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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芳愈是惊疑,因为屋中还有个伺候茶水的伙计,他就也不便追出去察看,他就背著手儿在屋中来回地走,心中是又闷又急。过了很多时候,忽听屋门“吧”的一开,原来是那个卢四回来了,他好像刚喝了酒,面发紫红,眼瞪得很大,进屋来,就瞪住了铁芳,并且急跑过去挡住了那把放著包袱跟宝剑的椅子。
铁芳也徒然吃一惊,手下预备好了拳式,却神色不变,从容带笑问说:“卢兄!你见著吴元猛说了我的事没有!”
卢四却狞笑著,说:“不用说,他早就知这你了,你是为甚么来的?”
铁芳笑说:“这真奇怪!怪这你没说我是为跟他交个朋友才来的吗?”
卢四哼了一声说:“怕你不会只为这个吧?”
铁芳昂然说:“我倒是还想到祁连山去见见黑山熊,因为……”
卢四厉声问说:“你真不为别的?”
铁芳也大声说:“我真不为别的,难这还要夺他的名声占他的镖店吗?”
卢四回手“锵”的一声将他那口宝剑抽出来了,近前一步:更厉声问说:“你说实话,你不是?……你不是从迪化跟随那个……玉钦差来的?”
铁芳笑著说,“岂有此理,我认得玉钦差是谁?”
卢四忽然又笑了说:“你不是为玉钦差的事才要见吴少太爷?……”
他的话虽未全都说出,但铁芳立时就明白了,于是也厉声说:“他既不肯见我,你就把剑给我,由著我走吧!我一人甚么事情、甚么买卖也能去做!”
卢四咧著嘴过去,铁芳却劈手就抢过来宝剑,卢四却赶紧回身就替他拿了剑匣,拿手捧著,笑说:“快把剑收起来吧!带上,现在我就带你去见他吧!”
铁芳倒不禁有点疑惑,就问说:“吴元猛现在甚么地方!”
卢四说:“现在他的宅子里吃酒呢,因为今天来了灞陵镇的吕通海,他设宴洗尘,还有本地第一一位的有名人物,镇源州未逢源和财神爷马百万,另外还有飞虎鲍坤,那是陇山五虎中的大爷,这三个人今天作陪客。刚才我把你来的事向他们一说,他们都很诧异,吴少太爷叫我立刻就带你去见他。”
铁芳一听,晓得吴元猛绝不是个呆子,他已把自己的来历看出了十之八九了,这回叫了我去,他也许安排下了陷阱,我去了,他们就把我捉起来。……然而他是绝不畏惧,遂点头说:“好吧!你就带著我去吧!”他于是将剑入匣,佩在腰间,又去拿了大皮袄披在身上。
卢四还说:“你的行李就放在这里,不要紧,绝没有人动。”
铁芳点了点头,卢四就也摘了一口刀带著,同铁芳往外走去。出了镖店,往东去不远,就是一条很窄的胡同,有十几家小门,有的门口还站著穿红戴绿的妇女。
卢四一来到这里,就神气十足,走了过去,他就笑著说:“这条胡同你得记清楚点!花姐都住在这儿。”
铁芳猜想本地所谓的“花姐”,必定就是妓女,而这条胡同也就如同洛阳的琵琶巷。他没有言语,随著卢四又拐进了一条较宽的胡同。这里路东有一家高台阶的门儿,门虽不大,可是黑漆崭新,房子盖得整齐高大,里边还像是有楼,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似的女子正出来倒脏水。
卢四就赶上前去叫著:“杏儿姑娘!金大娘在家里没有?你替我问她老人家好!”
这个丫鬟笑了笑,就把水一泼,卢四摸著他的袍子说:“哎哟!溅了我一身!”
丫鬟更笑了,又凝目著了铁芳一下,就跑进门里去了。
铁芳十分注意这个门儿,记住了这里就是那“金大娘”的家,金大娘那妇人在本地的势力一定不小啊!他遂就赶上了卢四,问说:“金大娘到底是个干甚么的?莫非是吴元猛的姘头吗?”
卢四摆著双手变色地说:“千万别胡说!千万别胡说!”
铁芳倒不禁发愣了。卢四又指指南首,说:“刚才咱们走过的那条胡同,那里边住的花她们,就都是金大娘的干闺女,若不给金大娘叩头,不给金大娘送礼,就别想在这儿混。”
铁芳这才明白那金大娘也不过是本地的一个老駂子。
卢四又说:“连咱们也是,要不当金大娘的干儿子可也不能在这儿吃饭。”铁芳一听这话倒又不明白了,刚要再问,就又出了这条胡同,来到一条横街上,路北就是一片新盖的房屋。一座大门,那门前站著七八个身穿短衣的年轻汉子,都一齐扭头往西边去望,还有一个人骑著马,两个人在后面跑著,好像往西边这赶甚么去了。
卢四就面现惊异之色,赶上前去问说:“甚么事情呀?你们在这儿看甚么啦?”
门口的这些人,把脖子扭得像回不过来了,有的握拳顿脚,有的谈论纷纷,铁芳细听他们的谈话,并听他们回答卢四说:“刚才这前门来了一个年轻的漂亮小伙儿,戴著一顶红缨帽,骑著匹白马,妈的他直在这儿来回绕,拿眼睛直瞪著咱们这大门,不是探子,就是他妈的找打的!”
卢四这时把两眼全都吓直了,铁芳更为诧异,他想这就是那个曾往甘州来安店里住过的那个“漂亮的小差官”。玉钦差若有这么一个干练的官员在后边保护,可真使自己放心了。
这大门前的石桩上也栓著不少的马匹,原来这就是吴元猛的宅子,好阔!卢四带著他上了台阶就往门里走,这些人也都随著进来,却又拿眼睛把他包围了。
铁芳却神色不变,腰挂宝剑,反披著黑羊皮袄,迈动大步就往里走。院子都是新砖铺的,积雪都打扫得很干净,且有仆人、仆妇、丫鬟们出入,里面的院落很深;但到第二重院内,卢四就悄声叫铁芳止住了脚步。
这时那高大的北房中早有人隔著玻璃窗向外探塑。卢四就赶过去,低头拱身,隔著玻璃跟屋里说了两句话,就回手指了指铁芳,遂又笑著,向著玻璃弯身,退了两步,才转过身来挺直了腰,威风凛凛的向铁芳说:“你就在这儿等吧!少太爷正在陪客吃酒呢!待会儿才能叫你进去见面!”
铁芳却说:“我不能多待,见了吴元猛,若看他是个朋友便罢,他若徒负虚名,不是个可交的人,我今天就要离开凉州!”
他昂然就要往屋中闯去,忽见出屋中走出来一个中年的短身汉子,手提著一对光芒耀眼的护手双钩,抬抬下巴,向铁芳说:“站住了吧!你不是要见吴少太爷么?”
铁芳看这个人的像貌并不怎样出众,只是身体倒还结实,脸色跟地皮一样,眉目十分的凶恶,铁芳就一点也不客气,问说:“你就是吴元猛么?”
这人摇头说:“不是!我她鲍名坤,号叫飞虎,你是从西边来的,你不会不知这,现在迪化去了几位豪杰,恶虎杨鑫,猛虎林永,瘦虎常明,黑虎袁用,那都是咱的弟兄。”
铁芳点点头,毫不惊异地说:“原来你们都是陇山五虎!我在西路上倒没遇见他们,不过久仰你们得很!”
飞虎鲍坤一笑,说:“岂敢岂敢!”
他把钩归到一只手里提著,走过一步就说:“朋友你是要见吴少太爷吗?他跟我是老朋友,他现在就在屋里,可是他要见一个人,得先看看这个人的武艺,武艺要是不差,他可以留下,赏他碗饭吃,武艺要是稀松平常,那他就不见。我看你的像貌还威武,口气又大,一定是会几下子,那么就请你先练一练,我兄弟奉陪!”
铁芳说:“我来到这儿原是为看看他那个人,交个朋友,并非想来此显武艺。”
飞虎鲍坤把钩又擎在双手之内,同时抡起,恶意地笑著说:“你要是不露武艺,那你可见不了少太爷,你就算白来了这一趟!并且你也休想走!”
铁芳沉下脸来说:“岂有此理!”忽然这个人的双钩就要钩他的脖子,铁芳急急忙往后退了两步,甩去了皮袄,“锵”地一声掣出了宝剑,寒光抖动,忍声说:“你想比武,可就得提防受伤,快闪开!叫我去见吴元猛!”
飞虎鲍坤持著双钩将那屋门拦住,冷笑著说:“你要想进屋,就得先由我的双钓底下钻过去!”
铁芳扭头著见那玻璃里有几个人都正在向外望著,他就狂笑著说:“吴元猛,你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真叫我看不起你!……”
鲍坤又耸身抡钩而来,铁芳展剑相迎,鲍坤的钩如雕翅,忽而斜击而来,忽而又掠越著腾起,铁芳剑似银蛇,直奔敌心。鲍坤身向旁门,一钩高举,他想要钩开了铁芳的剑,而再一钩将铁芳的脖子钩住,但他作不到,铁芳一剑紧一剑地刺来,鲍坤的双钩竟有点乱抡了,身子且不住地后退。
这时忽由屋中走出来几个人,就有人大喊一声:“住手!”
鲍坤缩钩跑到了远处,那屋门畔站著许多人,都望著铁芳的剑法吃惊,铁芳将剑换了一条花儿,这才住手。他抬头去望,见屋内出来为首的人,是一个身约七尺的汉子,年纪不过二十五人,穿著古铜色缎子面的狐皮袄,脚下是青缎快靴,头发很厚,辫子打得很整齐,一张大长脸,笼罩著一层苍白色,眼睛却非常有神,眉毛好像两把扫帚。这个人说:“你们不用打了!你的武艺我也看出来了,是受过真传,可称得起是朋友,我就是吴元猛。朋友……”把他双目向铁芳狠狠地一瞪,说,“你可也得这出你的真姓名来!”
铁芳仔细著了看他,就微微地一笑,说:“我姓王,名叫王仲这,这还能够改吗?”
吴元猛点了点头说:“好!就算你叫王仲远,可是,你是玉娇龙春雪瓶他们派来的,是不是?”
他的声音极为洪亮,双目瞪得更大更狠。
铁芳却从容地说:“你若这样说,可见你在甘凉这上是徒负虚名,玉娇龙、春雪瓶那是如何的人物?她们若是想来找你作对,还用派人来?哈哈!你太把她们看得小气了!在沙漠草原二十年来,无论何人都不敢提起她们的名字,她们是来无踪去无影,神鬼莫测,我们在这里说话,她们就许在你背后了!”
吴元猛神色一变,不由得就回首看了看,他又向他身后的那个人一笑,又转过脸来,阴沉地问说:“我可看著眼熟,好像我认得你。今年三月间,我正在西安府,就看见你跟玉娇龙同行,你的名字叫韩铁芳,你杀过金刀太岁余旺,伤过载阎王,你,还敢来欺骗我?”
这末一句话说出来,真是声如霹雷,铁芳却脸色也不稍变,就问说:“你是畏惧韩铁芳吗?如果你真怕他,那我可以当他,不过,我却不姓韩!”
吴元猛一笑,大长的脸上立刻显著温和了。他说:“好朋友!到此投我的人只要见我一瞪眼,就吓得战战兢兢地,真叫人看了又可怜、又可恨,独有你,好朋友!……”伸出他的大拇指,点头而称赞,又说:“请进屋来吧!”
他先转身,随著那两个人进屋,飞虎鲍坤过来,露著牙笑说:“王老弟!连我都有点佩服你!来吧来吧,请屋里喝酒来!”
那卢四也赶紧由地下抱起那件黑羊皮袄,给送进屋去,又急忙退出来。铁芳提剑进屋,就见吴元猛等人还都未落座。
吴元猛就笑著说:“王兄弟把剑放下吧!在这里用不著了,哈哈!”铁芳也笑了笑,就将剑放在一张大理石的桌子上,他见旁边并放著一对甜瓜大小的铁锤,锤上边有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