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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丁太太,您有这房间的钥匙吗?我希望工作的时候不被打扰。”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了一次,口气相当急迫:“班丁太太,您有房间的钥匙吗?”
“噢,是的,先生,钥匙在这里,这是把很好的小钥匙,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在门上装了一种新型的锁。”
她走过去,扭开门让他看了看。就在旧钥匙孔的上方,装了一个圆板。
他点点头,沉默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好像陷入了沉思。
“四十二先令一周?很合乎我的要求,我现在就预付头一个月的房租。四十二先令乘以四是……”他甩甩头,看着这位新的房东太太,第一次露出微笑,却有点儿古怪,“哦,正好是八镑又八先令啊!”
他将手伸人长篷外套的内袋,掏出一把钱,开始将钱排列在房间中央空无一物的矮木桌上。
“五、六、七、八、九、十镑,零钱不用找了。班丁太太,明天还要请您帮我买些东西呢!我今天遇到一件不幸的事。”
但这位新房客说话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因这不幸事件而感困扰,不管那是怎么样的一件事。
“哦,先生,听您这么说真令人遗憾!!”
班丁太太的心扑扑跳着,她非常激动,喜悦与解脱感交涌,令她有几分晕眩。
“是的,真是一大不幸!我丢了行李,里面有我仅带的一些随身用品。”他的音调突然降了下来。“我不该提这些的,”他喃喃说着:“真傻,不该提的!”然后,又稍稍提高了声音,“有人对我说,没带行李很难租房子,人家不会开门让你进入,但是你却让我进来了,您的善意我非常感激……”
他情意恳切地说着,班丁太太内心受到感动,开始觉得这位新房客是个善良的人:
“我相信我有辨识一位绅士的能力。”她沉稳的语调突然变了音。
“班丁太太,明天我得买些衣服。”他以恳求的眼神看着班丁太太。
“您要不要先洗个手?请告诉我,晚餐想吃点什么?家里没放多少食物。”
“噢,什么都可以,”他急忙答道:“不需要刻意出门为我买东西,外头又冷又湿,雾气又浓。班丁太太,只要有杯牛奶和几片面包涂奶油,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们还有美味的香肠呢,”她犹豫了一下说。
那香肠的确很好,是她早上买来给班丁当晚餐的;她自己则只要有面包和乳酪就行了。而现在呢?太美妙了,多么令人兴奋啊!她可以让班丁出去买些他们喜爱的食物。握在手中的十镑钱币带给她无限的满足和喜悦。
“香肠?不!恐怕不行,我向来不碰肉的。”他说:“我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吃香肠了,班丁太太。”
“真的吗,先生?”她犹豫了一会儿,接着有点僵硬地问道:“要不要喝点啤酒或其他什么酒呢?”
史劳斯先生苍白的面孔突然露出愤怒的表情,怪异而骇人。
“当然不喝!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班丁太太,我希望你是个禁酒的人。”
“我是的,先生,一辈子都是,而且自从结婚后,班丁先生也戒酒了。”
事实上,早在他们认识之初,她就让班丁戒了酒。当初班丁追求她,说了不少无意义的甜言蜜语,答应戒酒是第一个让她相信他有诚意的事。现在她很高兴,班了始终信守诺言,一如年轻的时候。要不是有这项承诺,在经历如此艰困的日子里,他恐怕早已沉溺于酒池中了。
接着,她领史劳斯先生下楼看卧房,这房间简直就是楼下班丁夫妇房间的翻版,惟一不同的是,这房间的陈设品价格稍高,品质也略胜一筹。
新房客环顾四周,疲惫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满足、祥和的奇特表情,嘴里说着:
“‘可安歇之处……它带领他们到他们渴望的安息之所’。多美的词句啊!班丁太太。”
“是的,先生!”班丁太太附和着。
她真有些震惊,长久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引用《圣经》的话语,这有如一枚印玺,保证了史劳斯先生具有值得尊敬的品格。
此外,以后日子将会多么轻松啊!她只要应付一位房客,而且还是位绅士,不是一对夫妇。过去,班丁夫妇的房子,不只是在伦敦这里,在海边也是一样,都有一些怪异的已婚夫妇搬进搬出。他们运气一直不佳,自从搬到了伦敦,从没有遇到温和、值得尊敬的房客,碰到的都是一些可怕的下层社会分子,一些过去曾有过好日子,现在却只能靠一点小骗术苟且偷生的人。
“等会儿我会送来热水和一些干净的毛巾。”说着,班丁太太走向门口。
史劳斯快速转身:
“班丁太太”他有点口吃:“我……我不希望你太看重‘照料’这个字眼,你不需要为我过度忙碌,我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班丁太太感觉自己被拒绝,甚至有点被轻视,心中觉得怪怪的,很不舒服。
“好吧!先生。”她说:“我只在晚餐准备好的时候通知您。”
3
但是,这点儿被轻视的感觉,比起心中那股安慰与喜悦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因为她正迫不及待要下楼将这从天而降的大好消息告诉班丁呢!
原本沉稳的班丁太太这会儿似乎一跃就跳下了陡立的楼梯。但到了大厅,她马上恢复镇定,并极力按捺自己激动的心情。她向来不喜欢也不屑于表现出情绪上的剧烈起伏,她称这种表露情感的做法为“大惊小怪”。
打开客厅的门,她站了一会儿,凝视丈夫微驼的背影,突然一阵心痛,她完全了解,这几个星期来的折磨令他更加苍老了。
班丁突然回过头看着妻子,站了起来,将手中握着的报纸放在桌子上:
“爱伦,那人是谁呀?”
他自觉羞惭,照理说是该由他应门,并且应付所有大大小小事情的。这时候,妻子张开手掌,在桌上抖落十枚闪闪发亮的钱币,还发出悦耳的声音。
“瞧!”她轻声说道,兴奋的声音中还带着颤抖,“班丁,你看!”
班丁望了一眼,却流露出困惑的眼神。
他并不是反应很快的人,却骤然下了结论:老婆一定见了家具商,这十镑钱币代表了楼上他们所有值钱家具的总价。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世界末日来临了。昨天爱伦才提醒他,一楼前半部的家具花了他们至少十七镑九先令,而且每一件家具都是经过讨价还价才买来的;现在她却只拿到十镑钱,简直亏大了。
但他无心指责她。
他一语不发地望向她。看见他困惑、烦忧的眼神,她猜测着丈夫以为发生什么事啊?
“我们有了新房客!”她大叫,“而且还是位绅士呢!他不但在月头付钱,而且一周还付两基尼。”
“噢!不可能。”班丁凑近桌子,闪亮的钱币堆成一座小金山,令他迷惑。突然他说道:“但钱币还真的在这里。”
“是啊,这位绅士还要求我明天帮他买点东西,班丁,他真是好说话,我真觉得……真觉得……”
说着,班丁太太蹒跚走了一两步坐下,将围裙盖住脸,声音呜咽了起来。班丁怯怯地拍着她的背:
“爱伦,”他安抚她激动的情绪。“爱伦,不要这样,亲爱的……”
“我,我太……”她硬咽着说:“我真傻,我真的很傻,我以为幸运之神不再眷顾我们了,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接着她告诉班丁,或者说是试着告诉他这名房客的样子。班丁太太不善于形容,倒让丈夫心里对史劳斯先生留下了孤僻的印象,她说他就像许多聪明人一样,都有几分古怪,这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班丁一定要迁就,容忍些。
“他说不希望被照顾得无微不至,”说着,她擦擦眼泪,
“但我知道,他还是需要被照顾。可怜的年轻人。”
话还没说完,传来一声不寻常的巨大铃声,原来客厅的铃响了,一次又一次。班丁着急地看着妻子:
“我想我还是上去看看。”
他急着想看看新房客,而且此时做点事会让他心里舒坦些。
“好吧,你上去看看。”她答道。“不要让人家等太久,我想他可能要些什么;我告诉他晚餐好了会通知他。”
过了一会儿,班丁又下来了,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你请他要什么?”他神秘地说。
她什么都没回答,班丁接着说:
“他竟然向我借《圣经》!”
她忙说: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特别是在他不舒服的时候。我送上去给他吧!”
班丁太太走近两扇窗子中间的小桌旁,拿了一本大《圣经》,这是一位已婚女士送她的结婚礼物,她和这位女士的母亲曾一起住了几年。班丁说:
“他说如果能将晚餐送上去更好,”又说:“爱伦,这人长得有点奇怪,完全不像我以前接触过的那些绅士。”
“他真的是一位绅士。”班丁大太强调着。
“是的,是没错,”但班丁还是带着猜疑的神情看着她,“我问他要不要我顺便带走他的衣服,他居然说,他没有什么衣服。”
“他是真的没有衣服,”她说话的速度有点快:“他运气不好,在路上丢了行李,他是那种会被人家占便宜的人。”
班丁同意地说:
“是啊,闭着眼睛也看得出来。”
沉默了半晌,班丁太太列出一张清单,要丈夫出去帮她买点东西;递上纸条的同时还附上一枚钱币。
“快点回来,我觉得饿了,现在我得去为史劳斯先生弄晚餐。他只要一杯牛奶和两个蛋,还好家里还有蛋。”
“石老狮,”班丁重复了一次,眼睛看着妻子,“这名字真古怪!怎么念呢?石~老~狮?”
“不,是‘史劳斯’。”她纠正着。
“噢。”
“他说,想到警犬就不会忘了他的名字。”班丁太太笑着补充。
走到门口时,班丁转身说道:
“真高兴,现在我们可以还千德勒一部分的钱了,我还欠他三十先令呢!”
她点点头,内心的喜悦难以言喻。
之后两人开始各忙各的,班了踏人雾气濛濛的户外;而班丁太太也进了冷清清的厨房。
房客的晚餐很快地准备就绪,看得出相当秀色可餐,也用心设计过;班丁太太知道如何款待绅士。
就在这位房东太太步出厨房的同时,她突然想起史劳斯先生要《圣经》的事。于是她放下餐盘,走回起居室拿书;回来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会,考虑着是否有必要往返两趟。不用了,她想自己应该有办法的。于是她把厚厚的书夹在腋下,手中捧着餐盘,小心翼翼地上了楼。
令她吃惊的事还在后头呢!当她开门的时候差点儿把餐盘掉在地上,结果是《圣经》掉在地上,还发出砰然巨响——新房客竟把所有加装相框的维多利亚美女版画,转面贴向墙壁!这些可是班丁太太引以为骄傲的收藏品呢!
有好一会儿,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将餐盘放回桌上后,她捡起了《圣经》。她深感愧疚,觉得实在不该让《圣经》掉在地上,但是也没有办法;还好没把餐盘也掉落,真是谢天谢地!
史劳斯先生站起来:
“我已经擅自移动了房间内的摆设,”他怯怯地说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