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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黄羊岗子,我们也就把他带回去,你也知这,尉犁咱们家里也不多他一个人吃饭,只是……”
此时那边台阶上站著的绣香就说:“少爷!你这次是想往哪儿去呢?”
萧千总却说:“对啦!少爷你一定要走,我们也拦不住你,刚才的那些话,也可以日后再商量,反正就是现在都说走了,您穿著重孝,也不能立刻就办喜事。不过您要往哪儿去,是闲游解闷?是打算回洛阳府上望望?是找我们那雪瓶姑娘去?还是有别的事?你要说个一定,我们也好放心!”
铁芳却反沉默了一会,然后就悄声严肃地说:“我告诉萧姨父也不要紧,我因为听说玉钦差已往东去,甘凉路上,江湖强梁甚多,我并且已经闻得,有人要在这上劫他,所以我必须急往随行保护。
就是这事,请姨父千万不要向别人去提!
萧千总听了这话,颜色也吓得变了,绣香走下台阶来,还要详细问问,萧千总却连连摆手说:“你也别再打听啦!”
他随就送铁芳出了店门,又悄声说:“少爷一路平安!多多保重,刚才你说的那话,我断不会向别人提。你今天走,明天我也就动身,到尉犁城等著你去,无论早晚,你可得再到那儿一趟才好!”
他怀里抱著琵琶,又向铁芳深深请安。
铁芳就上了马,拱拱手说声“再会!”他遂就急急鞭马向北寻著了大这,就一直往东而去。他因为恐怕玉钦差的车与行得太快,先进到甘省,若是与那吴元猛碰了头,就必定会吃亏,所以他恨不得一鞭子就赶在前面,但却不知由迪化往东去的这条大这,虽然平坦宽广,往来的人也极多,但是长极了,走了七八日,方才到哈密。由此回首往西北方看士,就见那天山的雪岭如一条玉带似的,在他的眼中显得十分愁黯,不像他随玉娇龙初入新疆,乍见天山之时那样的新奇可爱了。
天气虽才入初冬,但北疆已经极寒,时时有飘雪之家,由那辽远的大漠吹来狂风,触在人的身上,其跟刀割一样,沿途的人没有一个不穿皮衣服的。
有人看见铁芳身上的衣服单薄,都很奇怪,还有人以为他是才从南疆来的呢。因为一到天山,便把新疆分成了寒暑两个世界,南疆这时还许没穿棉衣呢,于是就有人悄悄向他打听春龙大王身死白龙堆之事,他对这真难以回答,而且其中绝不愿听春、龙这些个足令他心痛的话。他就与人绝不多谈,并为避免别人对他注意起见,他也买了一件黑毛儿的老羊皮,被在身上却觉得又重又笨,骑马都不方便。
蹄尘鞭影,向东又走了几站,过了刘家庄子、回庄子、烟炖、腰店子,苦水井这一带虽也是往来的交通大这,可是极穷,人都很少,店房更是寥寥,甜水跟草料都极为难得,所见的都是一些骆驼队,马也没有看见几匹。他座下的黑马,平日虽矫健得如同神龙一般,但这些日因为草料喂得不足,水也饮得不够,只幸亏前些日此地下了雪,地下的枯草根上还存若残雪,薄冰,马就仗著这些东西作为饮料,同时这匹马好像是不愿意离开新疆似的,所以越往东走,他越显得没精神,没气力。
韩铁芳的心中也颇为感慨,这一天来到沙泉井的地方,再住东就是猩猩峡,咬牙沟,那就是新疆与甘肃的交界之处了。
来到这里之时,一来天色已晚,而且北风凄凄,触在人的脸上又湿又冷,像是要下雪,二来因为沙泉井这个地方是个大站,店房也有六七家,此时全已住满,地下处处是骆驼溺骆驼粪,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家店,把马安下。他切切地嘱咐店伙要好好喂饮这匹马,他在一个屋里找了个睡觉的地方,屋中倒都是汉人,他们都是从南疆来的,南疆有个地方名叫沁喊,出产极多,汉人都在那里做买卖,现在到了冬天了,这些都是大商人,他们钱赚足了,就回甘陕各地的家乡去过冬,等到过年开春之时再来。
铁芳就向他们问到那徐客人,他们都知这,有的还跟徐客人是同乡,所以就对韩铁芳特别亲近。
大家请他喝酒,跟他畅谈,并要叫他在此多歇两天,等他们在此歇够了,玩够了,再一同结伙东去。
但韩铁芳却说自己有要紧的事,明天一早就得走,不能奉陪这些人,这些人也都不勉强他。他们兴致勃勃,到三更后还弄来了两个土娼,在屋中胡闹,搅得铁芳也睡不著觉,但是他却由土娼的口中听说了:“钦差是大前天由这里过去的,跟钦差的人可比你们这些大掌柜的都阔,你看,我头上这根金簪子,就是跟随钦差的一位老爷给我的!”
屋里的商人们就都哈哈大笑,有一个并且说:“你别看他们当差的人肯花钱,可是他们从这地方走过,就许是肉包子打狗,永远不回头啦!我们却都是常主顾呀!到春天我们还来这儿照顾你呢!”
两个土娼听了这话,也齐都拿花手绢捂著嘴,格格的笑。一个且扭过来缠住了铁芳,笑问著说:“这位小掌柜,明年春天,你可也得一定回来呀!”
那一身妖艳衣里,又俗又丑的一脸脂粉,真便铁芳生气,他就用力一推,几乎将那土娼推了一跤,他瞪起眼睛来说“躲开我,你管我明春还回来不回来!”
旁边的人齐都诧异,就赶紧把那眼泪簌簌的土娼劝到一旁说:“你再别呕那位大爷了!那位大爷的心里大概是有烦心的事!”
铁芳也不再言语,躺在炕上,暗叹了几声,就睡去了。
次晨,屋中的人还都沉睡未醒,他就在寒风细雪之下,骑著马离开了沙泉井。往东走了不远就看见路旁有一座沙坡,坡上有个井口似的深洞,里面滔滔不断地滚出泉水来,可是水一流到外面不多时候就变成了冰。
泉旁像是一片碧琉璃,在夏天这里必然是一个小湖,“沙泉井”的地名当然是由此而起,可是铁芳却又不禁联想起白龙堆中的那个小湖。他不由又叹了口气,再住东边走,四十里就到了石板井,井水还清,旁边有马槽,结的冰倒还很薄。
铁芳就用宝剑将冰敲开,叫马饮,附近有一家小店,他又去用毕了早饭,然后上马重往东去。天气是越来越阴,他的心,也越往前走著越觉得愁点。又走过了一个驿站,往东去的人就没有一个,而铁芳仍然加鞭前行,风愈急,雪愈大,天色也惭晚,他就到了猩猩峡了。
这个地方三十里之内尽是山岭,岭当中一条板长的孔这,本是一道干河,这就是甘新间著名的要道猩猩峡。铁芳在山岭上收住了马,藉著雪光向东南望去,见是无边无际的一片旷野,黑沉沉地,一看便如是一片大漠。他座下的马,昂首长嘶,似乎又有了精神,但也仿佛怕往前走。附近有稀稀的小柳树,也都只剩下空枝,被风吹得乱动,连雪花都挂不住,地下一堆一堆的碎石,都平埋在雪里,使得马极难向前走,而雪上又连一个驼蹄的痕迹也没有,十里之内没有一户人家,也看不见一个蒙古包。
铁芳在此巡了半天,才听见耳边有一种“嗡嗡”如同水鸣、又像风吼之声。他侧耳细细辨了一会,才觉声音似自背后吹来,似乎是钟罄之声,他就又把马拨回去,慢慢地,不使马蹄发出重响,他寻著那在寒风里飘荡著的声音,往西北走去,越走觉得那声音越清楚,果然是敲钟之声。一直走了一一里多路,钟声嗡嗡就在耳边震动著,眼前雪光暮色之中,却看见了一座大庙。
他来到坡前下马,看这条往上走去的人工凿成的石径,是十分的陡斜。他在前,小心地牵著马,往上走,只见小径的两旁都摆著怪石,都作狼虎种种猛兽之形,虽被积雪蒙蔽,形象已经模糊难辨,可是乍一看时,还是叫人吓一跳,马更是往后直退。幸便铁芳紧紧揪住了绳,否则恐怕连他也得被摔下坡去。
半天他才来到山门前,摸著了门环,“吧吧”就狠命地一阵敲打,却为沉重的钟声所遮掩,里面也没有人听见。他又大声喊著:“开门,开门!老方丈!开门来!”
马也长嘶几声,里面的钟声方才停止。这时身旁的那匹黑马的鼻子跟嘴都不住“呼呼”往外激著白沫,喷著白气,他也吁吁地喘息,门里尚无声音,门外也顿然岑寂。而在风吹柏树,树落雪花截玉剖石的声音之中,忽然又听得一阵“踏踏踏”越来越近的马蹄随风在这山地上,乱踏之声发自岭坡之下,越来越近了。
铁芳不由得一阵惊诧,心说莫非还有跟我一样的旅客,也要在这地方来歇宿?于是他就等待著,并扭著头往下去看,却觉得那马蹄声又消失了,没往这里来,也不知往哪里去了。此时门里就有人问话:“是谁?”
铁芳就说:“我是行路的人,天晚了;想到宝刹借宿,老方丈请把门打开吧!”里边把门开了,现出的人,穿著肥大的衣服,模模糊糊看出是一位中年的僧人。
铁芳就拱手说:“求大师傅方便方便吧!让我在这里住一宵。”
和尚却说:“北边不远就是驿站,那里有两家店呢!你为甚么不到那边去?我们这儿是关帝庙,向来不留人住!”
韩铁芳先是迟疑了一下,后就叹息说:“我已经来到这里了!雪又这么大,师傅你就方便方便吧!”
和尚这才答应,叫铁芳牵马进去,院中冰雪满阶,和尚把铁芳让到一间空房子里,屋子里虽有门但却没有插门,只能虚掩著,也没有灯,摸了摸,炕上冰凉,连块席头也没有。待了会儿,和尚给他送了一碗食物,倒是很热,才蒸的,是粗面搀著一种甚么草根切成的丝,吃到嘴里发黏,可是带著甜味,因为洒了盐粒子,甜中可又有些咸,虽不太难吃,却令铁芳很是诧异。他就笑问说:“大师傅,这是甚么菜做的饭?”
和尚回答著说:“这是我们地方出的锁阳草,这东西吃了能够保养人,你片嫌它不好,前天钦差从这里过,还尝了尝呢!”
韩铁芳立时就停住了筷子,心中想著:玉钦差就是前天由此过去的,前途雪大,谅他们出峡也必不太远,今天我在此歇息一夜,明天大概我就能赶上了。因此心中又很快慰,饭吃过,和尚把碗拿走,他就在这黑洞似的屋子里,身里大羊皮袄,头枕著那行李包裹,身边放置著宝剑,躺在炕上就睡。但是睡不著,心中想:雪瓶未必是往江南,她那样的人只合在新疆南北,行走无碍,袭她爹爹的威名,到处有人惧畏,恭敬,若到玉门关里去,她一个骑著马携剑的旗装女子,可到处要招人注意,到处行不开。她不会往东去的,也许她又往南疆去了,踏著她爹爹的蹄迹又去邀游了。
唉!我只能到祁连山上替她访一访那方氏妇人,尽一尽我的心,跟她却怕今生难以再见了。听著院中的那匹马正在“克查克查”咬著落地的柏枝,那声音就仿佛有人连连的咳嗽似的,便铁芳又不禁得想起在灵宝县酸枣山,菩萨庵里初会病侠母亲,他就更觉心里难过,更难睡著。
外面的雪大概还落著,风仍猛,吹的两扇屋门“呀呀呀”地飨,连敞开了两次,铁芳也连起来把门关了两回。到底他是身体太疲倦了,又过了些时,便沉沉睡去,不觉一睁眼,天光已大亮,他起来一看,门倒是闭的很严,虽然没有插门,可是用一条粗绳结系的很紧。
他心里不禁纳闷,记想昨夜为关这两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