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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赋-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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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墙上糊着白花绫,都挂着字画,子规并不太懂,可也看得出,不是一般手笔。墙边八宝格上,尽放着些楠木匣子,想是古书。所有厅内桌凳杌椅,尽是紫檀雕花,又有花梨精工,一时难以述明,五彩花锦铺垫,各自陈列其上。

子规不过四处张了张,便欲再向外走去,却不再放开杜鹃,将她拉近自己身边,贴得牢牢的。长岭见了,只看儒荣,心想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大爷可谓贸然前进,结果如何?把人吓退了吧?

儒荣心中自然也有几分懊恼,又见长岭偷眼打量自己,便瞪了他一眼,长岭更觉好笑,便一本正经问子规道:“姑娘这是去哪里?大爷还在这儿呢?”

子规并不回头,待下了台阶方道:“我在这里等大爷,顺便看看周围景致。”

儒荣见说,只好自己也出来,跟在她身后,长岭便问道:“大爷,下面咱们去哪儿?前头本有一片花障子,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只怕是片残景,看不得。西边水边也是一样,荷花收了去,只是普普通通的水景罢了。”

儒荣沉吟片刻,想起一物来,心想这时候,只怕此物还能赏得,便问长岭道:“我记得上回来,有片松林小景不错,”说着以眼偷睨子规面色,见如不可,便继续道,“你认得路,就带我们去那里吧。”

当下众人绕出花厅,向园子北角走去,越走下去,越觉得幽邃无尘,一条石径脚下引着路,虽则时值午后,阳光明丽,可走到后面,众人还是感到冷冷清气,扑面而来,最后,郁郁苍松,傲干骜枝,夭矫出现眼前。

风拂过枝头,如龙飞凤舞,松针茂密,陆离纷披,子规人站在树下,身上竞落了好些,她闭上眼睛,任树影交弊,摇曳婆娑,鼻息间全是松叶的淡雅清香,太美,太好了。

这样想着的,并不止她一个。儒荣站在她身后,不说话,也不动弹一下,他看呆了,眼前这个裙布荆钗,殊无艳饰,而发盘高髻,秀姿入骨的佳人,又拿出当初引他入瓮的丽姿,将他的魂灵,一齐,全部,毫不留情的,都收了过去。

此时正值冬天,虽无红香芬馥,却倒也翠盖缤纷,身边虽有画栋雕梁,碧瓦琉璃,却掩盖不住这天生的绚丽瑰玮,反倒更加衬出其可贵的品质来。

长岭趁子规正不注意,悄悄拉了杜鹃一把,杜鹃会意,跟在他后头,蹑足离开子规,只留儒荣,伴其身边。

这时风声大作,松间回响亦跟着犀利起来,如骤雨暴洒,淅沥萧瑟,一时减弱,又如有人在耳边吹埙,此应彼合,和谐悠扬,最后,静若细语,又似草间虫鸣,窃窃私语,幽咽凄清。

子规闭目听了半晌,再睁开眼来时,已是心有戚戚,而眼含珠泪。

“你有什么心事?”儒荣关切地问,他注意她许久,早就发现这个问题,一般花季少女,她这样的年纪,哪有这许多烦忧和思虑?总见她笑都不能尽心,眼里,说是霜,全是泪。

“大爷为何这样问?子规不过是听这风声松涛,一时有怕感悟罢了,哪里真有心事?倒是杜鹃和长岭,这二人心事不善,为什么就管自溜开了,影儿也不见一个?”子规轻轻将话题转开。

儒荣不理会她的问题,知道她是在搪塞自己,不过也不想真就于此地逼问她,想来不过是年幼时受过些罪,她不肯说,也是脸皮太薄,不好意思吧。他寄希望于时间,日子长了,她看出自己是真心时,也许就好了,他想。

“杜鹃!杜鹃!”这个丫头!子规在心里恨恨地想,什么时候跑开的?站在松林下,如羽幢翠盖,只觉幽静无声,仿佛世界都缩进这地方里来,亦无他物,只有她自己,和身边那个男人。

“这松涛风姿,的确有趣,初听便是龙飞凤舞,似有壮志豪情,到了中间,只作埙声悠扬,带有三分平静,可是最后,却终究还是沦为呢哝虫鸣,凄清冷静。回头看看,人这一辈子,也不就是如此吗?早知最后是那样,当初又何必苦苦纠结于一时得失?”

子规不料儒荣会说出上面的话来,听过后禁不住回头看他,口中就道:“大爷这话,太过颓然,岂是一品大员能做之语?就听在我这不晓事的小女子耳里,也只是不祥。大爷如今身份尊贵,不该说这样的话。”

儒荣苦笑:“你也这样说?想必是敷衍应付我罢了,以你的性子,不像是说这样话的人。”

子规心下一动,低头小心道:“大爷这话何解?子规是怎么性子?为何不该说那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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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春日细雨润无声

第六十三章 春日细雨润无声

儒荣见子规似心怀警意,而反问自己,便微笑答道:“你最是个清冷的性子,我难道说得不对?当日在安园,有哪个丫头不求着主子,要这样,做那个?宁娥就是看中你不在意这些,才选你上来,又说是你眼明心灵,聪明伶俐,为何这话也不解?”

子规还是垂首顺眉,不接话,儒荣笑了笑,自管自地说了下去:“当初第一眼看到你,我便知道,你是于别不同的。其实人世间的一切色相,都不过是偶然的因缘罢了。以前我常常想,我这辈子,怕是没有这个福分,得到这偶然的缘分,却没想到,众里寻他,竟在自家梅圃里寻到。”

子规听到这里,直觉想躲开,躲开这痴情而无知的男人,可她的腿脚再次不听她使唤,凭她怎样努力,就是挪不开去。

“我心里清楚,你抗拒我,不想接受我,这并无稀奇,有爱就有不爱。我只是奇怪,你这样地不愿,似不是你的真心,那日抱你到车上,我明白地听出你的心跳,语言可以作假,可身体是作不了假的 ,你对我,并不是一点感情没有,既然如此,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呢?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呢?”儒荣的话,如春日细雨,于无声处,润进子规心里,瞬间,就濡湿了一大片。

“也许是怀疑我?也对,如今我已是妻妾成群,想必叫你担心,忧虑自己未来的处境,要做姨娘,也许还要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可你应该看得出来, 我对你,是与别人大不相同的。你若真是聪明伶俐,善解知语,这话应该不用我说,心里必然自清。可如果不为这个,你到底还为什么呢?”儒荣步步紧逼,追问子规。

他的话条理清晰,子规驳无可驳,你和你的好父亲,杀了我楚门全家!这话已是到了嗓子眼儿,只要她张张口,便可顺嘴而出。

“大爷实在心思过密,子规不过一个乡野丫头出身,哪里知道那许多道理?我爹娘教过我如何求生,却没教给我如何应付这些事,他们走得太早,没有机会。”子规强忍住心里肺腑之言,眼圈通红地说出上面的话来,半是真情,半是假语。

儒荣听这话说得极为心酸,一时不忍,正待开口安慰上几句,长岭却闯了进来。

“回大爷,两淮盐运使许大人来求见,刘大人也陪着来了,还送了好些东西来,正在外头厅上候着。”长岭低下头去,谁也不看,只管回话。

儒荣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他也别想甩开身上这层皮了,想躲片刻安宁也不能够。

“知道了,东西送去子规屋里,我这就出去。”儒荣吩咐一句,长岭赶紧领命就走。

子规听后一惊,忙拦道:“大爷这如何使得?还该送到姿姨娘收着才是,我这里,算什么呢?”

儒荣已抬腿就走,听见这话,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屋里,就是我最放心的地方,不必多言,你只管收着便是。”话到最后,人已不见了身影。

杜鹃这时悄悄从林子外窜进来,扶住子规道:“姐姐,可跟大爷说上体已话没有?长岭说,叫你跟大爷好好相处,大爷对你全是真心,是一 点假意不掺的。”

子规嗔道:“你就会听别人的话,怎么我的就是不听?叫你跟着我,你三不知的,跑哪儿去玩了?”

杜鹃不乐意地撅起嘴来:“姐姐还怨我,我还不是为了姐姐?长岭说。。。”

子规气道:“你还说!长岭的话到了你耳里就成了圣旨了是不是?”

杜鹃咕嘟个嘴,不吭声了。

子规这才又道:“行了走吧,见这日头,说没就要没了,一会儿就该冷起来了!”

当下二人绕出松林,却见前面二个婆子守着,说是安大爷的话,怕二位不认识路,特意来引领。

子规跟在二人身后,边走边问些这小园里的琐事。原来这园子是以前一位大盐商所有,后来他不知何帮失势倒财,只好将这园子抵给刘大人,得了一笔银子,回老家过活去了。

子规听后点头,世事无常,便是如此了。

“好歹他还留了一条命,有许多人,连这个最后的机会也没有。”子规轻声说了一句,两个婆子听了摸不着头脑,亦答不上话来。

“姑娘,前头就是姑娘的小院了!”婆子用手向前指去,子规点头,说句劳烦,想想该赏,可自己身上没钱,便觉出尴尬来。

“姑娘不用客气,大爷都赏过了!”婆子们看出她的窘态来,忙开口替她解围。

子规点点头,便与杜鹃一起回去。

杜鹃边扶子规上台阶,边由衷赞道:“大爷多少大事忙不完,倒还记着替姐姐打点这些小事,姐姐你说,大爷是不是细心之至?”

子规闻所未闻,径直进到屋里,刚刚入内,便见满堆了不少东西,桌上地上,各色色样,也不过是些玉壶宝鼎,古画奇书,又有绫罗绸缎,金银玩器之类。

“谁要这些?路上带着又麻烦,我总也想不明白,那些个奶奶太太的,一日里换几遍衣服,烦也不烦?倒也难怪一个主子,要上那许多奴才伺候。”子规嘴里轻声抱怨,看也不看那些东西,只嫌它们碍眼,挡事。

“姐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想当初没饭吃的时候,比如今又如何?我以为姐姐跟自己一样,是受够了苦日子的呢!怎么见了这么多好东西,还不知足?”杜鹃听见子规的话,只是不解。

子规心想你哪里知道我的苦处?当下也不多说,只吩咐杜鹃:“别碰那些,一会儿大爷来了,叫他自己看过后再收。”

二人正说着,听见门外有人叫:“子规妹妹在屋里吗?”原来是姿姨娘来了。

“哎,在屋里呢,姨娘快请!”子规捅了杜鹃一把,叫她去门口接着,自己也忙上前来。

“妹妹怎么这么客气?快坐下!我来看看妹妹,现在客中,事事不便,妹妹可还习惯?”姿姨娘独身一人, 进门来就扶住子规,按其坐于桌旁,眼角余光扫过屋内,见全是各色箱子宝器。

“姨娘可别!折杀子规了。子规不过一个丫头,不敢跟姨娘称起姐妹来。”子规明知其意,却装作懵懂。

“妹妹何出此言?想当初我不也是这样过来?这是迟早的事,再说,大爷对妹妹的一片心意,是人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的,现在谁不当妹妹是半个主子了?”姿姨娘笑脸如花,语气间更如春风般和缓顺睦。

子规不好回话,只得笑笑,姿姨娘见她身上穿得还是两日前上车时的旧衣,遂关心地上前,用手捏了捏,问道:“妹妹这衣裳太过单薄,如今穿着也冷,我那里倒有几件小毛,不如。。。”

子规正要拒绝,杜鹃却抢在头面道:“姨娘不用了,今儿早起,来这里的路上,大爷已给姐姐置下许多新衣,赶晚上就送来,过会子说不定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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