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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耻的。所有的人都这样说。
当天下午,那男人和那女人冲入报社。一个脸色苍白手指颤抖,另一个头发凌乱眼圈发黑。他们找到那记者,相当激动,费了半天劲才表示出他们的愤慨,并质问为何不经过他们同意就刊发照片。这城里几乎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看到了报纸,家里头乱了套,已经打闹成一团。他们的生活全被这张小报给毁了,这太意外了,他们完全想不到。
那记者见过些世面,迅速打断这对情人刚刚开始的愤怒讲述,极严肃地教育他们:
婚外情不利于社会稳定,也影响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你们犯错在先,怎么还能到报社里来大喊大叫呢?你们一定要深刻反省自己的行为。他先是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接着掏出自己的记者证,证明自己无论从哪个意义上都有资格拍摄这样的画面。看他挥手激动说教的样子,几乎像是要拿记者证轻轻抽打那对不守规矩男女的脸了。
记者害人,此为一例。
出门是江湖
出门是江湖,江湖一场戏。
他再次准备出趟远门时,捏着一杯用一次性塑料杯装的啤酒,和大家虚碰了一下,随口说了这么两句。
那时我们坐在兰州的庙前街上,和港片里江湖打斗的经典地点庙街相比,这里也会聚着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这两句话的的确确来得恰到好处。庙前街上,每天也上演着尘世上的悲喜剧。前一阵子,有个川人低价从这儿收了台老爷车,转手就卖了几十万。还有门口的那个鞋匠,老老实实的一个人,却杀了隔壁那个卖大豆的女人,听说两个人是相好哩。那个吼秦腔的,一口痰卡在嗓子眼,死了,就差那么一口气……
现实像块石头,扯淡才有生命。所以,他才要出门,走得远远的,去天之涯海之角的海南。朋友交往了一二年,一起喝醉过若干次。那天,才听他大概说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江湖的感觉扑面而来。
大学外语系毕业,根据“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分配原则,他回到自己家乡山沟沟里一所中学教书。那儿是牧区,民风强悍,文明却是半开化状态。那儿的男人们,包括他的学生在内,离不开的两样东西是刀子和酒。刀子么,挂在腰间,主要是用来割手抓肉吃的。酒么,揣在怀里,做男人用的。山沟沟里,电视台只能收看到中央一套,声音听个大概,影像看个意思。一到晚上,除了头顶的星星,周围漆黑一片。那许多个寂寞的夜晚,倒是让他认清了不少天相书上提到的
星座。除了教外语,他还兼语文和体育,学生们基础差也不爱学,上课时问怎么不拿课本,回答说是“丢掉了”。体育课相对气氛好些,却没人遵守规则,放羊一样地把个黑白皮球踢得看不见了踪影。
几个月后,他逃离了这里。
校方不同意他辞职,扣下手续户口不给。他就在一个黑咕隆咚的早晨搭拖拉机进了城。他想着,总得给生活找出点意思来吧。先是和别人跑运输,偷偷从广东海陆丰一带倒腾走私
摩托车回去卖。有了些钱,于是喝酒吃肉,再喝酒再吃肉。一个意思有了,下一个意思又没了。钱多起来后,朋友们之间渐渐竟生出了些龃龉,你多了我少了的甚是叵耐,几个回合下来索性便分了行李,再也休提那西天取经的话。
怎么办?为了活命,为了不让自己没意思,他接下来又去了新疆,在一个油田中学里教了一年书。再下来又回了兰州,到一家媒体跑跑采访卖卖稿子。一来二去,已是走了四五年的江湖路。但意思在哪里?意思像幸福一样可遇不可求。选择海南,他也简单,就是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海呢!到那儿,没事儿就赖在海边躺着,爽都把人爽死哪!
他从海南那天涯海角的地方发来短信说,躺在海边椰树下久了,突然就迷失了方向。人生恍若大海,惊涛拍岸,周流复始,却不过如此。江湖么,大概是我们想出来的吧。累了,爱了,那就结婚吧。婚后,他性格变得绵柔起来。有时,还爱流泪。他发现,很多现实问题,女人自有女人的想法,要比男人更固执。那就随她去吧。
多少江湖故事,其实从来都离不开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轻轻易易地便收住了一颗曾经狂野不羁的心。
大地上的事情
“大地上的事情”,这是苇岸一本
散文集的名字。那是一本寂静的书。他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呼喊与细语,进而产生了自己的沉思与默想,因此是在向事物的核心抵达。
他在书中表达了这样的思想:一周中,在土地上至少劳动一天。爱默生认为,每一个人都应当与这个世界的劳作保持基本的关系。劳动是上帝的教育,它使我们与泥土和大自然发生基本的联系。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一部分人,一生从未踏上过土地。
那么,对于大地上的事情,我们又能知道多少呢?
一个南方男人,在海拔4650米的沱沱河生活了四十年,他的老婆孩子早就回了老家,弃下他独自在这儿坚守着一家破旅馆。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他的头发仿若鸟巢,蓬乱地高高堆在头上,像是一种加冕仪式。长时间在高原生活,他的脸色变成了那种红黑色,眼神污浊而凌厉,但他身上又有一种古怪的驯顺,似乎对自己的命运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在沱沱河的那个夜晚,我忍着头痛和加快的心跳和他聊天,听他讲起自己当年如何因为说错一句话就被发配到这荒凉的小镇——他突然被置于庞大生存背景下的那种慌乱,他走了整整三天也没走出去的可可西里,他被冻掉的一根脚趾,他用生油拌的一碗半生面条,他第一次咀嚼的一块带血的生牛肉,以及他再也无法回去的故乡……他如此平静,像是讲述听来的一个别人的故事。说起土地,他甚至看不起劳动。他说,在这种鹰都不拉屎的土地上,你劳动有什么价值?你往死里干,你看土地能不能回报你一口粮食?
曾经,我和朋友在青海湖边一个蚕豆大小的车站——冈察——下了火车,徒步一个半小时来到湖边。从远处依稀可见无数的小黑点静静分布,像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及至近前,才发现是上百头的牦牛在静静咀嚼着稀疏的草叶。在巨大的背景之中,我们长时间地伫立观望,而它们则毫不在意我们的到来。那时,我们感受到了大地上生存的沉重,叹服于它们的笨重与稳健,它们的力量,它们可怕的不言不语。
青海湖,蓝色湖水溢出地面。而大地如此辽阔,它不过是众水之一滴。湖水翻卷,经幡飘扬,玛尼堆以时光的力量在堆积……而我们一去不返,这样的大地,它该有怎样的人生呢?
在塔尔寺,那些不远千里而来的朝圣者以自己的身躯在地面上磨出了两道足有10公分深的沟槽,在大地上留下了自己虔诚的印迹。在牧区,你会时不时见到镌刻着六字真言的、被赭红色或者漆黑色勾涂的石块,史前遗迹一样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那些石块垒起的玛尼堆,在山脚、峪口、旷野奇迹般地一日日增大,那是转场的牧人,在岁月的风雪中,用他们的虔诚筑起的灵魂圣坛。他们绕着玛尼堆仿佛绕着一个永恒的核心,做着灵魂的日课。这里的时间和空间似乎是永恒的,呈现着灵魂不朽的秘密。
这样的人,是离大地最近的人。
今天,我注意到了,不懈的雨水滋润着万物,而大地则回报以崭新的姿颜。雨水冲刷着万物,万物作响,一切都在生长。而这是大地的力量。大地的力量,有时也会反作用于某些人的命运,让他们一辈子都被土地绑架,无力走出更远。
事实上,以比喻的说法,我们常把天空称作是大地的镜子。大地上,我们都生活在苦难之中,但总会有人仰望星空,他们才真正懂得大地上的事情。这样的人,我们称之为赤子或大地的儿子。只是这样的人,又有几个?
大哥
写诗这回事儿,就像混黑社会,也得有个大哥罩着你。
和黑社会一样,要写诗,你就得玩命打几个码头下来,就是得找几家发东西的杂志,这才像个混的样子。打下码头,就可以收保护费,可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浪得虚名。等着你打下了几个不错的码头,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响当当角色,那时你就该漂漂亮亮地再打上几场大架了吧?得好好写,弄出几个让大家看了都沉默半晌的东西。
在这后面,是大哥站着,替你撑腰,教你砍人,讲些江湖掌故,拉扯些是非恩怨,顺便把江湖上那些由来已久的规矩传授给你。大哥的身份似乎是天生的,没见他跟过什么人,只见他手下的兄弟流水般换了一拨又一拨。从穿风衣戴眼镜慢动作的知识分子形象,一直到长头发破牛仔裤眉头紧皱的愤青,从乡村学校一直到报馆书坊,到处都有大哥带出来的兄弟。大哥是牛人,在许多国家级刊物上都发了作品,还出了好几本书。说起话来,总是把手臂凶狠地向下一劈,很有气势的样子。
劈下手臂的另一种场合,是在各类名目不同的酒场饭局上。大哥好酒,一晚上可以赶四五个酒场,马不停蹄,淋漓尽致,激情四溢。大哥是酒桌上理所当然的核心人物,他开口或者沉默,都会引起其他人的严重关注。前些年,大哥在酒桌上有两大嗜好:一是唱歌,二是打手机。唱歌是因为大哥的确有一把好嗓子,把些个民歌唱得人心里慌慌的,像是魂都被勾走了。打手机是因为大哥交游广泛兼之兄弟众多,于是呼朋引伴,酒桌上像做加法,人越来越多,酒越喝越欢。大哥的日常生活就是从一个酒桌到下一个酒桌,喝完酒,或者去KTV或者去酒吧,总之夜晚会无限延长,宴席永远不散。
不过,你别以为大哥成天就是声色狗马纸醉金迷,他不露声色间就出了手,写出的壮观字数让你恍惚间以为他的时钟总比你多出隐秘的几个小时来。
大哥是有性格的人,当年在一家经济类报纸编副刊,为了纪念一个自杀的诗人海子竟弄了整整一个大版,让总编很不爽。那总编对着大哥指手画脚,口沫横飞,叫大哥劈面一拳给灭了虚张声势的威风。自然,这事儿直接影响了大哥的生计,被停职了。他在家里过了一年纯粹写作的生活,并对自己说:在这样一个时代,写作不啻一种疯狂!渐渐地,大哥独力杀出了条血路,也培养了许多自己的怪癖。手下的很多兄弟们因为这些怪癖而离去,大哥感到孤独,但仍然强硬到底。
每天伏案的玻璃板下面,大哥弄了张头发乱七八糟的爱因斯坦像,旁边是老头那句著名的话:年轻时痛苦万分,到了成熟之年就会甘之若饴。
按黑帮片的铁律,一个成熟的大哥会慢慢成长为一个教父。只是,在这中间有多少路要走,谁也不知道。
当牛肉面成为兵器(1)
〖1〗当牛肉面成为兵器
牛肉面和《读者》是兰州的两大品牌,一个满足胃口,一个滋养精神,且都是全国各地随处可见。以牛肉面为例,我就分别在山东泰山之巅和广州五羊新城见过数家面馆,足以见出牛肉面的平民性与强大生命力。但所有离开兰州的牛肉面,味道全失,吃在嘴里的,不过同任何一碗“泯然众人矣”的牛肉面一样而已。寻其原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