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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面见张旅长!”
“可以,只要他愿意见你!他在二楼议事厅,如果你能上得去,就去找他吧!恕不奉陪了,我还有要事要办!”
陈向宇转身走了。
刘易华郁郁不快地将电讯稿重新塞到口袋里,恨恨地想:万恶的资本阶级就是这样勾结军阀、勾结腐败的政府,与劳动界的穷苦民众为敌的!他们压榨劳动民众,盘剥劳动民众,竟不许民众们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个罪恶的国度简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劳动民众除了在这桶里挣扎外,别无出路!即便死了,世人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死的!在世人的眼里、在那些老爷太太们的眼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不行!他刘易华有责任,有义务把这里已经发生的一切披露出去!他刘易华就是要竭毕生之精力来为劳苦民众疾呼,打破资本阶级对舆论的垄断!
他决定面见镇守使张贵新,对其非法的新闻管制提出抗议!
他正了正脖子上的缎子绣花领带,将领带向衬衣的领口上紧了紧,一扫脸上的忧郁和不快,抬腿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在二楼的楼梯口,几个持枪兵士将他拦住了:
“站住!镇守使张旅长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二楼!退回去!退回去!”
刘易华却不退。他想说明自己的记者身份,可转念一想,觉得不妥。这位镇守使眼下提防的就是记者,说出自己的身份,也于事无补。
他灵机一动,很威严地道:
“我是农商部矿政司的,上午刚到此地,就住楼下,你们不认识了?”
“噢!噢!得罪!得罪!请!先生请!”
刘易华目不斜视,认准议事厅的大门,径自走了过去。
第二部分第27节 封井之事
大门虚掩着,议事厅里坐满了人,农商部特派全权交涉员刘芸林—— 一个年约五十岁的蓄须老人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身着军装的镇守使张贵新腰杆笔挺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靠着大门附近的一侧,坐着大华公司的总经理李士诚、副总经理赵德震、总矿师王天俊,另一侧坐着省实业厅李炳池、池铭历等一批官员,县知事公署的一帮长袍马褂们也散见其间,小小议事厅里几乎集中了处理这场灾变的各方面的首脑人物。
一推开大门,刘易华便觉着这里气氛很不一般,似乎这里正酝酿着一个重大阴谋;而且,他本能地预感到,这问题势必与田家铺劳苦民众的切身利益有着重要的关系,他觉着很有必要把这里的一切完全弄清楚!
他放弃了向镇守使张贵新抗议的打算,坦然地走进了议事厅,在大门一侧省实业厅官员们身后的一排木椅子上坐下了。木椅上还坐了一些人,这些人中的一个瘦子在他坐下时,向他点了点头,他也向他点了点头。
农商部特派交涉员刘芸林还在说,一边说,一边呷着茶。刘易华觉着这位农商部的钦差大臣简直像个太监,他声音细声细气地,再加上一口苏北话,听起来颇为费力。
“……诸位,我刚才说了,我们要理智、要清醒、要正视现实。现实是什么状况?现实是遇难窑工已全部丧身井下!这不是凭空的臆想和猜测,而是营救队两次深入井下后作出的结论。关于营救情况,在座诸位比鄙人更清楚,鄙人就不多说了。因此,我想提醒诸位,此次研讨的中心议题,不再是人员的营救问题,而是如何保住田家铺煤田、如何扑灭这场地下大火的问题!众所周知,田家铺煤田属无限级,煤质之优为举世公认,设若我们不能迅速而有效地制止地火蔓延,田家铺地下的这块无限级的煤田就会遭到彻底毁灭!为此,农商部特派鄙人赶赴至此,以示关注,望诸位在提出高见时注意到这一点。”
刘芸林说完了,开始在沙发上点烟。
刘易华十分震惊。他万万想不到,代表政府的农商部竟然这么冷酷无情,竟然为保住地下这无生命的煤田,置一千余名窑工之生死于不顾!这真是一个伤天害理的阴谋,搞这种阴谋的人,搞这种阴谋的政府,都属于被打倒之列!
“我……我说两句!”大华公司总矿师王天俊站了起来,“兄弟我……我想提请政府考虑,现在……现在就放弃对井下窑工之营救,是否为时过早?灾变自二十一日夜发生,迄今不过五天,或许地下尚有活着的工人?况且,按一般情况来说,就科学之观点来看,五日之内,人是饿不死的,若是有水,甚至可活至十日以上……我们可否再进行一些营救之努力?”
“废话!如何努力?怎么营救?王先生,请立即拿出一个方案来!”省实业厅官员李炳池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插话道。
“我……我……我想,至少,至少我们可以暂不封井,留下出井口,如有活着的窑工,他们会爬上来的……”
李炳池又道:
“那我问你:这五天以来,有几个遇难窑工从井口爬上来了?”
“有……有三个,据我所知有三个。”
“这是哪一天的事?”
“大概是五月二十三号的下午。”
“请问,今天几号了?现在井下是什么情况,你知道么?大火烧成了什么样子,你知道么?”
“可……可这是千余条人命呵!”
李炳池霍地站了起来:
“总矿师先生,你现在想到千余条人命了!灾难发生之前,你们干什么去了?不是你们将窑工生命视同儿戏,何以酿出今日大祸?!”
李炳池缓缓转过身子,两只眼睛冷峻地环顾着众人:
“诸位,根据通风、爆炸排水及各方面有关专家鉴定,田家铺井下之遇难工友已全部死亡,死亡的直接原因是瓦斯、煤尘的两次爆炸和由此带来的大火,间接原因是大火燃烧后的煤气窒息;因此对人员的营救已是徒劳无益。对此,我很沉痛,我为这一千零二十一名窑工弟兄的死,感到极度悲哀。死去的,已经死去了,但我们必须为活着的人、为这块无限煤田、为我们灾难深重的国家想一想。我赞成刘老的意见,我们应该立即采取断然措施,阻止这场毁灭性的大火继续燃烧。我考虑了三个方案:其一,封闭井下各主要巷道,将燃烧区和非燃烧区隔开——但是,根据第二次探测的情况来看,这一设想似乎已不可能,因井下保险煤柱和井口设施已大部烧着,我们已失去了时机;其二,引黄河故道之水灌入矿井,使其全井淹没,从根本上断绝火灾——但这一方案实施起来,困难很多,需挖掘一条长达五里的排水沟,建立两个临时泵站,这个工程非三五日可为。因此,我们只能采取第三个方案,也是惟一的方案:在地面封闭井口。包括主井井口、副井井口、风井井口、斜井井口,不能使一丝空气透入地下。这样,地下的空气烧完之后,大火便会逐渐熄灭……”
刘易华恍惚自己是在做着一场可怕的噩梦。一瞬间,他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仿佛他自己被封闭在深深的地层下了,他感到气闷,感到窒息,他两眼暴突,恨恨地盯着李炳池冷酷的脸膛,心里咬牙切齿地狂呼着:杀人犯!杀人犯!你们都是杀人犯!
他想掏出笔记本,把这些杀人犯的话、把这些杀人犯的丑恶嘴脸都勾勒出来——他甚至已将激动得发抖的手伸进了西装的上衣口袋里,可他终于没把笔记本掏出来;他怕引起与会者的注意,坏了自己的大事。
那个不可一世的李炳池还在接着讲:
“鄙人以为,封闭矿井的工作刻不容缓,必须立即着手进行!此举,可能会引起窑工们的误解,甚至会引起局部骚乱,对此,我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要制定出有效的防范措施。首先,在封井的准备及实施期间,要严格保密,不能透露风声;与此同时,我们要竭尽全力做好窑工代表及地方人士的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施之以仁爱,以期通过他们,稳住民心。其次,李士诚、赵德震先生必须代表大华公司,就伤亡窑工的抚恤、赔偿问题,立即和窑工代表团进行谈判;在谈判的最初阶段,政府方面不宜介入,如双方不能达成一致协议,政府方面将出面进行仲裁。再次,张部的弟兄们,要做好制止骚乱的充分准备!我要讲的就是这么多!”
李炳池坐下了。
“诸位看看李专办的计划中还有哪些不妥之处?放开谈嘛,嗯?诸位不必有所顾虑,嗯?”刘芸林躺在沙发上,脑袋频频环顾左右,以征询的口吻道。
“我说两句吧!”
身着黑色暗花绸布长袍的县知事张赫然托着沉重的水烟壶站了起来,站起之后,先极动人地在圆乎乎的脸上制造出一团谦虚的笑,而后颇为忧虑地道:
“李专办既为政府官员,又是矿务专家,对他的意见,卑职不敢妄加评论,但只是有一点,我想提请诸位注意:田家铺虽为弹丸小地,却历来多事,民风粗犷、剽悍,民喜佩剑以自卫,家有炮铳以防贼。昔日,胡、田两大家族世代械杀,死人无计,后经曾文正公几番公断,方才使之日渐平息。卑职到任宁阳已逾七载,深知境内民众之刁泼犷蛮,因此,卑职以为,封井之事,还要慎而再慎!如因封井而酿发大规模骚乱,危及地方治安,卑职吃罪不起!”
张赫然将难题抛出之后,安然坐下了。知事大人只希望地面平安,至于其它事情,用不着他来操心。
“是的,是的!张知事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可是这封井之事……”
没等刘芸林说完,大华公司总经理李士诚便站了起来,他郑重其事地声明不愿立即封井,他认为万一窑民不能接受,酿成激变,其后果不堪设想:
“……李专办、张知事都言之有理。井确是要封,可兄弟以为,封井之事须暂缓实施,务必取得窑工们之认可。为此,我想在封井之前,和镇上胡贡爷、田二老爷面商一次,争取得到他们的谅解。这两位老先生,乃当地绅士,号召力极大,如他们不同意,事情就不大好办,恐怕要出乱子。”
“他们会同意么?”
“这……这要谈谈看,也许……也许……”
这时,李炳池也十分激动地站了起来:
“李总经理,不必了吧!万一走漏风声,他们领人闹起来怎么办?况且,我们现在不是在谈论什么遥远的计划,而是在研讨如何扑灭这场还在燃烧的熊熊大火!水火无情,这句话诸位想必都记得?!我们可以等待,可大火不会等我们!我再提醒诸位注意一个严峻的事实,田家铺井深只有一百余米,在着火的煤层之上,清末开过不少小窑,地层的自然密闭情况原本不好,如果我们不立即采取断然措施,大火烧至众多小窑上面,我们就无法封井,大火就会永无休止地烧下去,直至这块煤田化成灰烬!”
刘芸林也被李炳池的话震动了,他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看就这样办吧,立即进行封井的准备工作!保护地下资源不遭毁坏,是政府的责任,我刘某代表政府、代表农商部对此事负责!如果蛮顽窑民不听劝阻,聚众滋事,就由张旅长来对付!国家大计不能屈从于一帮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