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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怒的海面。可是,无情的风浪并不会因此停歇,人类卑微的感情在大自然的威力下依然渺小得可笑。
就在唐谧近乎绝望之际,头顶传来了螺旋桨巨大的噪音,一道绳索忽然跌落在两人的面前。
“亚瑟,唐,抓住绳索!”
抬头,只见一架直升机正在他们上方盘旋,有人从机舱里探身而出,朝着他们大喊,隐约能辨认出是西蒙的身影。
“快抓住绳索!”,亚瑟的手臂忽然用力往上一甩,唐谧借着他的力量拉住了垂下的营救绳,然后奋力往上攀爬。
同时,绳索不断往上升去,但强烈的海风将它吹得摇摇晃晃,唐谧挂在绳上的身体飘摇得就像狂风中的纸鸢。她压制住恐惧,焦急地往下面看去,还好,底下的亚瑟也抓紧了绳索的末端,正抬头朝她微笑。他的笑容明净璀璨,让她想起了Z国酒店露台上的星空,想起了小教堂里灿烂的阳光和地中海小镇下明媚的蓝天。“给我35毫米的爱,我会给你全世界。”,当初的誓言一遍遍地在脑海萦回,仿佛幸福的天堂近在咫尺。
是的,她的幸福就在脚下,只要伸手一拉便可得到,他们会永远地逃离这死亡的海域和黑暗的波涛然后自由翱翔。唐谧强忍住在空中跌宕的恶心和恐惧,朝身下的爱人伸出了一只手臂(W//RS//HU),颤抖却又无比坚定。
亚瑟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温暖的十指就要相握,像是黑暗中的两簇萤火,虽然弱小,但相碰的刹那会激…碰出令生命也为之黯然的火花。恍惚间,唐谧甚至看到了两人扛着三脚架,拿着相机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里笑看日出日落的画面——
那么地美好!
“砰”地一声枪响,整个天空仿佛被震碎了,唐谧眼前的美好天堂也被震得四分五裂,化作无数光流朝漆黑的海面坠去,一切绚烂繁华都在眨眼间消散崩离,包括亚瑟那骤然落下的身体。
“亚……”,唐谧惊呼着,可还没等她下一个字喊出,直升机摇晃了几下,然后猛地往上爬升,而她身上的绳索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上方缩去。
唐谧无助地瞪着眼睛,看着亚瑟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没入墨色的巨浪中沉…沦,毁灭,然后永远地从自己的视网膜上消逝。周围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整个人像被突然掏空,五脏六腑都没了,只剩一副皮囊在高空中悬挂着,随风飘逝。
最后,她隐隐约约感到有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往上一拉,然后躺在了一片冰冷的金属上。眼睛却依然空洞地睁大着,无数刺眼的白色光点从头顶落下,化作圈圈昏眩的光晕,坠落在睫毛上,眼睛里,一阵阵刻骨的冰冷揉碎了她的每分神经,碾碎了每寸骨骼,最终黑暗抹去了她所有的知觉。
冬季的第一场雪就这样仓惶地飘了下来。
一年后,北欧某港口。
今年的雪下得很大,一片片的雪花不是飘下来的,而是借着凛冽的北风像刀片一样狠狠地刮过来,扑打在渡轮客舱的玻璃上。唐谧往窗外看去,蔚蓝的波罗的海起伏荡…漾,在皑皑白雪下越发明亮得像块宝石,船舷映着雪光折出一片耀眼的银白,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神经。
垂下睫毛,太阳穴一阵阵地抽…搐,像被无数针尖扎过。看来自己的偏头痛又严重了,唐谧打开手包,取出药瓶,将几颗白色的药丸塞进嘴里,灌下一大口矿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痛楚稍稍减轻。一年前从白令海上回来,她就落下了这个毛病,时不时会发作,尤其是听到或看到与海洋和船只有关的事情。
“凯尔,你看,这海多美!”,坐在前面的女孩开心地喊着,那头漂染过的白金色短发时髦又显眼,像簇顽皮的蒲公英在唐谧的面前不停晃动,生机勃勃地映在她沉寂的眼中。
“亲爱的,如果等你掉下海里的话,就不会觉得它美了。”,女孩旁边的男孩懒洋洋地答道。
“你这个超级大闷蛋!”,女孩愤愤不平地白了自己男友一眼,然后郁闷地取出手机对着外面拍照。
男孩察觉到自己女友的恼意,也意识到自己的回答的确不够浪漫,便搂住女友的肩膀,将嘴…唇俯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过了几秒,女孩又开心地笑了起来,白金色的头发越发晃得厉害,而男孩夺过她手里的手机,举起,对准两人的笑脸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两张灿烂的容颜被定格在小小的液晶屏上,而唐谧的呼吸也被定格在这一瞬间。
刹那,丛林小教堂中炙…热的阳光,粼光闪闪的小溪,男人俊美而爽朗的笑容像强光般从她的脑海中劈过,如同无数闪光灯骤然亮起,手中的矿泉水瓶失措地从手中滑落。她和某人也曾经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地拍下自己最甜蜜的笑容,只不过现在这一切已经成为记忆中的胶卷,浓缩在那35毫米的方寸之间,安然地躺在她的口袋里,陪着她默默地面对未来漫长而艰辛的岁月。
唐谧捂着衣袋中的照片,觉得脑后又开始抽痛起来,此时广播里响起了登陆提示,她拎起脚边的行李袋匆匆地离开了客舱。
踏上码头,地面堆满了积雪,寒风裹着雪花从领口和袖口里钻了进去,吹得人索索地发抖,唐谧急忙捂紧了大衣的领口。手机发出清脆的鸣叫,那是收到短信的提示,她掏出来一看,屏幕显示有两条信息。第一条是彩信,打开,里奇和珍妮还有他们刚出生的小宝宝的照片弹了出来,夫妻两人笑得像朵花,而中间的宝宝正哇哇大哭,下面附上文字:“杰西卡,上帝赐给我的小公主!下个月是杰西卡的洗礼日,我和珍妮决定邀请你做她的教母,请务必前来。”
唐谧不由自主地露出这几个月来第一个笑容,想不到里奇这浪荡得像阵风的家伙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当然还有自己的妻子和家庭。她快速地回了短信:“这真是太美妙了!我一定会到,请替我问候珍妮和杰西卡。”,冻得发抖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手指滑过屏幕,打开了第二条短信,是杂志总编发来的:“北极熊的照片已收到,甚好!请速回杂志社商讨图片编辑事宜,还有,等着你面试新的摄影助理。”。唐谧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轻呼了口气,自从里奇和珍妮结婚后,她就失去了这个世上最好的摄影助理,不是没找过替换的人,可是总不能让她称心如意。要不是那些个性太强又急功近利的女孩子,她们对自己名字在杂志上的排位远比对相片的成像效果更在乎,甚至还有人央求她把自己介绍给人…体摄影的大师;要不就是那些虚浮毛躁的小男生,眼神整天只会盯着她姣…好的面容和身…材打转,但只要让他们稍稍接近那些野生动物,他们就会退缩着喊上帝。
要找一个好的助理恐怕比找一个好丈夫更难,唐谧苦笑了一下,向前方正亮着红色待客灯的出租车走去。苍茫的雪地上留下她浅浅的脚印,孤单而萧索,就像岸边那只离群的海鸥,“翱,翱”地发出一两声哀鸣,然后又被风雪淹没。
入夜,港口酒店。
浴缸里放满了水,栀子花香味的精油将无色的自来水染成了浅绿色,然后微微荡…漾,仿佛一个小小的,芬芳的海洋。
唐谧闭上眼睛,将自己沉入水底。波…动的水流缓缓地抚过疲惫的身…体,周围安详而宁静,整个人就像飘浮在子…宫里的婴儿,什么也不需要思考,世界被隔绝在这几平米的空间之外。
沉入海底的人是否也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她想,应该不会。白令海的水底寒冷刺骨,光线永远都不能抵及,巨大的压力会把人每个内脏都挤破……当然死去的人是不会觉得痛的,可是会很寂寞,独自一人躺在冰冷漆黑的海底,除了那些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和阴森妖娆的水草,没人会给他温暖的亲…吻和拥…抱
—而他会不会想她?
“亚瑟”,她无声地喊出这个名字,睁开了眼睛。空气正从肺部慢慢消失,微张的唇边腾起细碎的水泡,带着晶莹的浅绿色飘浮着,那么地美丽,就像他的眼睛。他的脸渐渐在眼前浮现,像是有只无形的魔笔正一点点地勾勒出那浓密的眉毛,扬起的眉梢,深邃而形状优美的眼睛,以及尖削高挑的鼻子,淡色的薄唇弯起正朝她微笑。在荡漾的水纹中,朝思暮想的面容真实得有点虚幻。
“唐”,她恍惚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身体像是被他结…实的手臂紧紧拥…住,温暖无比。他抱得太紧,她觉得肺部有点痛,但没关系,他的怀抱就像止渴的毒药,让她那颗荒芜干涸的心甘之如饴。
胸肺处变得越来越紧,整个鼻腔和喉咙像是被石块堵住了,痛得似乎要撕…裂开来,但唐谧仍固执地想:“再一会,再让我抱他一会。”。她不想回到那个现实的,安全的但没有他的世界,不想每晚都在对他的回忆里沉沦挣扎,靠着药物进入睡眠,又从失去他的噩梦中惊醒,任由冰冷的空气充满呼吸,然后化作一滴滴温热的眼泪淌下。
“再一会就好……”,她的意识开始溃散。突然,一声大喊刺破了混沌:“快抓住绳索!”,这是他最后对她说的话。
猛然惊醒,唐谧的手本能地往下划动。“哗啦”一下,她从浴缸里冒出头,空气再度回归,水从鼻子和咽喉里冒了出来,她伏在浴缸边缘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腔里像是被塞下块大石。过了一会,唐谧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几乎把自己溺毙在酒店的浴缸里。后脑又开始刺痛起来,她抓过小桌上的药瓶,颤抖着倒出比平时多了一倍的剂量,吞进口里,然后拿起那瓶烈性的白酒狠狠地灌了下去。
酒精热…辣…辣地刺激着喉咙,空荡荡的心里像是塞了一团火,却让她觉得畅快了许多,喘息了一会,她离开了浴缸,用毛巾裹紧了身体。一阵欢快的乐声突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跌跌碰碰地取过自己的手机,按下了通话键。
“喂?唐,是你吗?”,电话里的男声低沉中带着熟悉的鼻音,但唐谧还是一时无法分辨来人的声音。
“是的,请问你是?”
“我是舒曼。你还好吧?我刚才打了几遍你都没有接。”,舒曼的声音有点担忧。
唐谧能够想象到电话背后的男人正紧紧地皱着眉头,他的眉毛和亚瑟很像,一样地浓密飞扬,胸口抽紧了一下,她握着手机回答:“抱歉,我刚才在洗澡。有什么事吗?”
舒曼沉默了片刻才说:“两天后是亚瑟的死忌,我希望你能来小镇,来他的墓前一趟。”
“我……”,唐谧犹豫了,“死忌”二字就像两根锥子钻入她的太阳穴,皮下传来阵阵抽搐。
“他的葬礼你没来,现在连他的忌日也不愿意出现。你是已经忘了他还是根本没爱过他?!”,舒曼的声音提高了些许,怒气沿着无形的电波冲击着她的耳膜,与额际的痛绞成一股钢丝在脑内来回拉扯。
儒雅温文的舒曼生起气来有着令人颤抖的威严,这点也和亚瑟很像,唐谧深深吸了口气,甩了甩头,尽量平伏自己的声线:“不。我会来的,舒曼。”。她或许能够拒绝世界上任何人的要求,但惟独不能拒绝舒曼。这是我欠他的,她想。
“明天下午,我的私人飞机会来接你,你做好准备吧。”,舒曼挂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像是某种奇异的回响听筒中传来,在唐谧的脑里荡来荡去,不着边际。亚瑟的忌日?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