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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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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天色很早,却看不见一缕朝阳,天空也连一块蓝的颜色都没有。越走地下的土质越粗,草也越稀越短,韩铁芳已有了经验,一看就知道又走到沙漠了,他本来还有些踌躇、犹豫,但是座下的马却又飞快地向沙漠中奔去,难以收住。韩铁芳心里又想:反正这块沙它是免不了要走的,不然就不能到迪化了,好!大概过了这片沙漠,一生也不会再到这里来了,那么就走吧! 
  于是他就一任马向前飞跑,霎时即走进了沙漠之中,又听见有铃枪之声非常的清澈,虽有云气和沙岗遮著,看不见其么,但他也放了心,想著:既有骆驼来往,当然这沙漠里还有行人,自己又何必怕?于是他越发奋起精神来向前走,走著走著,那粗大的沙子跟粗大的雨点,可就都打在他的脸上跟身上来了,他说:“不好!”想回去吧,后面也是一片茫茫,要再走到那蒙古包也不近,他只得依然往前行去,雨越来越大,顷刻之间,他全身的衣棠都湿了,又后悔没有要蒙古人的那件皮筒子。四周围的沙子上都腾起了雨气,天黑沉沉地,跟一块飘满了墨水的大砚台似的,那铃铛声早已听不见了,骆驼一只也没见著,天地浑浊,景象真是奇绝壮绝,可幸风力倒还不大,浮沙也都给雨压下了,他心说:不要紧,只要不刮风,我就不怕,就这样向下走吧!于是他反倒把缰缠绳稍稍勒住,让膀下的黑马缓一些走,好在对面没有其么障碍物,遇著沙岗,这匹马会自己绕过去,他就索性闭上了眼睛,身受著暴烈的雨点,耳听著悲壮的雨声,茫然地向下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多少路,更不知走错了方向没有,可是这时雨已有些住了,他的眼睛要睁开,可又淹得疼,身边一块干燥的布也找不著,只拿胳臂擦了擦,勉强睁开了眼睛一看,还有点乱雨丝在空中飘著,可是天上的乌云倒散了一些了,地下的沙子尽湿,并没有甚么水,那一堆堆的沙岗,就像是拿泪洒过的喷头似的。吸到鼻子里的空气是又湿又凉,马仍自己向前走著,这匹马真好,它能专挑平坦的地方走,一点也不显出累。它仿佛还认识这条道路似的。待了一会,背后有淡淡的阳光从乌云中挣脱出来了,时已过午,他还是真往北走著,一点也没有错,韩铁芳不由就心里夸赞了一句,说:“真是神驹!” 
  再往下走,渐渐的雨停了,韩铁芳的两只眼睛也渐睁大。忽然听见一阵吱喳的乱叫之声,又见普噜噜的飞起了一群马儿,韩铁芳就像是吃了一惊似的,扬头纵目看去,却见飞向天空的这群马儿,都很小,不是沙鸡也不像鹌鹑,大概是一群麻雀,他心中大喜,放马向前疾行。见马蹄下忽然溅起泥水来,又出现一些绿色,再向前走,眼前又是无边的草原,雨后阳光又出,照得那边真跟一片黄金似的,虽然身上都湿得跟水骆驼似的,但他心中高兴、畅快,扬起鞭子来虚抖了一下,口中不由说出:“秀树奇峰春雪瓶!”说出来了,自己又想:我说这话作甚么?真的!眼前又幻出来春雪瓶的娥眉秀脸,他就发呆了。 
  马再往前走,他却身上像没有了力气似的,不禁惆怅。正在走著,忽然听见前面有一阵马嘶,他又把精神一振,随走随向两边去瞧,忽见靠西边一箭之远,有几棵树,很高,叶子很稀,也不知是甚么树,而树下红墙一抹,竟有一座庙。韩铁芳就把马收住,心说这个地方可真好,在这里出家的僧人可真是沙漠岸边的神仙!自己这时真疲乏了,身子被雨点灌得又酸又疼。又想找点吃食,马也得叫它饮水、吃些草,于是他就拨马向西边走去,少时即来到了庙前,先听见树的高处有乌鸦的叫唤,庙门关得很紧,庙墙原来很破,墙上不是刷的红颜色,是一种发红的石头所垒成的,有半堵墙都已经倒了,有一匹黑马在墙里露出条尾巴来。 
  韩铁芳晓得里面倒未必有和尚,可是刚才一定有过路人在此避雨还没有走,也就下了马,放开缠绳,由著马自己去吃草,他就到了那塌墙的地方一摇鞭子,就把马给赶开了。他就登著乳石跳过了墙头,却听见有个人喝了一声:“喂!干甚么的?” 
  他抬起头来一看,见正殿里的佛桌上坐著一条汉子,黑脸膛,连鬓胡子,模样儿极怪,穿著一身青色的短衣裤,光著两只脚,旁边还放著装酒的黑瓦罐,跟一堆肉甚么的东西。这个人两个大眼晴瞪著他,其跟个老虎似的。 
  韩铁芳就止住步了,也高声问说:“这里有和尚吗?” 
  这个人说:“哪儿会有和尚?早先这里也许有过和尚,可是不定甚么时候饿跑了,朋友!你是干甚么的?” 
  韩铁芳说:“我是过路人在沙漠里遇见雨啦,走在这里,忽然看见了这个地方,想来这里歇歇。” 
  这个人就说:“正好!我一个人在这里正发闷!来吧!我有酒。咱们吃吃谈谈,交个朋友。妈的新疆这地方,天高地广,能走个碰头就是有缘,就算朋友。”拍著破佛桌,说:“来!这里坐坐!”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大,此时似是很喜欢,但又似有些感慨牢骚。 
  韩铁芳倒不禁生疑了,心说:我知道他是个其么人?倘若他是个强盗,在这匹野无人的地方,跟他在一块,他若是起了甚么心,那可……?便慎重著,故意镇定,提著皮鞭走几步便进了那间殿,一看,这人背后的佛像虽然蒙了许多沙子跟鸟粪,胳臂跟腿倒还整齐,可不认识是一位甚么佛,石头的香炉已被扔在地下,水袋、马鞭子,还有一口插在铁销子里的钢刀。 
  韩铁芳看得不禁面上变了色,竟被桌子上坐的人看出来了,这人就摆手说:“别怕!你别看见刀就起了疑心,我不是强盗,不骗你,你若疑心你就请便,不疑心,咱们就在这里谈谈,交个朋友,唉!我在这里住了已两天了,我连这张桌子都懒得下,朋友,咱们谈谈我也高兴高兴,这里有吃有喝,我是真心诚意,你别疑!告诉你,这地方南边是沙漠,北边是一片草原,不论你往商住北,当日绝找不著宿处。半截山那毛强盗,后生小辈,又常在这里过,所以你看,我把门都关严了,你要是遇著他们,你……”忽然直著眼看著韩铁芳的面貌,带著一点惊讶的样子,问:“你姓甚么?哪里人? 
  从哪里来的?干甚么行当?” 
  韩铁芳迟疑了一下,就说:“我姓方,是河南人,随朋友来这里邀游,跟朋友走散了,我就想先到迪化,由那里再回东去。” 
  这个人的目光半天才从韩铁芳的脸上移开,他就点了点头,夸赞著说:“年纪轻轻,像貌也是个汉子,不错!来!喝两口酒!”他把酒罐子拿了起来,要交给韩铁芳,韩铁芳却说:“待一会我再喝,门外还有我的马,你等我先把马牵进来。”说著他又走出了佛殿,脚踏著地下的乱草,去把庙门开了,牵著马又踌躇了一会,心中想:我是走呢?还是就跟庙中那个可疑的人混一宵?走,就许又遇见那些强盗,不怕旁的,只怕他们放冷箭,在这里倒还只是一个人。……谁管他是个干甚么的?谁管他是有恶意无恶意?他有刀,我有宝剑,一个人总好对付。 
  于是,他就章著马进了门,店门只虚掩著,并未关严,他卸下来鞍鞯,连包袱、水袋、宝剑,都一件一件拿到殿里,就都扔在地下,只见那佛桌上的人,瞪直了眼睛来看他这些行李,好像很贪婪的样子,韩铁芳就更生疑,蓦然这个人光著脚就往地下一跳,咕噜的一声,并且他一弯身,韩铁芳疑惑他是要抄刀,便也赶紧握著自己的剑柄,瞪起来眼睛去看他,原来这人是在地下找鞋,找著了他的两只线衲的很结实的鞋,就套在脚上,他的腰躯往上一直,韩铁芳真是更吃惊,原来他的躯干是又高大,又雄伟,这家伙,可惜现在有些老了,在他年轻时一定比那安大勇还强壮、精神。 
  只见他懒懒地,橡一只病虎似的,到了阶前就撒了一大泡尿。韩铁芳才觉出自己是多疑了他,遂放下剑及马鞍,把钮扣解开,身上的湿衣服都脱下来。那个人又走进来,见韩铁芳赤著脊背,就赶紧摆手说:“喂,可不能光脊背,这地方风猛,才下过雨天气又凉,打一个喷嚏就是一场病,咱这在外边的人,一病可就不得了,凭你铜打的、铁铸的、比老虎凶、比豹子猛的大英雄,也禁不住病来磨。我在此地有个朋友,本来比我强十倍,可是,就因为病,死了!” 
  说这话时、他意态颓然,面上布出了一层愁惨之色,就去弯身拿了他的包袱,放在桌上解开,找出一身黑缎子的夹衣裤,扔给韩铁芳,说:“换上,小心著了凉,这身衣裳我给你啦!”随著他抽出这身衣服之时,崩崩的掉在地下两个大元宝,他抬起来,塞在包袱里,系上了,就把包袱扔在地下,他又上了桌子,两只脚一抬,两只鞋就分飞到了两边,他抱起酒罐子来又连喝了几口酒,然后吧的把桌子一捶,又长叹了口气。 
  韩铁芳真愣住了,这个人的意思是很可惑的,够得上是个慷慨的朋友。他的这身夹衣裤很阔,又很干,他说他从昨天就住在这里,谅非假话,他包裹里又有元宝,即使他果真是强盗,也不见得就打劫我,但他哪儿来的这么多的牢骚呢? 
  他一面换了干衣裤,把那也已淋湿了的一角红罗仍在怀中藏好,这身衣裤倒不长,只是太肥,可倒显得潇洒。他就一面问:“你贵姓?老兄,我看你也不是一位子常的人,来到新疆有事吗?还是一向就在这里作生意!” 
  桌上的人喝了几日酒之后,他的脸更发紫,听韩铁芳问了他话,他当时没有言语。及至韩铁芳收拾好了东西走过来,也跳到桌上坐下,把脚下的湿鞋湿袜子全都剥了,这个人就慢慢发著声音说:“新疆这地方,是我的老家,年轻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混,后来离开它二十几年,有时我也想这里,但,他妈的我这次回到这里来我就永远不想再来了!我贩过牛马,也做过官……”又摇头说:“没做过官!”说到这里呻吟了一会,忽然就像疯了一般,瞪起来两只大眼说:“你知道九门提督玉大人的小姐,沙漠中的女英雄,名闻天下的玉娇龙,她就是我的老婆,我!”一擂胸膛,又说:“半天云罗小虎,你回到沙漠去打听打听!” 
  韩铁芳更不禁的吃惊,心说:啊呀!原来这人就是那姓罗的!遂把眼睛瞪在他的脸上、身上,不住地细看,暗自猜想,这人原来就是当年玉娇龙的情夫,但,他怎么这样的粗俗、狂悍,他哪里配? 
  罗小虎却像得意似的说道:“你可知道?现在新疆还有一条小龙,本事比她的娘还高,长得比她的娘还俊,那就是……”又一拍胸脯说:“我的女儿!” 
  韩铁芳听到了这里却不禁生了气,就如同触犯了他心中所敬奉的神佛,伤了他的宝物,侮辱他自己似的,他就发怒将罗小虎拦住,大声说:“喂,你别说了!” 
  罗小虎却依然说:“不要紧!这新疆地方二十年来,没人敢背地提起她母女的名字,可是我不怕,真的,她们一个是我老婆,一个是我的女儿……” 
  韩铁芳推了他一把,厉声讯:“你胡说!” 
  罗小虎又叹了口气,说:“我真不愿说,玉娇龙,我那妻子……唉!春雪瓶,她虽没叫过我爸爸,但我知道,我也不是要仗著她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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