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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床太大,耽误事。”她走过去,在镜子里她又笑。
你走到那头,研究被套去了。一个被子也要六十块钱。
“雷你来。”英儿在那边叫“你来看这个。”英儿正在看一个围着八张椅子的素木餐桌,做得朴实可爱。上面的青漆青亮亮的。“还有这个。”英儿指着桌子边上的酒柜说。
那真是个做得不错的胡桃木酒柜,谁看了那上边的一排小栏杆都会喜欢的。太象童活故事里画出来的了。英儿抬着眼睛看,她是真的喜欢。
“八百九十五块。昨天还一千二呢。”
“昨天?”我看了英儿一眼。
“今天开始大降价,降一个月。”你说。“外头写着呢。”
“你那屋里只适合放一个梳妆台。”
“放厨房里。”英儿说。
“厨房在哪呢?”
英儿不吭气悠悠然然地转身走开。
“那买吧。”我追上去说。
“要买,我昨天就买了。”英儿抹头就走“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
“你又怎么气英儿了。”你说。
“英儿。”我叫她。
“英儿什么英儿?萝卜缨。”她又溜达回来了。“喝咖啡不喝?”
回到绿荫谷,已经是蓝天白云了。岛上的气候变化就这么快,一天可以下五场雨,出七回太阳。一块云把树林遮住又缓缓离开。那里的树冬天仍然是绿的,树叶上还飞绕着蜜蜂。客厅的大窗子透进阳光,桌上有一束假花,英儿又插了一束真的,谁也分不出来。
“胖子呢?”
“在玻格家,和艾玛一起玩。”你接着看了看炉子里的碳火说:“这真暖和。”
然后你们把外衣脱了,挂在衣架上。又一起把买来的菜放进冰箱。
“晚上吃鱼吧。”英儿说“只有你会做。今天那么冷,别走了,那边破窗户还灌风。”
“胖子啊。”
“让胖子在玻格家睡。一天没事,还暖和点呢。”英儿把电视开了。“今天晚上有《吸血幅》”
“真的?那也得问问玻格才行。”
“打电话吧。我来打。”
“你说的那张彩票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英儿还是虚着说。
你们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我又出去拿柴禾了。隔着玻璃看你们翻字典,然后笑。太阳快沉到树林里去了。屋子里依旧是温热的。
我挑了点好看的木柴放在炉边的大铜盆里,截面向外。这些柴段也足足有十几年的年轮了。
“是有一辆吉普车吗?”
“好象有一个粘辅,”英儿说。
“这上边说,你如果拿到了四张这样的彩票,号码是不一样的,就可以得一辆汽车了。或者相当于四万块钱的礼物。”
牧场
牧场
夏日的风阴阴凉凉地吹着,牧场上草穗起伏,一两丛高起来的婆婆针开着紫花。一头白牛在独自吃草,它躲开那丛苧麻,用宽大的舌头卷草吃,叶子细嫩的草短,它吃几口就换一个地方,好像心不在焉。忽然它站住过身,盯着牧场外的树丛,那好像有一些声音,它把耳朵摇了摇,对准那个方向,嘴巴里的咀嚼却没有停政来。
“是这吗?”
“不是。”
“可以上去,你上来吗?”
“这好像是打猎用的,边上还放着草呢。”
“都干了。”
她把干了的草杆拿在手里一节节撅断。“你上来吗?”那个人在高处问。
“我早上在那边还看见了鹿呢。”
“什么鹿?”
“不知道,那么高。不是梅花鹿。”
风吹着大树,猎架微微摇乓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有一个树枝摇得特别厉害。
“这是一棵树。”
“是嘛。”
那个人往下看看,又抬起身往上看。一阵一阵云正在飞“你还让我往上爬吗?”
“那边还有白样树呢。”
“这是榛子。”
“你见过?”
“嗯,”她拿着几个角的小坚果,在手里摆弄。
“你害怕吗?”
“怕什么,什么害怕?”她的眉微微皱起来。坚果从她手上滑落下来,又顺着木架的缝隙掉到树下去了。她的目光也跟着从脚下的架子,沿着结实的木梯投到地上。
那卞人不说话,树叶的光荫在他脸上闪动,他一心一意看着牧场边上的木桩、铁丝网。那些木桩有的已经被虫蛀了。
在阳光下露出斑斑点点的痕迹。
牧场上的白牛动了动身子,它依旧向这边看,颈上的肌肉抖动,尾巴摇晃着赶着虻蝇。
“牛都贪生怕死。”
“嗯……怎么讲?”
“都在水边上。”
“哪儿有水?”那个人偏过头。
“水槽那。”
“我还以为就一只白牛呢。”他绕过挡着视线的树杆,看见牧场的另一边有一个金属的罐子。“还有几只。”
“你给凯斯勒打电话了吗?”
他回过身看她睫毛上的光,没有回答,她又问:
“你肯定认为我神经病了吧?眼泪沿着她的面颊慢慢流下来。“我要疯了,肯定就完了。”
他扶着猎架上被苔绿蒙住的栏杆。盯着她。又转过脸看牧场。那些牛已经喝完了水,散开来,一边吃草,一边往这边移动。除了那头白牛;它们谁都没注意到这两个人。
“两个牛有角。他说,“那个花牛,好像少块头皮似的。”“一个比一个黑。”她几乎没说出声音来。
牧场上起了一阵旋风,木架上的干草飞起来,木架也嘎吱嗄吱在暗暗摇动。
“本来我还想把咱们的大树钉成个塔呢。”
“今天几号?”
“八月。”
“我知道。”
“八号。”
“有十年了。”
“你知道吗?”风好像在分别吹动每棵树,又一下吹动整个树林。那些遥远的枝叶都缠绕起来,发出声响。
“不是说好了吗?”他低下身亲亲她的肩膀,几乎可以说是微微碰了一下,把她的眼泪擦了。她闭上眼睛,眉微微皱了一下。
“我给你办的事都办完了。”
“是。”
“剩下的我不能管了。”一只只牛越走越近,那只白牛也低下头吃草了。
“别管。”他又伏在栏杆上,仔细地看)
黑牛悸动的脖颈,总有虻蝇围绕着它,它悸动起来的时候,周身毛色都发亮,连后肋上都一闪一闪,相比之下那头白牛就暗淡多了。他注意到花牛下垂的睾丸,,也许是奶。他根本无从分别,只是觉得它晃。牛的后肛抬了一下,也是区为虻蝇。
一对牛角是尖的,一对是弯的,还有一头牛脑门上乱糟糟的。他马上皱起了眉,嘴角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那是对他自己,受牛的表情影响的嘲笑。
(我真的管不了你了。”她忽然哭噎住了、哽咽着“我受不了,我没办法。我受不了,我要疯掉的。我……”
他转过身,看她抽动的肩膀,看她毛衣上每一针细细的花纹。忽然半跪下来,抚摸着她凉凉的发白的手。那手无知无觉还握着最后一个梯子。
“没事的。”他漫无边际地安慰她,“没事的。”
“我会疯的。”
“一会儿就好了。”
“你不能这样,我没办法了。”
“我也没办法了。”他忽然也涌出了眼泪一滴滴落着,他泪眼模糊甚至还能看见木头上锈了的钉子。他反反复复抓着她发凉的手,“没事的一会儿就好,其实一会儿就好了。我不想看了。就不看了,就不着了。”
抽泣一点一点地慢下来,他亲亲她的额。
“再看我一下好吗?”
“不。”她抬起眼睛。“你怨吗?”
他笑了:“我自己的事?”
“过一天吧?”
“你给凯斯勒打电话吗。”
“可能还是这样好。”
他眨眨眼睛。
“有一只羊跪着走路。”
“在哪儿?”
“在家里,我看见它跪着走路。”
“我怎么没看见,今天早上我也看羊了。邻居的篱笆都倒了。”
“它眼睛分得很开。”
“可能是腿坏了。”
“走吧。”
她还坐着,说:“走吧。”
他站起来从扶梯上下去,一格一格下得很小心,一直踩到最后一格才站到落满榛子的地上。
“下来吗?”他伸出手准备扶她,同时注意到那些脚蹬微微错动。
她站在地上的时候好像还在等待什么,但那个人已经松开手向林子里走去了。
中午的静默正在过去,日光微斜。草穗依旧起伏,牧场显得有些华丽。那只白牛吃着草,依旧不时地把耳朵转向树林的方向。它一边向前迈进,一边把前脚迈过一个土拨鼠的洞穴。也就在这时候,它听到一声沉闷的爆响;它的耳朵马上停止了摇动,凝神细听。树声之外,只有蚊蛇的声音,忽远忽近,最后竟像黄蜂一样,缠绕着响成一片小片。
没了
没了
醒了,才发现一切事都已经过完。浑身有一点儿隐隐的酸疼。游泳池是空的。有一只鸟儿死在里边。我好像刚还在水里边游过水,穿着租来的游泳裤。那么颤颤惊惊,想在温热的地上趴一下,水就没了。我已经到那边去过了,结过婚了,爱过,长大过。而且和她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这些都过完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儿痕迹也没有。几乎想不起来。
我还像八岁一样等待着经历这一切,完了。我坐起来,不能相信地看着周围,这是德国有麦田、已经干了的樱桃树、羊,在闪念问,我就停在这。这是我的最后一天。
什么都是无缘无故的,昨天晚上做梦,看见银闪闪的带鱼盘在那儿,还想着雷喜欢吃,应该买一点儿。英儿喜欢吃鱼头,梦就这么行单。我们像在一场大伙里生活,房子烧了,我们都从房子里跑出来,跑得天南海北。但回头一想,又好像可以跳过这一段。雷疲倦地睡着,听着楼上楼下的脚步声,那是英儿早早地起来,开始提水、和面、做春卷了。
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在中间做了什么,我真的做过那样的事吗?在叫喊中一次次把生命给她。像一棵树那么茂盛,像一个羊那么不安。一天天的日子都像篮子挂在树上。
我是有过一个心愿,想信点儿什么;想让她永远看着我像蓝天一样。这是一个我到现在也不明白的事,为什么要等她。等到了为什么又没有了。我想让她们在一起代替我。她们又走开了。我的心愿是有点儿莫名其妙,一辈子就想做这一件事,结果做了好多其它的事。
我挺喜欢今天的,今天不怨不恨。我真的闹过事,盖一间小房子,在那么远那么远的岛上。学会写字,在那么远那么远的中国。有过一个家,后来又有了一个家。这些想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可我竟然过来了,其实有什么最后都是一样的。
我写了这么多奇怪的话,其实都是没办法,因为我不能不死不活的活,也不能哭,也不能说:你回来吧。没用。心冷一点才能过。我能做什么呢?我必须有一个方法让时间过去。
是有真东西,但是碰不到一块。人都太弱,我是说我太弱,不会坦坦然然地说话。我爱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