之前不安稳的湖水。
他的语气温和:“我想总不好不辞而别,所以在这里等了你两天。”
我哑着嗓音道:“你什么时候走呢?”
他说:“马上。”
“为什么要走呢?”
“我的事情办完了,该回去了。”
我道:“你能不走吗?”
他道:“不行。”
“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我的泪珠差点就滚了下来,赶紧扭过头,用衣袖遮住。他好听的嗓音又漫漫响了起来:“玉陀,喝了这杯茶,权当给我践行。”
我擦擦眼角,有点儿抽噎:“不喝。”
他说:“这茶有延年益寿清心安神的作用,并且有些清甜味道,很难得的,你不尝一尝么?”
我仍然赌气:“不喝。”
他想了想,说:“里面有你喜欢的清甜味儿。”
“不喝。”
“当真不喝?”
我言辞坚决:“当真不喝。”
“那好罢。”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轻声道,“小姑娘,后会有期。”
我魂不守舍走回去,晚膳滴水未进,就寝前却突然咳嗽不止。我咳嗽得十分厉害,连脊背都弓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上气不接下气,后来忽然胸腔一滞,呕出来一口鲜血。
阿寂大惊,十万火急从宫中传来太医诊脉。唐太医被人从被窝里光溜溜地拎出来,到我这里来的时候连腰间的带子都没系好。他切完我的右手又切脉我的左手,最后忽然神情大变,自凳子上起身,跪了下来。
他抖抖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