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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转过头安慰他说:“你不用为我操心,你只要答应我平安!”
胡兰成握住张爱玲的手,他一句句说,觉得张爱玲的手一点点冷下去:“我把命托给天,我把儿女托给青芸,我把一切身外物都给了小周,只有你,我无一物可托!我们之间好像俗事俗念都是多余!但我想过,要是真有万一,我想到这辈子我遇见了爱玲,还是要开怀一笑的!”
张爱玲哽咽着,低着头许久才开口说:“到这一刻,你也还要跟我提小周?你到底要我怎么想?”她抬眼望着胡兰成,头一次为了小周的事她在胡兰成面前掉眼泪。她不知道是怎么去忍耐,但这一刻无论如何是再也无法忍了,她瘪着嘴角不愿意哭出声来的样子像个孩子,但眼泪却是答答落在手背上。胡兰成愣着,他并不想惹她伤心,伸手去抚慰她,张爱玲却把他拨开。
张爱玲把眼泪拭去,静静坐着,茫茫地等他开口。胡兰成言语艰涩地在喉间徘徊:“小周已经是我的人了!也许我是太糊涂,但这也只能交给你来定罪!”
张爱玲紧紧攥着拳,身体微微地颤动,她也许想过,但并没有预备要亲耳听到,听到后心里这样的巨痛,也是始料未及,她被忌妒与愤怒惊傻了。但胡兰成并不察觉,他只是滔滔不绝地想把这一段时日来一切的感受都告诉她:“小周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她真心对我,我也一样真心待她,在汉阳这大半年里,我天天只跟她说话,感情是自然来的!我甚至无话能对你解释或交代!但我又不觉得我是负了心!我蹲在伤兵火车上,我躲在日本人家里的壁穴里,我一呼一吸还都是爱玲,青芸怕我被捕劝我不要来,但我想冒死见你也是值得的!”
张爱玲又是委屈又是愤然地质问道:“你既然心里有我,却还能去爱另外一个女人?”
胡兰成对着墙上的灯影想,他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他也是走一步一个发现,并非定死了格律照章来行,所以对自己的行为也必须要思虑许久,他自觉真挚地说:“是真事,常常是无理可说的!汉江水是这样的流,我挽它也不回头!但我没有隐藏!我几次要和你谈小周,你总把话题转走,我知道你是不愿听的。我和小周是时时刻刻要说到你,她知道你和我之间的一切,我没有瞒她!她也是个亮烈明理的人,她这样糊涂来跟我,也没有诉过委屈!只是我走那天她哭得肝肠寸断,连送我到江边都不能!她是当做诀别,不信这一辈子我们还能再见!连我三月回上海那一趟,她也不信我会再回武汉!她不信,但她还是盼!”
胡兰成痴痴远望,想着汉水畔的小周,张爱玲听着一字一句,如同凌迟一般,眼泪簌簌落下,最震惊的是胡兰成的又一句:“我现在亡命出逃,没有能力顾及她,但我答应她,只要我能过得了这一劫,出得头来,一定回去接她!”
张爱玲吃惊,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想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的脑门轰然一片晕胀,问道:“你对她这样说,是置我于何地?”
胡兰成沉默片刻说:“我当下只一句真心话对她,心里再没有别的!战争可以把一切都毁了,但人还能靠这一点真心活下来!我总要给她一线希望!我和小周之间又不单是一份情,还有一份亲!因为是亲,所以心里没有了顾忌!而且我总想,于我是亲的,必然于你也亲!我甚至想过,有一天你见了小周,你会喜欢她!”
胡兰成一厢情愿到张爱玲忍无可忍,她发作道:“我为什么要喜欢她?她不过是一个手脚麻利,会洗衣烧饭伺候人的小仆佣!我从小每天睁开眼,绕着床边的有十来个!”胡兰成惊讶她的反应,她的贵族气使她说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夸张,但是她从不拿这点来炫耀或伤人,今天是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张爱玲眉梢眼角惶惶然,带着无限的委屈地问:“你愿意女人就是这样的吗?那些事我也不是一件不会!你人在武汉,我能做什么?你病我急得整夜整夜的不能睡!公路铁路都在封锁轰炸,我也去不得你身边,你信上来说小周怎样服侍你,我心里是说不出的苦字!你是要我拿自己去跟一个小周来比的吗?但你心里也还有她的委屈,你心里又何曾有我的委屈?”
第四部分是否应该继续流浪下去
她未说完就扑倒在枕头上大哭。胡兰成愣着看她,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低声下气,这让胡兰成很难受,张爱玲似乎是不该有这种委屈!他想安慰她,却又说不出得体的话来,只最后叹出一句:“对不起!是我太蛮横无理!我对你是昭昭此心,无所遁形!我又犯了天真病,我总想,我说什么爱玲都懂!”
夜色深浓,胡兰成未眠,静静地望着房顶上月光的影,张爱玲背对着他侧卧。胡兰成料想她也是无法成眠的,曾经两人是终宵语不息,但在这生死别离的前夕,两人的心都是这样的幽暗死寂。
忽然张爱玲转过身来,她流着眼泪抱住胡兰成说:“抱我!兰成!”
胡兰成立刻翻过去抱住张爱玲,他和张爱玲在思想上腾云驾雾,这却是头一次他豁然明白张爱玲是人非仙,爱情上她和一切女人要的是一样的。然而她的身体他尚且不熟悉,拥抱也还夹着生分,他们从不依靠身体接近,肌肤相亲对胡兰成来说甚至有一种从高处降落到地面的失落,他知道自己和张爱玲在思想心灵上是最近的两点,但身体却非常遥远。
然而张爱玲不要虚幻的言语,她要实感的人生,她要胡兰成的灵魂更要胡兰成这个人,她夹着眼泪,急切地去吻胡兰成,那样仓皇不安可怜的吻。胡兰成把她的头按进怀里,他不愿她是这样。在临别一刻,他心里忽地对她起了如小周般的爱怜,因她的娇弱而甘于担当,这也许是白头偕老的感情基础,但窗外的电车叮叮当当响起来,天发亮了。
一九四五年的秋天,街道上的梧桐开始泛黄,已经有一两片耐不住寒意先落下了。而张爱玲心里萧索的秋季已经更早来到。上海文化界召开座谈会,大字标题“文化汉奸不容姑息”,参加的人青壮资深皆有,发言者都是慷慨陈词,口径一致:“我们讨论的不仅只是文艺作品的内容,我们对那些卖文求荣,依靠伪政权势力寡占文化圈的投机分子都要把他们揪出来,给社会一个交代,还知识分子一个公道!”
女作家的言辞更为锋利不容情:“我不须指名道姓,但我身为同性,我为这些出卖灵魂,更等而下之出卖身体的女作家感到羞耻和惭愧!当她们穿着华服,走上敌伪政权为她们精心打造的舞台,以文字技法煽惑无辜的大众,萎靡社会人心,得意洋洋地领取高额的稿酬,她们的笔尖上沾的全是我们抗日英雄们流的鲜血!”
在全社会舆论一致的气氛下,张爱玲已失去了辩解的场地。刊登她作品的杂志社门上被贴了汉奸走狗的字样,挂牌折断抛在地上,年轻学生手臂上挽着铲除汉奸的臂章,把杂志社内的书籍残稿都搬出来焚烧。诞生于战火的《倾城之恋》如今毁于怒火,尘归尘,土归土,残灰在炙热的气流中飘飞,谁也不认为它还会有回魂的一天。
即使是张爱玲家公寓楼下,也有学生在徘徊,管理员尽忠职守地打发他们:“我们这楼没有屋主邀请是不能上楼的,你们别在这里找碴了!学生不去学校上课干什么?”学生们不肯罢休地叫嚷道:“我们就要见见张爱玲!我们有问题想当面向她讨教!”
张爱玲下楼正看见这一幕,严峻的审判汉奸的烈火已经烧到了她的脚下,她望着,一旋身匆匆地又走上楼,避过这一事端。背后传来管理员的喝止声:“你们别在这里乱贴条啊!这里住的可不只一户人家啊!”
“就是要让大家知道这是她跟那汉奸同居的地方!”那声音轰隆隆传到张爱玲的耳里,劈得她的头昏沉沉,她拉直背脊顶住这一句沉重的话,一步步攀上楼去。这一刹那,她尤为念着胡兰成,间接者身受的威胁已如此惨烈,几乎要被化骨扬灰,流落乡野的他,又该是何等仓皇,寝不安枕。
此刻胡兰成坐在温州小码头的乌篷船内,带点病弱的样子,仍顾得上仰视黄昏的霞光。船身晃荡,他的心却已在数月的颠沛流离后镇静下来。船家蹲在船头吸烟,偶尔也看他一眼,他的眼神与船家遇上,竟还能微笑一下。朋友的亲戚范秀美愿意收留他,她举止宁静,眉目端庄,眼神却机敏,年纪约在四十,但收拾得素净淡雅,看起来只有三十。两人神情举止仿佛姐弟,相当亲昵。山色接着水色,天色昏暗将冥,村野的炊烟远近可见,不远处有灯火聚集的小村落。范秀美利落地领着胡兰成踏在黄泥的乡间路上,显然对要去的地方很熟。他们一前一后,并不比肩,秀美不时要回头看看胡兰成,像照顾弟弟一样。走进村子要先经过祠堂。胡兰成突然停下脚步,那灰色的水泥墙上,漆着四个红漆大字“肃清汉奸”。逃亡的肃杀之气,并没有因为到了乡下停止,他不知是否应该继续流浪下去。
第四部分遭受另一种磨难
张爱玲写作的强烈企图并没有被舆论冲垮,但是此刻她的舞台已经消失,上海曙光出版社十一月出版了一本《文化汉奸罪恶史》,张爱玲和苏青同时列名其中,其中一位委员在审议研讨会上为张爱玲定了性:“关于张爱玲的散文和小说,有她的读者市场,真要计较文字里的政治问题,算是毛病少的!但她是给《杂志》捧红的作家,她的小说也交给《杂志》出版,《杂志》是汪伪主力的宣传刊物。何况,听说她又跟胡兰成同居!这是特别值得注意的。虽然她文字上没有替他们做宣传,但是从政治立场上看,是个问题!抗日时多少艺术家韬光养晦,闭门谢客!国家多难,是非要明,忠奸要分!”
街上已是萧瑟的寒冬,行人裹着棉衣,这个城市的移动似乎随着那臃肿也变得缓慢起来。张爱玲已经被上海文化界放逐了。好在还有柯灵勉强安慰她:“大家都愿意登你的文章,但是立场上实在难为!这是一时的现象,等过去就好了!”灰色寒冬的早晨,沉睡的上海,张爱玲裹着棉衣站在楼顶上,风很刺骨,但这正好对比她此刻的心情。她的头发长了,没有卷烫,披在肩上,随风鞭笞着脸颊。她脸上没有忧愁,只是淡淡地看着天色,她为这一场劫毁早有准备,事前凄凄惶惶,但真实站在大浪的顶端也只是一阵刺骨的寒,但骨还在,她的思想情感还在,她对这世界的依恋也还在。
她就带着这无限的依恋,渡水来看胡兰成。那是一个冷冽的二月天,张爱玲立在小渡轮上远眺,船的两岸是江南典型的风光,水是水,天是天,有桥有路有人家,山在更远处,苍苍两笔。张爱玲望着那恬静的风光,想起胡兰成嘴里天天说的我乡下,我胡村……兀自开心着,她身边有位干瘦的年轻人,是胡兰成多年的朋友斯君,特地陪张爱玲到胡兰成匿名隐居的温州乡下。张爱玲心里喜悦,忍不住要说给斯君听:“这是兰成的家!”
斯君听不懂,以为是张爱玲地理太差,客气地解释:“兰成兄家在嵊县,往金华还要北,在诸暨西南角,再偏北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