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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可能。
不是京师里的人修书来说,这新政在朝廷的反响极坏吗?
不是说徐谦是秋后的蚂蚱吗?
可是现在,当这第一页,朝廷的表彰却是明确的诏告天下,新政是伟业,天子甚至下旨表彰,并且待诏翰林草拟了圣旨,这……
张琦呆住了。
他眼睛一动不动的瞪着刘文龙哭笑不得。
敢情这些人私下里骂着徐谦,骂着新政,忽悠的自己做了冤大头,结果他娘的圣旨居然下了表彰,你这是逗老夫玩吗?拿老夫当傻子吗?
问题显然很严重,因为之前他撰写文章批评新政,抨击徐谦,可是过不了多久,圣旨和邸报就赤裸裸的打了他的脸,到现在,张琦都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显然,身为巡抚,如此表态,而且又被朝廷的旨意和邸报推翻,这是个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和天子、朝廷唱反调,你活腻歪了吗?
这属于严重的政治不正确,若是有人追究,有人揪住了这个鞭子大做文章,甚至可能会让张琦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毕竟……身为一省巡抚,政敌还是有的。
张琦眯起了眼,不由道:“这是什么时候传来的消息?”
刘文龙忙道:“就在方才,学生也是看这邸报有些不同寻常,这才立即送来请东翁观看,这事儿太古怪,你看上头的用词,许多都是前所未有,可见天子或者是朝中某些大人物,对新政极为看好,甚至关乎到了社稷的程度,东翁且细看鸟一句创朕之伟业,这句话,更是蹊跷,分明……”
张琦有气无力的压了压手,苦笑道:“本官知道,本官知道……哎……为何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突然就表彰了。哎……”
“东翁,现在该怎么办?”刘文龙小心翼翼的问。
张琦好歹是见过一些大风大浪的人,道:“快,立即命人入京,让人在京中打探,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支持新政的,又是哪一些人,这事儿太大,不可小视,不可小视。是了……立即命人去知新报,去把老夫刚送去的一个文章拿回来,告诉他们,不许再刊发了,知新报,往后也不要再妄议新政,还有……还有……是了,还有就是,想尽办法,把老夫在报中刊载文章的那一期报纸,能收回来多少是多少,虽然是于事无补,亡羊补牢,可是……可是能尽一些人事,就尽一些人事吧。”
说完这些,张琦长呼一口气,心里感觉郁闷到了极点,被这姓徐的骂的狗血淋头,偏偏不能反击,门牙打落了还得往肚子里咽,憋屈。
可是现在不装孙子不成,他张琦又不是言官,又不是阁臣,只是一个封疆大吏,封疆大吏在外头看上去光鲜,可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在天子刚刚表彰了徐谦之后,还跳起来痛骂徐谦,更不敢在天子刚刚大大褒奖了新政之后,和天子唱起反调,抨击新政,张琦现在的选择只有一个,把自己的头埋起来,埋到沙子里,越深越好,然后心里默念:“你们看不到我,你们看不到我,哈哈……你们看不到我的。”
说罢,很不甘心的张琦一屁股重重的坐在椅上,整个人显得老了几分,挥挥手:“快去办吧,要快!”
刘文龙犹豫一下,飞快去了。
张琦坐在椅上,揉着太阳穴,心里既是愤愤难平,又是郁闷无比,都是巡抚,人家乱搞骂街,都能得到表彰,自家辛辛苦苦,熬了这么久的资历,被人骂了还得忍气吞声,如此一想,对徐谦更是怨恨无比,可是怨恨又有什么法子,他得忍。
半个时辰之后,刘文龙又飞快跑了回来,这一次,刘文龙的脸色真比哭还难看,他气喘吁吁的进来,张琦问他:“怎么,事办妥了吗?”
“东翁……”刘文龙要哭了,道:“已经交代下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莫非有人想借着邸报,来嘲弄老夫,又是哪个生员胆大妄为,简直没有王法了!”这一下子,张琦动了真怒,动不了几个姓徐的小子,收拾你几个生员还是足够的,他心里估摸,定是邸报已是传抄开去,一些生员借此来讥讽他。
刘文龙却是摇头:“东翁,这一次也不是生员滋事,而是……而是……而是明报……明报又有文章了。”
他小心翼翼的从袖里抽出一份明报来,交给张琦。
张琦满是狐疑的打开报纸,随即腾地一下霍然而起,卧槽!
现在张琦的心里,定有百万头草泥马疾奔而过,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你撰文骂了也就骂了,现在居然还来?
没有错,这一期的明报,又是徐谦的文章,依旧还是言辞犀利,依旧还是一副很欠揍的嬉笑怒骂,上次骂他厚颜无耻的老贼,这一次骂他愚不可及的昏官。
张琦的身躯在颤抖,他怒了,他满腔的怒火,感觉无处发泄,随即,他将这只看了一半的报纸撕成了碎片,然后洒向天空,大骂道:“这……这个小贼!”
刘文龙却是吓了一跳,道:“东翁慎言!”
慎言二字,如一盆冰水,一下子把张琦的怒火浇熄了。
是啊,得慎言,要是听了去,天子表彰的大臣,你竟骂他是小贼,这不是等于拐着弯骂天子有眼无珠吗?
于是……张琦只得无言的锤着自己的胸脯,他不能骂,又不能反击,只能捶胸跌足,发泄心中的郁闷。
刘文龙只是傻傻的看着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东翁,想要劝慰,却发现自己学问实在浅薄,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劝慰之词来,其实换做是别人,纵然是满腹经纶,此时也蹦不出一个屁来。
几日之后,消息传出,张巡抚病了,暂时不能视事,这位老抚台,显然已经有了急流勇退之心,不过要下定决心,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乌纱帽实在不容易,正如后世歌词中所说:我好像再活五百年。张巡抚是个俗人,他估摸着要写歌,也非要写一个我还想再做官三百年。
可是不请辞,这官做的也实在味同嚼蜡,明报的文章,早就在士林中传开,大家在江西,固然不敢明着来笑话这位老大人,可是这拐弯抹角,含沙射影的却是不少,这种话别人听不出,张抚台却是听得出。
莫说士林,便是那些个下属官吏,怕对他的敬畏也开始有限了,堂堂抚台,消息如此不灵通,居然不能和朝廷步调一致,闹出这个笑话,还被浙江的巡抚如此羞辱,以至于连出来见人都不能从容,这样的抚台,有什么可敬畏的?
第五百四十四章: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痛打落水狗,是我党……额,是徐某人的光荣传统。
张抚台落水了,徐谦手里抓满了石子,毫不犹豫朝落水的张抚台砸去。
三天大小骂,十天一大骂,如今已经成为了徐某人的生活习惯,不找个时间骂一骂那位江西的仁兄同僚,徐谦觉得自己骨头痒痒,反正新政渐渐步入轨道,徐某人也是闲来无事,这叫不骂白不骂,骂了还想骂,高兴了骂你,不高兴还骂你,你能奈何,有种咬我。
可惜张抚台不敢咬,他现在在学习定气养神的功夫,每日起来,少不得要对自己说几句:“要镇定,要镇定,几篇叫骂文章是吓不倒我的。”
事实上,人的脸皮在经过锻炼之后,确实能够越来越厚的。
骂了第一次,张抚台或许气的哇哇乱叫,第二次,他必定捶胸跌足,可是这次数多了,是人都得麻木,骂的多了,张抚台也就不怎么当一回事了。他现在就是混日子,混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反正没脸没了皮,也不在乎什么了。
只是徐某人的毅力,实在让人大开眼界,你说你一个堂堂抚台,睚眦必报到这个程度,也算是罕见,可偏偏徐抚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津津乐道,至今过去近一个月,依旧兴趣盎然,惹得下头的生员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某日都猜测,徐抚台今日是不是又要推陈出新,研究出什么新的骂法。
骂人也是一门手艺,徐谦如今算是将骂人发挥到了淋淋尽致的地步,身为状元公,他写诗词来骂,他做八股来骂,他写散文来骂,总而言之,各种文体都要尝试一二,生员们佩服了,但凡是他骂人的文章,纷纷传抄,竟是将这些东西当作了艺术品来品鉴。
至于浙江省内的官员,终于晓得了抚台大人的厉害,先是干掉巡按周昌,现在又是这般坚韧不拔的痛打落水狗,大家对徐某人的认识就是,这个上官千万别招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要是跟他对着干,明日你就得完蛋。
于是,在骂人中,浙江各府各县的新政推行出奇顺利,大家都卯足了劲头,巡抚衙门下了什么文,比如前几日发现了某个新政的空子,各府各县的官吏二话不说,立即下乡,纠察不法。至于工程,钱粮局有的是银子,银子足够,工程的进展自然就快,可谓一日千里,再加上官吏们将身心都扑在上头,谁也不敢怠慢。
至于朝廷,虽然觉得徐某人这样很不像样子,可又能奈何,当作没看见吧,连当事人都没有出来喊冤,陛下刚刚说他是个贤臣呢,而且谁也不能保证,你若是站出来说几句话,这徐某人难保不会站出来,连你一起骂进去,何必惹这一身骚,和徐某人斗嘴皮子,绝不是自降身价,而是这厮战斗力爆表,他能坚持不懈,你能吗?他能骂你一万年,你能吗?
于是,天下又太平起来,太平的很不像话,照旧歌舞升平,歌照唱、舞照跳,人生有许多让人舒心的事,比如嫖娼,比如小圈子的人凑在一起玩沙龙相互吹捧,谁也没有多大兴趣,去捅马蜂窝。
六月初,徐谦这巡抚,已是就职五月有余,五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自然也是不短,而此时,江南总督总算走马上任,这位方总督的权利极大,江南总督实称直浙总督,负责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军事和钱粮。
按理,直浙总督的衙署本该是在南京,不过上任总督却认为南京各衙门过于负责,且又有南京六部掣肘,许多行事很不方便,所以就设在了南直隶的苏州府,只是这位方总督,到了苏州之后,觉得苏州并不让他满意,却也没有将行辕搬去南京,而是突然传出消息,要迁往杭州。
这就有点让人莫名其妙了,江南三省,南直隶最为重要,这一点毋庸置疑,你这做总督的,好端端的不呆在南京倒也罢了,跑来浙江做什么?
这就不免让人联想,这位方总督是有意为之,甚至有可能,压根在京师赴任之前,就已打定了主意。
而对浙江巡抚徐谦来说,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你在南京,大家反正也不见面,你爱如何如何,可问题是,你这官大一级的总督跑来杭州,这摆明着不让徐某人不太痛快。
这种消息,早就传出,而到了六月中旬,果然有总督府的札付果然递到了浙江巡抚衙门,无非就是照会浙江巡抚,老夫要来了,老夫是个很高洁的人,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既然来了,你们就不要铺张浪费的迎接了,随便找个能下脚的地方,老夫迁移总督行辕从此以后和你为邻,再一次重审一下,老夫是个简朴的人,切莫违规招待云云。
接了这札付,徐谦倒也没什么表示,因为此刻他没功夫去迎接这位总督,要打算带着各司衙门的官吏,前去宁波。
之所以去宁波,是因为一方面,杭州至宁波的水道几乎已经贯通,另一方面,是双屿港的海路安抚使司在数日之后,开始第一次在宁波港装载货物,返回双屿港交易。
这才是关乎了徐谦新政的最大问题,新政能否成功,都和这两件事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