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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春暖花开,阳光甚是怡人。
房门被轻轻叩响,外面传来折阙的声音:“宫主,凌楼主来了。”
白轻墨把书放下,看了一眼窗外,揉了揉眉心,扶着玉棺站起来,小狐狸从她身上跃下,跳到玉棺里,蹭着兰箫的手臂。她的目光落在男子安静的脸上,微微一笑,弯下身来,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然后对着门外道:“让他进来。”
房门被推开,尚未见人便已听得笑语:“春日阳光正好,成日窝在屋子里算什么?随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凌昭云踏进房门,手中照旧一把玉扇摇着,一身白衣很是潇洒。那张笑脸甫一出现,其身后便钻出个二尺余高的小人来,穿着一身黄灿灿的小袍子,蹬着一双小短腿,哧溜奔到了白轻墨的脚边,一把抱住她一条腿,瘪着嘴角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干娘,今天没良心的爹娘要出门,把绪儿一个人丢在家里,绪儿不想要这对没良心的爹娘了。”
凌昭云嘴角一抽。
白轻墨见此一笑,摸了摸绪儿的脑袋,道:“干娘上回教你的法子,你可都试过了?”
绪儿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爹说了,只有女人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绪儿以后要做个男子汉,不可以学这些女儿家的做派。”
白轻墨看了凌昭云一眼,再对绪儿道:“你年纪还小,这些法子只有全部用过一遭才晓得其功用,也为你以后成为男子汉打下基础。你是想打小便自己成为男子汉,还是听你爹说的成为一个没主见的男子汉?”
绪儿老实地答道:“当然想自己成为男子汉了。”
白轻墨颔首:“那就是了,去,抱住你爹的大腿,一面哭一面喊,喊什么你自个儿斟酌。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可以用这个法子,在他同意之前,打死也不能撒手。”
看着绪儿站在原地瘪了瘪嘴角,再瘪了瘪嘴角,终于做出一副伤心欲死的样子来,那双黑葡萄似的小眼睛泫然欲泣地瞧向自己,凌昭云嘴角再度一抽,看向白轻墨,愤然且不可置信地道:“你就是这样教我的儿子的?当着我的面你竟也这样教我的儿子?”
白轻墨理了理衣裙,重新靠着寒玉棺坐下来,闲闲地道:“自己的儿子就自己去管教,谁让你们夫妻两个成日只顾自个儿逍遥,把儿子送到我这里来。这孩子既然叫我一声干娘,你管我怎么教他。”
凌昭云走过来,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这几年难为你一身的戾气少了点儿,竟反倒生出来这么一副脾性,逮着空子就恶心人。”
白轻墨笑睨了他一眼,端了一旁的杏仁碟子,喂给绪儿一颗,再喂给九夜一颗。
凌昭云也不再说话,摇着扇子行至寒玉棺旁,看着闭目静卧在其中的兰箫,微微一叹:“也不知他何时能醒,少了他,这江湖上的乐子也缺了不少。”
白轻墨轻轻抚着棺中人的脸,唇角挂着一抹安稳的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我相信他能醒。”微微一顿,“况且,即便他就此长睡下去,我们也已经是夫妻了。”
三年前,碧霄山上,当兰箫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呼吸和心跳也在那一刻停止,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就连白轻墨自己也不例外。当时她想的,就是不论他是生是死,都要将他带回中原与自己成亲。
然而,当九夜出现在山顶的时候,事情则有了转机。
那白绒绒的一团,谁都不知道它是何时上山来的,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白轻墨原本脑中一片空白,身边发生何事她一概不知晓,直到九夜爬到了兰箫的身上,一个劲地扒拉他的衣襟,她一时间不明白它在做什么,甚至险些将它赶走,但当它扯开兰箫外衫的时候,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淡褐色的琉璃剔透地映着天空中的飘雪,闪着微弱的光。
她微微一怔。
九夜弄出了半个玲珑诀,又扭过身子来,爪子攀在她的肩膀上,一个劲地在她身上嗅着,似是在找寻另外一半铃铛。
她仍旧怔在那里,不知该做些什么。
这时身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身子被扳到一边,眼前是柳非烟的脸,她的神情焦急又担忧:“你在想什么,玲珑诀,快把玲珑诀拿出来啊。”
她的手颤了一颤,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从腰带里取出另一半玲珑诀。
柳非烟从地上捡起兰箫的那一半,递到她的手中:“天山雪狐是世间少有的灵物,听它的,死马当活马医,兴许会有转机。”
她接过铃铛,看了柳非烟一眼,又看了九夜一眼,后者黑色的眼珠子盯着她,伸出软软的舌头来,舔了舔她的手。
她垂下头,在兰箫的嘴唇上吻了吻,闭了闭眼睛,将两半玲珑诀靠紧至一处。
她的手一直在抖,那断口之处迟迟合不拢,柳非烟看不下去,抓住她的两只手:“你究竟还想不想救他!”然后两手蓦地用力,两半玲珑诀瞬间合至一处。
断口处一道极亮的金光闪过,有一瞬间,那一道缝隙完全消失,就像破镜重圆,彻底融合在一起。一股极烫的热流从琉璃上传递到她的手上,她的手一松,玲珑诀从手中落下,掉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再一次分为两半。
她连忙去看兰箫。
手指探至他的鼻下,那里有一丝丝微弱的气息重新流动起来。
她全身都在发抖,抓住柳非烟:“你看看,你看看他,他是不是没死,是不是活过来了?”
她又摸了他的脉搏,她感觉到那一点点跳动逐渐地复苏,直到柳非烟确认那一丝生机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泪水才再一次涌出眼眶,她抱住他,泪水落在他的脸上、唇上、衣领里:“我知道你不舍得死,你不是答应我,待魔宫之祸解决后便与我成亲么?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去就成亲。”
那天,碧霄山上下了大雪。
而在那之后,玲珑诀再也没能合起来。
“若他睡梦之中也能知晓你当日回到中原便设了喜堂与他行三拜之礼,便是再没良心也该醒过来。”凌昭云立在寒玉棺旁,道。
当年将他从碧霄山上带下来,他便始终这般沉沉地睡着,不论外界发生什么事,他都一概不理,不论她在他身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白轻墨笑了一声,淡淡道:“从我识得他起,他便一直这么没良心,我现在也习惯了,不似当初那般什么都要赢,否则,当初他若死,我便随他一起去了,横竖不能留我一个人难受。”
凌昭云微微沉默,然后一笑:“幸好他还剩下一口气。”
屋子里一时沉默。
白轻墨换了个碟子,端在手里,给九夜和绪儿喂花生。
自从回到中原之后,她便立即着人修了一口寒玉棺,置于自己的寝殿内,虽然寒冬腊月亦散发寒气,但她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九夜喜寒,得了这寒玉棺便更加合衬,每夜宿在玉棺边上,偶尔得了准许,也会睡到里面去。因此它此时趴在兰箫的身上,那姿势很是得心应手。
绪儿站在凳子上,下巴恰巧能搁在玉棺边缘,他看着里面闭目沉睡面如冠玉的男子,道:“干爹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醒?绪儿想要一个小妹妹。”
凌昭云扬了扬眉。
白轻墨笑了一声,转头问他:“想要一个小妹妹?让你娘跟你爹去生。”
绪儿有模有样地摇了摇脑袋,道:“爹娘生的小妹妹只能当妹妹,干爹干娘生的小妹妹能当媳妇儿。”
凌昭云立即喷了。
白轻墨眉头几不可见地跳了跳,转过眼看向躺在棺中的男子,轻嗤了一声,语声中有着点点笑意,又似是有些着了恼:“你干爹还不知何时能醒,要是他再不醒,干娘就找别人去给你生个小妹妹。”
凌昭云哈哈大笑。
这时候,趴在兰箫身上的九夜忽然一动,打了个滚,飞快在他的身上站了起来。
白轻墨不以为意,摸了摸它的脑袋:“怎么了?”
九夜摆着蓬松的大尾巴,黑溜溜的大眼睛急切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只前爪迅速地去拨弄兰箫的右手,又张开嘴咬了咬,再抬起头来,看着自家主子,发出“啾啾”的叫声。
白轻墨神情微动,看了一眼兰箫的右手,再问了一遍:“怎么了?”
九夜甩了甩毛,两只前爪攀上玉棺边缘,抱住白轻墨一只手,将她向棺中扯,一个劲地让她的手去摸兰箫那只右手,一会儿又回头看她,黑眼睛中满是急切。
白轻墨见九夜这个反应,握住兰箫的手,那只手仍旧冰凉冰凉,没有热度,也没有力度。她有一瞬止住了呼吸,颤着手指去摸他的脉搏,但并未有所发现。
这三年来,他的脉搏虽然渐趋平稳,但也仅仅是平稳罢了,与以往的身子相比,却是大大的不如。此时,男子的脉搏依旧是那般平稳如常,没有半分起势。
心里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定是想他醒想得疯了,这世间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把他的手放下,弯了弯唇角,自嘲一笑。
凌昭云手中的玉扇原本已经停了,但见到她失望地放开手,亦几不可闻地一叹。
九夜见到她的动作,焦急地打转,又开始搬动兰箫的手,要将那只手推到玉棺外面,送到白轻墨的面前。
白轻墨看着它的动作,直接将它从玉棺中拎出来,拎在自己的面前,道:“别白费功夫了,他若是醒了,自然由不得你来乱动他的身子。”
九夜四条腿在空中扑腾了一番,跳下了地,大尾巴在她足面上扫了扫,委委屈屈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寒玉棺,然后蜷到一边去了。
凌昭云顿了一顿,摇了摇扇子,道:“它兴许亦盼着他醒来罢。”
白轻墨看了看九夜:“是啊。”然后转向那玉棺中的人,眼眸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喃喃道,“这个人,一睡便是三年,他自己倒干净得很,也不管有多少人为他牵肠挂肚。”
窗外的阳光明媚得恰到好处,凌昭云站在窗口望了望外头的景色,回过头来,道:“你可知,前几日,单飞又收拾包袱离家出走了。”
白轻墨扬起眉梢一笑:“看来,老门主对于自家独子成了断袖这件事还是不太能接受。”
“连明宗那些长老都没说什么,这单老前辈还真是古板。”凌昭云咂了咂嘴,“北堂寻那小子早已跟宗内的长老们坦白了他们二人那桩事,只是暂时有一些反对的声音,过了些时候便也由他去了,这明宗外门少主的位子还是坐得稳稳的。反倒是单飞那边搞不定,当真出乎我的意料。”
“上个月他还跑来我这儿炫耀,说收了一个女弟子,根骨奇佳,适合传他衣钵。”白轻墨搁下瓷碟,取了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结果第一回偷东西便偷到了祁家的头上,无芳二话没说便去找他理论,不仅将东西还了人家,还赔了不少银两。”
凌昭云笑了一声:“早年他便敢来你沉月宫动你的莲和璧,只是有北堂寻管束着,近些时候手脚干净了些。此番收了个弟子比他还要了不得,成日里闲的没事干,便一颗心钻研如何做那梁上君,胆子更是大得包天。”
“既然如此那便帮衬帮衬,横竖我近些时日来也闲得慌,多些乐子也不妨事。”她伸了个懒腰,“你不是要去白驼山庄喝喜酒么,时辰不早了,赶紧去,省得误了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