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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那个叫做蝶沁的女孩,他今日或许已经突破臻化之境,迈入仙家的终极梦想归墟之域了。
一百年前,空云塔上。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恰好是立冬。
蝴蝶是活不过冬天的。
乌云遮蔽了圆月的光辉,屋里没有点灯,酽酽夜色从细细的窗栊隙间渗进来,一室冰凉。
少女的脸庞在暗夜里苍白到接近透明,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碎开。床缘上的人出神地望着她犹带稚气的面容,眼底流转着谁也猜不透的微光。
三年的时光吵吵闹闹的从面前倏忽而过,他突然觉得时间在这一刻是如此漫长,而他将在今夜做出一个他已经猜到结果却仍是不得不做的决定。
……或许他不必那样,毕竟他当初是为着师父的缘故答应那件事,而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约束他。
可是若是师父还在,她一定是希望自己那么做的吧?一个人的生命和六界众生的延续孰轻孰重,她一向是看得很清楚的啊。
——所以,他还是该那么做吗?
闭了闭眼,感觉深深的无力在四肢百骸来回涌动,令他这样疲倦。
……为什么造物一时闲情所开的玩笑,却总是要来他收拾残局,要他一次又一次把一个完全无辜的人推向深渊?
流光镇
这是苍旻南方的一个小镇。
这是苍旻南方一个很有名的小镇。
小镇名叫流光。
一个文绉绉的名字。
流光镇之所以驰名千里,主要是因为这里盛产两种好物:一是才子,二是佳人。才子的歌颂使得此地名声大振,而“进贡”到皇宫的佳人则使得小镇百年来不断获得圣荫。
小镇其实不小,多年来不断的扩建,早已远比附近的城镇都来得气势恢宏。唯独在镇的东南边,一处不足五十户的小村,古风犹存,依稀有最初的模样。
一年一度的流光盛事“七月七”,正是在这古朴的小村举行。
小村有个雅俗共赏的名字:菱花。据说是因为当初最先落户此地的人家,女主人就叫菱花。
七月七的主题是玉沉烟没有想到的——一个魔女的爱情。
魔女的名字没人知道,大家都唤她神女。
但是从自扮演神女的村姑从戏台后面走出来起,玉沉烟就清楚地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神女,有的只是一个口耳相传中被奉为天女的魔女。
从服饰到妆容,无不明确地表明了她的身份。火红裙边上细密的回曲罗纹,是典籍中记载过的,魔界贵族专属的纹路,一如人间帝王朝服上龙纹。右颊边一抹小小的银粉勾就的新月,在灿烂的日华下闪烁着蛊惑的炫光。
是神女,还是圣女?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当世人皆知,魔界的高阶女郎号为圣女,而九天之上的仙子,则称为神女,是神女还是圣女,决定了这出舞台戏能不能在圣明天子的统治下顺利演出。
一段楔子,五折正戏,道尽一位痴情神女的曲折神生。台下感情丰富的怀春少女,看到伤情处,眼泪哗啦,个别神经纤维特别敏感的,便直接哭到在情郎的怀里。
玉沉烟却看得波澜不惊。大约是前世小说看得多了,悲欢离合聚聚散散,多变态多扭曲的都有,是以看着这煽情有余、纠结不足的戏剧,倒无甚感觉。
最后的结局也在她的意料之内:有情人终成眷属,红火火的喜剧收尾。
按民间传统,这种冲破统治阶级的爱情,最终基本都是皆大欢喜的大团圆。为爱被打落人间的神女——就当她是神女好了——披着大红盖头,手里握着同心结,与一般被贬做凡人的恋人,拜了天地,一众化为凡人模样的神仙在一旁高声喝彩。在“礼成”的长长吆喝中,大红帘幕落下,整个故事就此终了。
真是完满的结果。唐僧历完八十一难也不似这般锣鼓喧天的热闹收场。
戏终散场,玉沉烟混在涌向四面八方的人群中,感觉很圆满。
虽然是别人的嬉笑怒骂,但她好歹也算是跟着心绪不定一回。看到神女为了苍生大义毅然决定以身填天火之源,临行前转着弯子与情人凄凄话别那一幕,鼻子还有些酸酸的迹象。而最后喜庆的新人拜堂,更是让她心情大好。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更青睐俗气的喜剧,而不是赚人眼泪的悲剧。
现实中已经有这么多的不如意,实在不应该连戏剧都来插一脚。
回到住处时,已是华灯初上了。
九樱鹅黄色的裙角在暮风中猎猎飘摇。望见玉沉烟,女郎笑道:“你回来了。饭菜刚做好,快来吃吧。”
简单的三菜一汤,热腾腾地盛在盘里,桌沿的桐油灯散着熏熏然的哑香。小小的屋子内弥漫的是一种名为家的味道。
女孩很开心地坐下,拿起箸子,随口问了一句:“我师父呢?”
“郁仙人两个时辰前便出去了,到现在仍未回来。”
玉沉烟一口汤呛在喉咙里。
每次听九樱叫郁舒寒“郁仙人”的时候,她都有一种被砖头“啪”地砸到的感觉。
唔,大约是平日看惯了师父散漫的样子,突然发现原来他还有个仙人的光环金光耀眼地笼在头顶,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没说出去干啥?”话方出口又自己摇头,“我真是傻了,他去做什么又哪里会跟人说?”划拉两口米饭,见九樱还站着,指指凳子,“哎,你干站着作甚?菜会凉的。”
九樱移开她旁边的一个椅子,坐下:“你不担心他?”
“担心啥?他可是上仙呢,哪里去不得?吃饭吃饭,不用等他——反正他不吃东西也一样活得好好的。”往美人碗里添进满满的汤,“我们赶紧吃了洗洗睡,明天早上还有热闹看。”
“热闹?”
“对啊,看热闹。”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皆是安静地吃饭,房间里只有筷子偶尔磕上瓷器时发出的清脆声。
两个闲来无事的女人,吃过了晚饭,早早地爬上床榻。谁都没有睡意,于是天南地北地闲扯。
“……就是说啊,我师父这人超难伺候的,别看他一副飘逸出尘样,没准下一瞬就算计你掉进棺材里,你还得感谢他替你找了个风水宝地!”
“呵呵,你是这般想他?”
“不然呢?哎,跟着这么个顶头上司,我算是认栽了。”
黑暗里,九樱静静地笑。
“那么,你为什么不和他分开呢?学了三年,也可以出师了罢?”暗夜里的声音如此柔美,隐隐透着诱惑,“你的性子,原不是善于隐忍的。离开他,到碧忽之外,各处走走,看看六界风光,不是更好?”
“……我也不是一直都在受气啊,你怎么说得我好像过得很可怜似的……”少女干干地笑了笑,“哎,大概是我的表达有误——那个,师父他还是有些好处的。”
“……”缃衣女子默了默,才开声道,“你不愿离开。”
玉沉烟一噎,讷讷半晌,憋出一句:“那什么,我不是徒弟么。”憨笑两声,“做弟子的,自然是要留在师父身旁朝夕侍奉,谈什么离不离开的,多伤感情啊。”
女子闻言,微微一笑,却是带着三分凉薄:“莫非你认为师父和徒弟便是永远在一处的么?”
“呃……”女孩讪讪,“至少他没娶师娘前,我还是可以赖着他的罢……”
良久,九樱那边都没有反应,直到女孩怀疑她已经睡着了,才听见她低低的声音:“听过夜魔玄冥的故事么?”
玉沉烟不知道她的话题为什么转得如此突然,但她很庆幸九樱未再执着于“离开”一事,因此她很愉悦的接口:“没听过。怎么了?”
“夜魔玄冥,原本是北方之神。在你师父之前,他是自洪荒以来,修为最高的神仙。年仅千余,便修到上仙的阶品。他曾是天界的战神,六百年前的那场仙魔之战,他是天庭大军的主帅。后来他被天界驱逐,再后来他入了魔道。”她美丽的瞳仁在夜里微光流转,“知道为什么?”
玉沉烟突然有种不愿听下去的感觉,定了定神,她故作轻松地问:“为什么?”
女郎笑了,笑容罂粟般艳丽。可惜玉沉烟看不到。
她轻启朱唇:“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门外夜风忽起,呼啸着从房子的各个缝隙钻进屋里,空气骤然冰凉。
玉沉烟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地从喉间响起,无意义地重复着女人的话,“他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不错。”九樱柔美的嗓音在寂夜里无端诡异,“最重要的是,他为了他师父,在六百年前那场仙魔之战中背叛了天庭,并且杀了数百天将。”
“所以,师徒相恋是天界的大忌——不,应该说,是六界的大忌。”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与自己的父亲乱伦,不论在哪个世界,都是要被唾弃的。”
女人的话语,落在冰凉的夜里,字字如针。
玉沉烟沉默着,捂紧了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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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本来说要早早去看热闹的人,直到日中还赖在床上。
“小烟,起了罢。”九樱推推整个人包在被里的少女。
“唔……让我再睡一会啦……”含糊不清的声音从被中传来,“昨天很晚才睡着啊……”
被面上的手一顿,然后是更坚定的语气:“不行,一定要起来,多少吃些儿再睡,你这样很伤胃的。”
“不起……不起……”揪住被角……
“起来……起来……”暴力扯开……
饭后。
“不睡了?”好温柔的女音。
“哪还睡得着啊?”没好气的回答。
九樱笑笑:“不是说今天有热闹看?”
玉沉烟才想起昨天自己的邀请,不由得有些赧然:“那个啊……都这个时候了,所以就……你知道啦……”
九樱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转身收拾碗筷,没再提这件事。
但是玉沉烟有些愧疚,想了想,试探性地问:“要不,我们出去,随意走走?”
女子的笑容让她觉得自己问话的举动真是太英明了。
神女江。
上午的时候,这里举行独木舟大赛。第一个到达终点——晴蓝瀑布的小伙子,将被获准在本日的正午时分登上神女台。
神女台,是菱花村人的祷告之所。每年的初春,村长会请公认的最有德行的人登台祈愿,祈愿新的一年无旱无涝,五谷丰登。
传说,在神女台上将你心上人的名字默念万遍,神女会听到你的祷告。
然后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是一百年来,还是有无数痴情男儿为了这个传说,在奔流的江水中挥洒拼尽所有的精力和激情。
人潮散去的神女江如此安静。
九樱站在江畔,远眺江面,美丽的眼睛一如江水般平静。
听见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