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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辰雪和秋意遥见此情景,心知肚明。
“麻烦大夫了。”秋意遥欠身,神色平静,“我这病久已,自知自身事,大夫不必为难。”
大夫轻轻叹息,然后起身,“公子身上药香犹在,想是服药不久,只闻药香,便知替公子开方之人的医术更在小人之上,小人便不献丑了,告辞。”言罢离去。
“唉,赵大夫,你连个方子也不开?”淳于深意见他就这样走了连忙追了出去。
“秋二哥到底是什么病?”淳于深秀也追着问。
那赵大夫却是连连叹气,走到院门外,他忽然回头道:“这位公子已是油灯将尽,万莫再有劳身劳心劳神之举,好生安养,或还能保得一段时日,否则……唉!”
淳于兄妹一呆,久久怔立。
那一日,淳于兄妹没有去问风辰雪他们的那些疑问,他们回到院里,就靠坐在桃树下,从敞开的门看着房里的人。
秋意遥静静的倚在榻上,风辰雪为他抚琴,两人没有交谈,只是不时目光相投,那样的静怡而圆满。
不知什么时候,孔昭也坐到了桃树下,三人听着那悠然的琴声,浑然忘我。忘了丹城,忘了城外的山尤大军,耳边只有这祥和的琴声,眼中只有这小小的院落,只觉得现世安宁,岁月静好,一辈子似乎就可以这么过去了。
时光流逝无声。
当秋意遥起身,风辰雪的琴声亦止。
他已神色平静淡定,又是那个令淳于兄妹折服的秋意遥。他看着风辰雪,眼中仿佛有许多的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就那样静静的凝视片刻,然后他微微一笑,如明月初出,清淡皎洁。“我走了。”
风辰雪亦看着他,然后垂眸,淡淡道:“好。”
淳于兄妹与秋意遥一同离去,却并未和他一起回府衙,两人从小院出来后,便直接去了城楼,看着远方的山尤营帐,心头一片茫茫然。
今日他们认识了一个人,并那样的欣赏他,却在下刻得知这人命不久矣。
久经沙场,亦夺人命无数,可知晓了那人的病况,竟是无比的惆怅。
那一日,兄妹俩立在城楼上,看着黄昏来临夜幕降下,再看着明月初升疏星渐现,可心中尽是空荡与沉重。
而在小院里,孔昭也是忧心忡忡,自二公子走后,风辰雪便一直在弹琴,不曾间断。
“姐姐,你歇歇吧,再弹下去,手都要坏了。”孔昭再一次劝说。
这一回,风辰雪终于停手。
“姐姐,你晚膳都没吃,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孔昭赶忙上前将琴收起。
风辰雪起身,道:“我不饿。”她推门出房,屋外夜幕如绸明月如霜。
孔昭不由跟着她,看着独立院中的孤峭身影,心里便发酸,忍了一下终还是道:“姐姐……你既已见到了二公子,不如我们就一起离开吧。”
风辰雪没有答话,只是仰首看着夜空,月华落在她的眼中,流光幽冷。
“姐姐?”孔昭唤道。
“此时此刻又怎么能离开。”风辰雪清漠的声音里带着惆怅。
孔昭默然,然后再道:“那便等山尤退了兵后。”
风辰雪摇头,轻轻叹一声,“他又怎会答应。”
孔昭一呆,“二公子为何不答应?他明明喜欢你。”她可不是瞎子,二公子对姐姐的情谊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风辰雪沉默着,许久后她才道:“孔昭,我以前有与你说过,这世间并不只儿女之情,那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还有其他的许许多多的东西是摆于人生首位。比如皇室,那是皇权至上,比如百姓,也许是身家性命最重,而于他秋意遥来说,这世上最重的是他的父母兄长。无论他有多不舍我,无论他心中有多痛,他这一生都不会背逆秋家,更不肯伤秋意亭一分一毫。”
“可是……”孔昭心中忧切,“你此刻已不是公主了,便是驸马他也不知道,你就是个在丹城与二公子相识的平常女子,这不算是背逆秋家。而等丹城的事一完,我们远走高飞去别处过我们的日子,二公子若是挂念侯爷夫妇,那他时常回去看看就是。这样不就很好吗?”
风辰雪轻轻一笑,苦涩无奈。“孔昭,世间哪有这样简单的事,况且……”
“况且什么?”孔昭追问。
风辰雪不语,目光看着那株珍珠梅,月色里仿如珠玉莹莹生辉,她移步过去,一阵夜风拂过,花枝瑟瑟,一朵花苞从枝头掉落,她手一伸。恰恰接住,看着手中细小洁白的花苞,心头顿生痛楚。她与他的这一段情,便如这花苞一般,天然生来,却为东风所误。
“姐姐?”孔昭看着她怔怔不语不由唤一声。
风辰雪握着手中的花苞,良久后她怅然叹气。“孔昭,你歇着吧,我出去走走便回。”
孔昭默然,看着她走出了院门。
出了小巷,举目环顾,长街静悄,因山尤来袭,城中百姓皆是早早闭门。
风辰雪信步而走,猛地,一缕箫音传来,在这安静的夜空下无比清晰,她心头一震,怔然片刻,便循音而去。
飞檐之上,秋意遥独坐吹箫,头顶上一轮明月,远远望去,仿佛他是坐在月轮上一般,箫音袅袅,清幽哀伤,此情此景,如诗如画。
许久后,箫音止息,静夜长空,忽有失群夜鸟划空而过,一声哀鸣,凄凉孤寂。
秋意遥抬首,仰望夜空,明月如霜,疏星寥寥,不觉轻吟:“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声嘶何处归。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
吟罢,只觉此诗若已,心头顿生悲切,伤痛难禁。可又能如何?他与她,本是无缘,此生已修休,又何须累人伤己。
“失群寒雁声可怜,夜半单飞在月边。无奈人心复有亿,今瞑将渠俱不眠。”
猛地一道清音幽幽入耳,秋意遥心头一动,低首,便见月下长街,风辰雪悄然独立,素衣孤影,清冷胜雪。刹时失声唤道:“你……”可一个“你”后,便无言以继。
夜色如水,长空冷寂,一个倚坐飞檐,一个静立长街,两两相望,默默无语。
也不知多久,风辰雪忽然飞身跃起,盈盈落在飞檐上。
秋意遥呆呆看着她,半响才呐呐道:“你……怎么来了?”
风辰雪不语,只是看着他,看了许久,她才轻声道:“意遥,你快要死了吗?”
那一语突兀,却又说得如此的清晰平静。
秋意遥一震,怔怔看着她。
风辰雪忽又浅浅一笑,就像夜色下的清湖,微微荡开漪涟,静怡而忧伤。“意遥,我是这世间最知你的人。”
一片静默后,秋意遥几不可查的微微颔首,亦浅浅一笑,道:“是。”
风辰雪眸中隐痛刻骨,然后上前一步,道:“意遥,自相识以来,我们晤言寥寥,今夜……今夜你我便尽情舒谈一回可好?”
秋意遥静静地看着她,面上笑容恬淡,眼眸深处寂灭如灰。“好。”
两人在飞檐上并肩坐下,放目望去,朦胧的月色里,只看得屋宇连绵,寥寥灯火,若不是城外山尤虎视,这便是一个平常的安静的夜晚。
就这样坐着,无人开口,似乎都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与相守。
许久,秋意遥忽然轻声道:“这样的时刻,就如同你没有死一样,是一件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风辰雪侧目看他,秋意遥亦移眸看着她,眸光脉脉,柔情依依,不知是谁神的手,有可能是互相的,两人的手轻轻相握。
然后,风辰雪静静开口,“意遥,我自出生至而今,前十八年困于高墙,不知外间天地,而这三年来,我却走了许多的地方,多的有些人一生都走不了。”
“嗯。”秋意遥微微一笑。
风辰雪移眸,目光遥遥落向前方,神容静雅。
“我去了古卢,不过如今那里是皇朝的安州。那里有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我骑着骏马纵横奔驰,无边无垠,倏然自在,骏马跑得最快的时候仿佛是御着风飞行,那时候,明明是最快意的,可那风中,似乎总是若有若无的飘着淡淡的药草的清苦之味。”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如叙他人旧事,“意遥,我总是记得你身上的药香,无论我走到哪里都缭绕在心。”
秋意遥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风辰雪却没有看他,只是继续平静的道:“我爬上了苍茫山,站在天下第一高山的山峰上,大地万物皆在脚下,天离得无比的近。伸手可及,仿佛天地之间唯予独立,胸怀壮阔豪迈,可我望着头顶上的碧空白云,我就在想,那就是你,我和你总只能这样的咫尺之间遥遥相望。”秋意遥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浮起深深浅浅的忧伤。
风辰雪微微顿了片刻,目光望着夜色里影影绰绰的屋宇,如同看着过往的那些岁月。
“我还坐船出了东溟海,有一日遇着了暴风雨,雷电轰鸣海浪翻涌,天地一片混沌黑暗,生死一刻间我却在想,我要葬身鱼腹了,可意遥一定以为我是烧成了灰。”她转头,目光落回秋意遥身上,平静而深幽,“意遥,无论我走到哪,无论我是欢喜还是悲伤,我总是记着你。”
“倾泠。”秋意遥轻唤她,心头酸甜苦辣翻涌着。他不知她活着,也不知这些年她的经历,更未曾想过她会与他说这些,可这刻听着,她的那些喜那些悲,那些寂寥,那些惆怅忧思,却又清晰在目,感同身受。
“我来到丹城,我去了山尤,我与秋意亭相遇,我们千里同行,共赏山水,共看旭日东升晚霞西落……”风辰雪目光静静地不移秋意遥,“可是而无论我与他共过多少朝夕,我与他同行多少路,我不以他之喜为喜,不以他之忧为忧。”
秋意遥手轻轻颤着,刹那间灵台空明静澈,万千思绪尽消,却下一刹又悲楚填胸。
“意遥,人的一生不可能全然都是欢乐无忧的,总有许多的失落、遗憾、孤寂、悲痛……这三年我与你生离‘死别’,我不过如此,你不过如此。”风辰雪轻轻叹息,“意遥……无论你生你死,予我来说,都不过天涯飘零。”
秋意遥心头绞痛,紧紧握着风辰雪的手,“倾泠……”轻轻唤一声,却不能成言。
风辰雪看着他,清眸中隐隐一丝哀惋,“意遥,这世间最知我的难道不是你吗?”
秋意遥大恸,看着她,不能动,不能言。
意遥,这世间最知我的难道不是你吗?
他耳中只有这一语,他眼中只有她一人,他明明是这世间最知她最惜她的人,偏偏他令她忧令她痛令她苦令她远走天涯……
胸膛里如有丝线轻勒,隐隐的绵绵的痛,他伸手,轻轻拂开她鬓旁被夜风吹乱的发丝,然后揽她入怀,深深相拥。“是的,这世上我最知你,你最知我。”他在她耳边低低诉说,眼中一热,顿紧紧闭目。
“意遥。”风辰雪轻轻叹道,依在他的怀中,鼻端是那温热的熟悉的清苦的药香,顿心头一暖,亦喜亦悲。
夜月微斜,夜风徐缓。
虽强敌环视,虽明月难知,可此刻,他们相依相偎相知相守。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意遥温雅的声音在夜空下轻轻响起。
“我不知我是何人,虽二十几载与药相伴,可能做秋家的儿子,我一直觉得我很幸运,亦早立定信念,孝敬父母友爱兄长,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也看顾好侯府,让兄长无后顾之忧可尽展雄才缔千古功业。本是想着如此简单平静的度过一生即可。”
风辰雪没有动,亦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听他那些从不与人说的话。
“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秋意遥轻轻念道,仰首望向天幕,“这世上有些事,许是机缘巧合,许是天意弄人,非人力所能左右。”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心头似喜还悲,“明明是你与兄长的缘分,可当年,是我入宫和你行礼,是我亲迎你回府,亦是我第一个看得你……”他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