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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住悄悄地用手指尖碰了碰麻理子的下腹部,不像要鼓起来的样子,搏动一样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为了慎重起见,吉住把她的衣服掀开了一点,检查手术的伤痕。他用手试着摸了摸,没有任何异常。
刚才的发作是怎么回事?
吉住瞥了一眼护士们。两个护士都弓着腰,脸上一片茫然,看上去好像还没有解除对麻理于的戒备。吉住把目光转向了麻理子。
把麻理子的衣服整理好后,吉住再—次凝视着麻理子的脸。从地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丝毫的痛苦。难道是镇静剂突然起作用了?但这很难理解,因为按道理来讲,镇静剂是不可能发挥那么强大的作用的。
“发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吉住注视着麻理子的脸,问护士。
“是在‘七点二十分发现的。”有一个人回答道,“隔壁的患者按了紧急呼叫,这样才知道的。刚刚来的时候,还没有发作得这么厉害,当时只感觉她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我心想她还是跟平时一样,也就没去管她,只是站在她身边看着。可渐渐地,她开始暴跳起来。我一个人控制不了,便赶忙又叫了一个护士来帮忙。从七点三十分左右开始,我们已拿她没办法了……”
“……可不是嘛。”
“一边暴跳着一边还在说梦话,什么‘不要过来’。”
另一位护士补充了一句。
“‘不要过来。’什么意思?”
“不知道。麻理子被魔住时常说这句话。”
“她是让谁不要过来?是梦中出现的那个人吗?”
“这个我们问了麻理子,可她也不回答,所以……”
“……”
麻理子安静地闭着眼睛,跟刚才相比,真是判若两人。她的脸蛋上微微带着点还没完全消退的红晕,显得稚气未脱,眼睫毛任性地伸展着,嘴唇微启着,露出一丁点儿雪白的门牙。吉住俯下身占,用手摸了摸麻理子的脸蛋。
麻理子的眼睛猛地一下睁开了。
同时,一股强烈的振动传到了吉住的指尖。吉住大叫一声,把手拿开。护士们在一旁尖叫起来。
麻理子的眼睛就像要掉出来似的睁得大大的,黑黑的眼珠子宛如一个形状完整的圆盘。看着这双与人的眼珠相去甚远的眼珠。吉住只感到脊背阵阵发凉,它们看上去就像是镶嵌在玩偶眼窝里的玻璃眼珠一样。
麻理子抬起上半身。吉住不由得往后退。麻理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吉住,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她的瞳孔收缩着,表情木然。
“究竟……”
吉住发出嘶哑的声音。护士们挤成一团,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麻理子抬起上身后便坐在那儿不动了。她的头朝着这边,睁着眼睛,脸刚好对着吉住,一动不动,凝固了似的。
但是麻理子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吉住的脸上。
吉住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吃惊地追随着麻理子的视线。
麻理子正盯着吉住的腹部周围,但视线没有聚焦在那里,她在盯着更远的地方,吉住后面更远的地方。
吉住回过头一看。
那里有一个安在墙上的盥洗台,是一个旧式的,比普通家庭浴室里的盥洗台要小一圈,显得很寒碜。水龙头是小型的那种,开关的形状也显得很古老。吉住看看麻理子,又看看盥洗台。显然麻理子正凝视着盥洗台。
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盥洗台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吉住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是水滴。水龙头的底端有一粒水滴正在形成,水龙头没有拧紧,水滴的体积在逐渐增大。它慢慢地、慢慢地鼓起,越鼓越圆。吉住的目光不敢从那粒水滴移开。就是它,麻理子正在看的东西就是它。
水滴迅速地越变越大,没有要停止膨胀下去的意思。水滴很快因为自身的重量,开始变成眼泪的形状,从水龙头的边上垂了下来。
终于,水滴离开丁水龙头。
然后垂直地落下,落在了盥洗台里。
“啪嗒”。
13
利明开着车进入了市立中央医院。医院正门前面的灯都已关掉了。他把车子开到大门口,窥伺着大门里面的动静,但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门已锁了,这毫无疑问。门上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今天的诊察已经结束,急诊患者请绕道走临时通道。”
临时通道?利明皱了皱眉,究竟在哪里呀?
利明下了车,跑到大门跟前,“咚咚咚”地敲着门。没有反应。利明环视了一周,想看看什么地方画着去临时通道的地图,但没有发现像地图一样的东西。
毫无进展。利明只好先沿着建筑物向右跑去。跑上一圈的话肯定能找到。他这样想。
刚一转身,利明眼前就一片漆黑,整个人都被黑暗吞噬了,稍不留神就会摔一跟头。因为医院的占地面积很大,所以附近道路和住宅的灯光都照不进来。以前利明因有事要办,在晚上去过大学医院好几次。药学系校舍的夜色是没法与这里的夜色相提并论的,这里整个地方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了。当然,照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走廊里荧光灯的光线虽然很微弱,但还是照到了走廊上。但即便如此,前往住院楼的这一路上仍然充斥着一种独特的黑暗。这种黑暗在充其量不过有一些老鼠和狗来光顾的药学系里是绝不可能存在的。这是—种飘散着死亡气息的黑暗,是一种弥漫着病痛呻吟的黑暗,这种黑暗里的沉重感是不一样的。利明这样想着。
利明绕了半圈左右的样子,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正在争论什么的声音。声音是从仓库背后发出来的,但看不见发出声音的人。声肯比较低沉,像是个男的。利明加快了步伐,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柏油路发着微光。利明转过拐角,果然看见有个通道,正亮着黄色的灯光。
在通道里,一位穿西服的中年男子正在和一位体态肥胖、上了年纪的保安争吵着。
穿过那个通道就可以直接到病房去了。利明想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去,但那两个人的争吵看上去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中年男子在拼命地诉说着什么,而那个保安看上去根本不想听他的,具体在谈些什么就不知道了。利明打算从他们的旁边跑过去,于是一口气跑进了通道。
“等等,你。”
保安注意到了利明,用一种盘问的语气把利明叫住。利明没有理睬他,兀自埋头向前冲。也许是察觉到了有点异常,保安离开那个男子,跑过来挡住了利明的去路。利明用身体去撞他,想把他推开。
但是保安却出乎意料地强壮。他站在那儿竟纹丝不动,看不出已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利明拼命地挣扎着,但手腕被揪住,跑不掉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是急诊患者吗?”
“要出事儿啦。”利明一边拼命挣扎着,一边诉说道:”快让我进去把患者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避难,我很快就回来,拜托,求求你了。”
“你在说些什么呀?”
保安瞪着眼从头到脚打量着利明。
利明现在这副样子就算被误认为流浪汉也不为过,他的西服袖子和下摆都被烤焦了,衬衫敞开着,裤子上粘着已经干瘪的肉片,保安警惕地把利明的手腕抓得更紧了。
“不管怎样,还是请你跟我走一趟吧。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多奇怪的家伙。”
“这里应该有一位十四岁的移植患者,”利明嚷道,“是个女孩,七月份移植了肾脏。这个小孩现在很危险,快要被袭击了。快,请想个办法,否则就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传来一个声音:“你认识麻理子啊!”
听到这个声音,利明回过头去。
那个穿西服的中年男子一脸惊愕的表情。
14
麻理子无法把目光从水滴上移开。
她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整个视线都集中到厂水龙头的底端。水龙头只有人的食指那么细。在麻理子的注视下,又有一粒水滴鼓了起来,它越鼓越大,当它鼓得不成样子的时候,便一下子变成了眼泪的形状,然后“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这个声音让麻理子联想到了那个脚步声。
是梦中出现的那个声音。有人穿着轻薄的塑料拖鞋从走廊那边走过来,拖着过于缓慢的脚步。麻理子终于明白了,那个梦预示的就是它。那个脚步声原来就是水滴的声音。
“啪嗒”。
又滴了一滴。在滴下的那一瞬间,下一粒又从水龙头里露出脸来,开始重复完全相同的过程:渐渐地变大,表面震颤着,然后像珠子一样“啪嗒”一声落下。接着,下一粒又从水龙头里冒了出来。水滴出来得越来越快,最终拉成了一条细丝。
“啪嗒啪嗒啪嗒”……
突然,伴随着一阵爆炸声,有什么东西从排水口里喷射了出来。
麻理子大声喊叫着,但却无法闭上眼睛,她的眼皮一直撑着,眨都不能眨一下。她的视线凝固了。在那一刹,麻理子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在以惊人的速度运动着。水滴的声音就是脚步的声音。那东西的速度加快了,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朝这边过来了,过来了,过来厂,马上就要到这个房间里来了,从水龙头里钻出来了。麻理子这样想着。它出来了!但不是从水龙头里出来的,是从下面,从盥洗台的排水口出来了。红褐色的污水一起喷射了出来,直冲天花板,形成一股巨大的水柱,那东西在水柱中舞动着。麻理子想看清楚它的全貌,但她视线的焦点已锁定在水龙头上,再也无法从那里挪开了,麻理子咬紧牙关,用力地张大瞳孔。不知是谁发出了汽笛般尖锐的惊叫声。排水口像间歇性喷泉一样发出喷水的声音。此时,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淋在了麻理于身上,麻理子的肾脏好像很高兴似的。
“扑通扑通扑通”……
肾脏发出一阵敲大鼓的声音。
那声音顿时传遍了麻理子的全身。
15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麻理子的事情?”
安齐问那个男子。说起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在七月份接受了肾移植,那么在这个医院里只有麻理子一人。那个男子知道这些,非但如此,他竟然知道麻理子现在正面临着某种危险。
那个男子虽然穿得破烂不堪,但他的眼神却非常认真,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的脸上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安齐断定,他绝不是一个胡言乱语的流浪汉。安齐把那个男子从保安手里夺了过来,站到了他的面前。那个男子问:“你究竟是……”
“我是麻理子的父亲。你说的那位患者的父亲。”
“移植了肾的……”
“是的,你刚才不是在说麻理子吗?到底怎么回事,请告诉我。”
那个男子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惊异了。
“……太好了。你肯定知道你的小孩现在在哪里吧?”
“当然。”
“请带我去,不得了了,你的孩子成了猎物,要遭袭击了。”
“请等等,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麻理子的事情?”
“你孩子的移植肾是我妻子捐赠的。”
“什么?”
安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注视着这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