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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文不认识他,拿着名刺才晓得面前的这个人是韦皋的亲信刘辟。叔文多少知道一些韦皋的情况,此人当年代替入朝的张延赏而镇蜀,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因对吐蕃有功封南康郡王,顺宗即位,又加“检校太尉”。叔文心想:韦氏在蜀二十多年,重赋敛以事“月进”,弄得蜀土虚竭,时誉极坏。此番他派人来见我,其意安在?想着这些,叔文不动声色,将刘辟引入内室。
“韦太尉使辟致意足下。”刘辟说得意味深长。
“多谢盛情。”叔文不卑不亢。一听出他话里有话,叔文很想要逼出他的真实来意,便又补充一句:“然太尉与仆素不相识,又远在千里之外,托君赴京专谒,怕还有什么深意吧!”
“足下快人快语,刘辟就实话实说了。辟此次入京,却有他故。”
叔文不语,像是在专心听他说。
“宫中诸内侍及诸中使、左右中尉遣人入蜀致意太尉,云圣上欠康,群小用事,朝中均有请太子监国之意。太尉不明详细,故使辟入京朝觐,以请圣意。”说完,拿眼偷偷瞧着叔文。
叔文尽管还是不动表情,但心里已开始升腾怒气,他已知道此人的来意了,不外乎一是威逼,二是利诱。叔文强压怒火,冷冷地说:“太尉既与贵近之属往来密切,又来找叔文作甚?!”
刘辟赶紧道:“足下此话差矣,太尉岂是附近攀宠之人!”说罢,语气一转:“皇上龙体康健,固是万民之幸,设若一旦不预,则社稷堪忧矣。太尉身受国恩,自也不能坐视不问。故禁中所谓请太子监国之议,也是不无道理。不过……”
叔文心想,跑到我这来讨价还价了,且听他怎么说。便道:
“韦太尉意欲叔文何为,足下就明说了吧。”
“太尉的意思是……,”刘辟放低了声音:“太尉专使辟致诚足下,足下若能使太尉都领整个剑南三川,则必以死相报足下;足下有太尉之助,何忧其他?足下若不愿意嘛”刘辟一语双关:“太尉当然也有相‘酬’之处了。足下是明白人,不用多说了”
叔文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住口!”刘辟整个被吓了一跳,吃惊地望着他。
“韦皋自擅强藩,图谋不轨,真是胆大妄为!他把我王叔文看成是什么人了?叔文岂能以天下社稷安危与尔等做交易!”
刘辟缓过神来,道:“足下不怕犯众怒吗?!”
“你敢威胁我?”叔文一拍桌子,大声叫道:“来人!”立时就有四五家丁破帘而入。刘辟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王……叔文,你,你,你意欲何为?”
叔文压住火气,心想,在这里动你显得我王某人小样,我要堂堂正正地收拾你!
“送客!”
刘辟出得门来,心中暗道:王叔文!你敬酒不吃,有你的好看!
第二天,叔文的一封手书直接送到了韦执谊处。大意是说:剑南西川节度韦皋度支副使刘辟,以韦皋之势威逼叔文以求都领剑南三川。此等贿赂求值,公然胁迫之徒,应当绳之以法,公开处决。我已经吩咐有关人员打扫刑场,请宰相下令逮捕执行。
韦执谊心道:这如何使得?无凭无据就妄杀边将,惹出麻烦怎么收场!这王叔文也太过分了。他立即写了个回条,告知叔文:此事千万不可。叔文见到后立即来见执谊。
叔文问道:“如何杀不得?”
执谊回答:“无第三人在场,何来实据?再说公议日甚,吾等行事还要小心才好。”
叔文急了,说:“不杀此贼,难昭天理!你处处迫于公议,懦弱犹豫,要坏吾等大事的!你难道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了吗?”叔文点他一句。
执谊脸色微红,道:“执谊自不敢忘。执谊目前行事谨慎小心,并无他意,不外乎是力图曲成吾兄之事而已。”
叔文叹了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已经有了一种预感,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宰相,可能将最终走到他的对立面。
刘辟事件是太子册立后最危险的信号,它至少说明宫内外两方面都在紧鼓密锣,蠢蠢欲动。“太子”这着棋没有走好,带来了难以逃避的一系列灾难,叔文几乎感到快没救了。
“事并非完全绝望,”凌准对叔文道:“眼下贵近者炽焰嚣张,携失职之人有心把持禁中,竟不以天子为意而擅下矫诏,不外乎自恃有神策禁军在手。如即取其兵权,夺其所恃,势犹可挽回。”
叔文当然很同意此话,但又非常困惑。“此事先前商量,亦是主张极早进行,只是苦无机会。”叔文面色沉重。
“现在看来,此际正是千载良机!”
“哦?”叔文眼睛一亮,“请宗一兄明言!”
“朝内外心怀憎疾之人固多,但借故亦只有一个,即所谓皇上沉疾未痊,请册皇储以固国本云云。今太子已册,口实遂去,势必有所松弛,若于不动声色之间,命一位德高望重之臣出长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先夺其外,再逼于内,则事可成矣!”
左右神策军系统除驻扎京师的直系之外,尚还包括京西北不少城镇中的“神策行营”。本朝自安史乱后扩建神策军以来,凡有叛乱之事,朝廷时常征调地方驻军攻伐,并以节度使带“神策行营”名领之。比如当今与边防关系密切的风翔节度和夏绥节度分别称为“右营神策行营节度使”和“左神策行营节度使”。这些行营大都分布在京城西北,所以凌准有“先夺其外”之说。
“此计甚佳,只怕无合适之人。”叔文已觉察到其中的妙处。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叔文在心里感叹。
“有,”凌准与刘禹锡、柳宗元事先已有计议,遂道:“范希朝可用!”
叔文心中一动,他知道这个人。在先帝德宗后期,拥兵节将自愿人京述职的就只有这位范希朝,更早的时候大约在十几年前也曾任过神策军使。但叔文仍有疑虑:“此人靠得住?”
“范氏是近世名将,此人极朴实忠厚,断不会因附中人强镇。”刘禹锡也发表了看法。
凌准接着道:“昔年朱叛乱,弟与他同在宁,故极知其为人,不论别的,就看他前年累请朝觐,不以节钺自重就可知道。再之,希朝又是神策旧人,若以其领外镇行营,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此语一出,刘、柳等更都觉得有道理。
叔文考虑了几天,终于下定决心,通过王伾、韦执谊和宫中的李、牛二人成功地完成了这一任命。果然,五月初三这天诏书顺利下达,任命范希朝为“左、右神策京西诸城行营节度使”,出镇奉天。朝中包括内廷的那些反对派对此虽然略有怀疑,但一想到范希朝以一代名将身份出使新职,不过是朝廷加赐功臣而已,也觉得没有什么。
但叔文不放心。这是最后的孤注一掷,存亡在此一举,单靠范希朝的同情和支持似乎并不能解决问题。他要的是完完全全地成就一番大事业,说白了,就是解决宦官和藩镇,兴利除弊,恢复帝国和天子的荣耀。是当今天子顺宗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他的抱负和理想眼看着一步步走向成功,但是,皇上的病是日甚一日,已经不足以依恃。假如没有兵权,那么他们永远就只是刀俎之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作泡影。叔文回想起那天册命太子朝会上众人幸灾乐祸的嘴脸,顿时不寒而栗。一不做,二不休,叔文在心里说道:“决战的时候到了!”
第二天叔文找到了王伾:“夺兵一事,尚有遗漏。”
王伾大惊:“王公,此事经众人商量,莫非还有什么不妥?再说诏旨已宣,范仆射刻日即将赴任”
“人心难测,”叔文还那句老话,“我思之再三,此事非同小可,单以范氏为靠,绝非良策。”
“依王公之意……”
“可想法以韩安平为行军司马,随之入镇,并伺机代之!”“安平”是韩泰的字。
王伾一听,觉得叔文很有道理。韩泰是很有干才的一个人,他的谋略经常让王伾感到其并不在叔文和刘、柳之下;另一方面,他的官资也较高,在此非常时期,也只有他才能当此夺军重任。不过,王伾还是想到了一点,谁都知道韩泰是新进者中的一员,是己方的死党,在这种情形下,是否会弄巧成拙?但王伾没有把他的顾虑说出来。于是二人立即分头进行,叔文该做的便是悄悄地会见了韩泰。两天后的五月初六,便有诏书命度支郎中韩泰为范希朝行军司马,这天的情形就不同于三天前了,诏书一出,立即就有人窃窃私语。
叔文一着过分,把最后一个机会也丢失了!
然而叔文却没有功夫去仔细捉摸他的失误究竟在哪里,因为这两天又有一件事让他感到惶恐不安。五月十一日,王党分子、饱学多识的《春秋》学者陆质被任命为太子侍读,这是韦执谊的意思,本来是一件好事,既可以入宫窥伺新册太子的动向,又能从某种方面争取这位未来天子的同情和支持,叔文当然很赞同。不过,执谊也还有点私心,在他的感觉里,叔文或许已经不能作为永久的依靠了,因为大多数人都开始表示明确的反对。在政治上,打击敌人的一个有效武器就是攻击对方朋党比周,执谊也不能把自己划进那种结党营私的印象中去,那更是为时代的正统观念所不容的事。执谊是个从“正道”上来的人,严格说来他甚至不反对早立太子,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他就没有为叔文所动反对册立,执谊早已经渐渐地认识到,自己与王叔文之辈也许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因此,他更需要太子的理解。
就这样陆质来到东宫报到。陆质是叔文坚定的支持者,但却不是一个精于世故的政治家,他不懂得如何巧妙地运用手段。所以当他刚刚开口说了两句,就被太子义正辞严地顶回。
太子道:“陛下是令先生为寡人讲解经义的,谈其他事干什么?!请先生不要再说了。”
陆质被一闷棍打得噤默而退,回来告诉叔文。叔文同他一样,听后只能以沉默表示内心的悲哀。
更让他不安和悲凉的还在后头。五月十三日,王叔文同往常一样来到翰林学士院,不料,等待他的却是一封诏书。叔文一见,顿时大惊失色。
一旁的王伾接过一瞧,心里也陡的一惊。原来是调王叔文为户部侍郎,度支盐铁副使依旧,但削去翰林学士一职。
叔文感到一股凉意自上而下倾泻在全身:宫中又生事了!众人看他模样,纷纷围拢过来看这封诏制。情急之下,叔文已是慌不择言,对另外几位翰林学士道:“叔文每日来此办公,若不带此院职事,则无缘至此矣!”
王伾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此诏不是俱文珍的主意还有谁!他立即不声不响地草拟了一份疏请,送进宫去。王伾心里暗暗想,李忠言你在这上面可不能再让步了。
然而侥幸心理只能成为最后的一点信心,使人不至于立即崩溃而已,但永远也改变不了现实。王伾一疏再疏,甚至亲自进宫,也最终未能挽回局面。李忠言没有让步,但却也无力回天,俱氏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