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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坐在院子前的石阶上,整个人笼罩在阴暗的光线里,听着母亲的哭声,只觉得心烦意乱,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
这里的人,不管是淡定,还是不淡定,全都内有乾坤。
今夜,陆子初原本不想发火的,在茶水室给阿笙打电话,意料之内,她没接。就那么拿着手机出神了好一会儿,端了两杯茶朝客厅走去,还没走近,就听常静咒骂完顾清欢,又开始骂起了出手帮助顾清欢的顾笙,那声“顾家小蹄子”太过粗俗,不仅让韩老太太皱了眉,也让陆子初凉了眸咬。
“舅妈,您和我舅舅已经离婚了。”陆子初突然出声,声音冷淡。
“你说什么?”常静有些茫然的望着陆子初。
陆子初没有马上接话,只是看着常静,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唇角微扬,“离了婚,各自珍重,如今他已经有了新生活,您又何必抱着过去念念不忘?”
常静倒抽一口凉气,眯起哭红的眸子:“子初,你这是在替你舅舅说话,还是在替顾清欢说话呢!”
灯光下,陆子初一双眸子更显深邃,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高深莫测了:“我谁都不帮,只讲事实,您这么闹下去毫无意义,舅舅原本对您情份很深,只可惜再深的夫妻之情也经不起您这般来回折腾,恭喜您成功把它挥霍殆尽。”
刹那间,室内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猫叫声,大概又到了叫春的季节,吃东西也没闲着猫嘴,叫的格外欢畅。
常静惊呆了,不相信这话是从陆子初嘴里说出来的,清隽的面容,冷漠的眉眼,是陆子初,又跟往日的他大不同。
韩家老太太没吭声,继续逗弄着腿边来回嬉戏奔走的小猫,仿佛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一截烟蒂从韩愈手指间掉落,烟灰溅开。
不知何时早已站在客厅门口,远远的看着陆子初。
这样的四目相对,其实更像是一幅画,一幅太显压抑沉窒的画。
韩愈穿着铁灰色衬衫,领口三颗扣子未系,灯光照在他的眉眼间,越发衬得一双眸子漆黑如墨。
陆子初呢?陆子初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没打领带,袖子挽起,优雅冷峻,他就那么站在客厅里,身形修长而高挑。
韩愈眼眸桀骜冰冷,陆子初眼神疏淡漠然。
前者没有温度,后者眼神太过无波,情绪难测。
吴奈曾经是这么戏称陆子初的,说他看似温情,其实完全是个冷血动物。
今天之前,韩愈一直以为陆子初是和他很像的人,待人清清淡淡,因为两人家世,成长经历类似,所以不管陆子初表现出哪一面,他都能在陆子初的眼睛里找到那个小小的自己,但此刻,他却觉得陆子初有点陌生。
陆子初从不曾这样对待过常静,敬她是舅妈,言语向来是客客气气的,但今天说的话却太显无情,即便他说的都是事实。
但事实,并不见得人人都喜欢听,想听,愿意听……
韩愈只觉得胸腔里都是苦涩,就连刚才吸的烟也是苦的,对于韩老太太来说,韩愈此刻的眼神太显深邃莫测,这样的眼神仿佛随时都能过渡到一场硝烟战争里。
一直未曾说话的韩老太太,担心内孙和外孙届时因为言语冲突打起来,转眸看向陆子初:“子初,你不是还有事吗?回去忙你的正事,不用记挂我。”
……
夜色已深,道路光影斑驳,五颜六色的彩光交叉辉映,数不尽的车辆在夜色中来往奔波着。
深夜T市,老街、行人、车辆、路边各种小摊位,宛如一曲缓缓流动的沧桑老歌,诉不尽的曲意缠绵,百年风雨。
这些东西,看得见,摸得着,让人觉得心里很安稳。
已经7月了,从车窗里溜进来的风带着夏季空气里专属的燥热,一缕缕扑打在陆子初的脸上,这么热,怕是不日将有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
阿笙并未等顾清欢回来就离开了,因为陆子初来了。
陆子初靠着车身,远远看着向他走来的顾笙,突然想起那一日,T大校门外,她坐在车里跟他讲顾清欢,眼眸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执拗和忧伤,仿佛有耀目的花瞬间从盛夏衰败到了冬末。
她今日挽着松松的发髻,穿着一袭长裙,一直垂到脚面,素白颜色,领口和裙摆绣着一朵朵玉兰花,他说过她穿长裙是很漂亮的,此刻就那么安静的走出韩家雕花大门,双眸在路灯下仿佛浸润了山水。
阿笙走向他的时候,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
他是一个对情感有洁癖的人,动心便是一生,在上流生活圈出没久了,按理说应该疲于感情,但多年来,见过太多逢场作戏,所以不愿有一天和一个人在一起,只是为了填补寂寞,遇到阿笙之后,他忽然明白寻寻觅觅这么久,之所以会越发淡漠无情,不是因为现实所逼,而是还没遇到那个可以温暖他的人而已。
对于陆子初来说,感受过温暖,所以才会倍感珍惜。
阿笙没问他为什么会来,他既然出现在韩家,就足以说明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他都知道。
站在他面前,阿笙睫毛低垂着,陆子初看不见她眸子里隐藏的小情绪。
“不开心?”说这话时,陆子初是带着笑意的,语气平和,表情柔软。
阿笙也笑了笑,轻轻摇头,下一秒,身体被他搂在怀里。简单的小动作,无关安慰,也可能陆子初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中体会到了无能为力,而拥抱是最能表达情感的方式。
阿笙靠在他怀里,像是韩家老太太宅院里养的那些猫,安静,乖顺。
“吃晚餐了吗?”跟她说话的时候,陆子初垂眸看着她,眼眸像是最清澈的泉水。
她说:“吃了一点。”
轻拍她的背:“饿吗?”
“有点。”
陆子初笑了,松开她,抬起手指理好她脸旁散落的发丝,“要不要共进晚餐?”
……
回望江苑的途中,两人话语不多,没有提及韩家任何人,阿笙望着窗外万家灯火,嘴角笑容清浅,她说:“毕业后我要参加司法考试,考研,考驾照,这么看来,我似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有意逗她开心:“这些未来计划里似乎没有一个陆子初。”
阿笙轻轻的笑,没接话,但却伸出手,还没触碰到他的手指,就被他紧紧的握在了手里。
有些话是不用说的,她有时寡言,对情事略显被动,但她在想什么,他都懂。
回到望江苑,陆子初倒了一杯水给阿笙,这才转身去厨房忙活起来。
一个男人,时刻挂念她的一日三餐,愿意为了她,这么晚泡在厨房里,阿笙心怀动容。
他不让她进厨房,但阿笙实在是没兴致看电视,沿着满屋子书架,一本本的找书看。
夜色安静,他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她在客厅沙发上看书,仿佛尘世夫妻,还没怎么过,就在梦中搀扶走过了半生。
一本书,阿笙看到三分之一,陆子初已经开始端菜上桌了。
“阿笙。”他叫她洗手吃饭。
阿笙看书正入迷,口口声声虚应着,却迟迟不见她有起身的意思。
于是,等她后知后觉察觉有熟悉气息迫近的时候,已经晚了,属于陆子初清冽的呼吸,一寸寸缠绕在她的鼻息间,搂着她的腰,轻柔却又坚定。
她还是不学乖,接吻的时候睁着眼睛看他,于是对上一双深沉如水的眼眸,里面有着她熟悉的笑意。
他轻轻咬着她的唇:“阿笙,我们会在一起,别动摇。”
一句话,听得阿笙心中柔情万千。
原来,他并非像表面看来那么冷静淡定,也许在他的内心最深处,他是隐隐不安的。
“好。”她听到她是这么回答陆子初的。
第一眼,无心插柳柳成荫
隔天,顾清欢专程来了一次学校。
昨天购买的衣服全都遗落在了顾清欢的车里,她是专程来给阿笙送衣服的。
天有些阴,不多时便下起了小雨,顾清欢和阿笙坐在车里,她把衣服交给阿笙的时候,对她莫名说了一句话:“这是姑姑的钱。”
闻言,阿笙心里酸酸的,点头,也只能点头了。
“他……身体怎么样?”这话阿笙问的迟疑,那声“姑父”,她是万万叫不出口的,但又不能直呼其名,这样的话太显不礼貌,只是这么一个“他”问出口,似乎也礼貌不到哪里去钰。
“没有大碍。”
好在顾清欢并未介意,这就是顾清欢,很多时候无波无澜,她是一个真正的情绪掌控高手,很多时候都把自己藏身在私密的盔甲里,她在里面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自疗自伤,然后整理好情绪,面对别人时,永远都是那么无坚不摧。
雨刷器在视线内来回摆动着,那句话徘徊在阿笙心头,她终是开口问了出来:“常静掐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咬”
顾清欢没有因为阿笙的话倍感意外,瞬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笑了,侧眸看着阿笙,目光温润柔和,抬手覆在阿笙手背上,然后手指一点点握紧:“阿笙,人活一世,最忌活得太清醒。”顿了顿,再出口,那声音宛如最悠长的叹息:“因为清醒,所以悲哀。”
阿笙看着顾清欢,忽然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姑姑是对的,只要她糊涂一些,佯装看不见姑姑眉梢间的起落,那么就能假装姑姑一直都是快乐的。
……
学期临近结束的时候,有一场全程公开的刑事案件在T市举行,陆子初担任被告律师,那天阿笙也去了,事先没知会陆子初。
课堂上,他曾邀请她前去法庭观摩,但被她拒绝了,当时的她那么言之凿凿,执意不去,无非是心有怨气罢了。这么看来,很多时候能够左右人类言行的,从来都不是思想,而是——情绪。
那天下着小雨,法院外聚集着很多人,几辆汽车驶过来的时候,记者冒雨一涌而上。
细雨濛濛中,有人打开副驾驶车门,下车后直接打开一把伞,快速走到后车门位置。
车灯和镁光灯在雨水辉映下越发迷离缱绻,光影交错间,仿佛有强光灯照在了一身西装的年轻男子身上,仿佛晨曦刚跃出地平线的阳光,看得太入迷,似乎一不小心就能晃花眼。
记者很关注这次审判结果,二审开庭,陆子初主张改判减刑,在业界几乎认定是不可能的事情,也难怪会吸引大批记者前来争相报道此事了。
大批的人簇拥在陆子初周围,跟随在陆子初左右的律师团队和他之间极有默契,拿着公事包,撑伞行走间,有条不紊,节奏适宜。
只是,快走进大厅的时候,陆子初忽然停下步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周围的人不解,悉数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朝人群望去。
一把把雨伞遮住了来往人群面容,陆子初微微敛眸,只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恍惚以为阿笙来了。
陆子初身影没入大厅的时候,阿笙直起腰,旁边有位老太太对她说:“谢谢你啊,小姑娘。”
“不客气。”
就在刚刚,地面湿滑,老太太险些滑倒,阿笙伸手去扶老太太,于是雨伞倾斜,遮住了她的身体。
……
有时候喜欢陆子初,其实很简单。
因为他睿智,在刑事案件上有气魄,看似不动声色,却能把所有的精密都藏在心里。
那是阿笙第一次目睹陆子初刑事辩护,也是最后一次。
法庭上的他俨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言语辛辣睿智,把一场在众人眼中毫无改判可能的辩护案解构的淋漓尽致。
陆子初最大的辩护风格,就是能把案件拆解成细碎的小零件,冷酷的展示在众人面前,触动人心之后,再慢条斯理的重装回去。
这场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