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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偏北男人带刀-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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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不清这人的名字了,只记得是一个红脸膛、矮墩墩、走路有些笨拙的中年汉子,是那种西北农村里常见的男人。放到人堆里,转眼就忘掉,实在长得太普通了。但是,见过他那种游移不定的眼神,却再也不会忘记。那眼神里有一种非同寻常的东西,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夺人心魄。此人号称“黄河水鬼”,每日里在黄河中打捞尸体。 
  西北人争吵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就会生硬地给对方撂上一句:“跳黄河去啊,黄河又没有加盖子!” 
  每年都有许多人投河自尽。当然,也会有那些不慎落水被浊浪卷走的性命。一个人不见了,亲人们会四处寻找,黄河是一个可疑的去处。“黄河水鬼”的捞尸生涯由此展开。他居住的村庄就在黄河边,一个水流放缓的河湾处,上游冲流下来的尸体会在这儿撞到河岸上,暂时延缓向下的速度,为打捞提供了便利条件。他的水性很好,工具只一羊皮筏一木棒而已。下河前,他用一根麻绳将自己拴在羊皮筏上,人在河中挥臂斩浪,向发现的目标物而去。到尸体跟前,就用木棒一下一下将其推至岸边,用绳子系牢,等待那些在他这里挂号的人来认领。终年在黄河浊水里挣命,他的头发里似乎堆满了泥沙,皮肤也是一片纯正的土色,就像是直接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他是职业捞尸人,可以证明这一点的是他从这项活计里能得到收入。 
  跳河的人被水浸泡的时间长了,都会鼓胀变形,惨状目不忍睹,软化的身体也不堪触摸,即使是亲人也不愿将尸体亲手入殓。他会接手这个项目,用塑料薄膜将尸体层层缠裹再用白布裹紧,装入备好的棺材,在村头空地火化,最后把一捧骨灰交给死者的家属。这套活,再加捞尸,他收取一千元的费用。对于无人认领的那些尸体,他也会支起火堆来焚烧。据村里人私下里说,他炼出的人油也能卖个好价钱,因为人油是治烧烫伤的特效药。这个相当奇异的行当他干了三十多年,而他的爷爷和父亲也是黄河捞尸人。凭这营生,他盖了一院青砖瓦房,在村里算是富裕人家。但他的房子建在村外,孤零零的一幢,他在村民中不受欢迎,说是他身上有一股邪气。他特意在院子里立了一根木杆,上面挂了一面镜子,说是辟邪。 
  对“黄河水鬼”这个绰号,他不喜欢。他说,黄河里是有河神的,我怎么敢做鬼? 
  有一次,他说在河里捞人时撞见一条门板大的鲤鱼,他一时邪火上头,拿木棒狂击鱼背,瞬间河水翻腾,浊浪滔天,他拼出性命挣扎才上得岸来,鱼却无影无踪。 
  他坚持说那鱼就是河神的化身,我们听了谁也不信。 
  火车不再开来 
  铁道边的男孩子们都爱玩一种游戏:把一些精挑细选出来的挺拔的钉子放在铁轨上,等着呼啸而来的火车把它们压成一把把小刀小剑。那个时候,他们见识了火车的野蛮力量,能够把本来坚硬无比的钉子压成服服帖帖的扁平形状。他们目瞪口呆又欣喜若狂,把耳朵贴在铁轨上,听,等着火车再次开来。 
  那些压出来的小刀小剑,是他们最爱的珍藏玩具。偶尔拿出来比拼一下,清脆的丁当声在手里作响,让他们快乐无比。在这帮孩子里面,小刀小剑收藏数量最多的,是刘家的兄弟俩。他们俩相当勤奋地翻捡了大量的铁钉,并苦思冥想出各种可能的刀剑造型,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铁轨中间,躲在一旁看火车风驰电掣般驶过,然后大喊大叫着去捡起那几枚滚烫的刀剑。你知道,那个年代相当贫乏,点根蜡烛就能当做浪漫。孩子们也相当单调,很多玩具都得靠自己动手制造。刘家兄弟动手能力相当出色,给自己弄出了不少玩具,像钢砂枪、弹弓、电机船什么的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相传在铁轨上压钉子这件事也是他们想出来的。兄弟俩,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脑子好使,又不乏霸气,是公认的孩子头。 
  刘父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规规矩矩,凡事不越雷池半步,过着按月拿工资吃饭上粮店的幸福生活。刘母在厂子里面算得上是个好看女人,秀气文静,不轻易言语,一看就和老是扎堆聊天的妇女们不是一类人。这么着,竟招来了好些妇女的嫉妒,不少男人也喜欢没事搭搭腔。漂亮女人身边是非多,这很正常。如果她竟然敢脱离大众不为人知地生活,就更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很多流言都围绕着她生长,苍蝇一般讨厌。 
  厂里的某位领导,对刘母殷勤得很,工作上处处照顾,语言里时时暗示,却总也不能得手,暗地里便结下了仇。 
  有一次,一列货车被铁轨上的一堆石头弄出了不大不小的事故,厂领导遂指使保卫科抓来了在铁道边久负盛名的刘家兄弟,理由是他们既然连钉子都敢放在铁轨上硌火车,那放上一堆石头搞破坏也一定是他们。刘母吓得要死,不知道这样的罪名之下儿子们会被判几年的刑,自然而然地走进了陷阱。她满面泪水衣衫不整地走出领导办公室后,回家就上了吊。 
  刘家兄弟那时年纪还小,居然安安静静地长大了,铁轨边再见不到他们玩耍的影子。慢慢地,铁路上货场改建,旧铁轨中间横砌出一个水泥墩子,火车不再开来。 
  四五年后的某一天早晨,斜斜的雨水浇得枕木一片湿黑,空气中弥散着一种钢铁锈蚀的气味。当年的那个厂领导被发现死在某段铁轨中间,一节不知何处开来的平板车厢从他身上轧过去……在他身体前面的铁轨上,歪着一枚不太成形的钉子。因为压得不够扁平,看起来不像刀,倒像是个惊叹号! 
  假诗人 
  兰州是个旱码头,总有形形色色的人会聚至此,接着奔向西北的辽阔风景。在写诗还很热闹的年代里,有一些招摇撞骗的假诗人。他们来西北找感觉,寻梦,骗吃骗喝骗色骗感情。有的人真相败露,梦也难以为继。 
  那个时候,人都像是活在梦里。某天早上,你的房门可能就会被敲响,门口站着一个面容憔悴、神情忧郁的人,乍看上去,就像是镜子里的自己。他会这样介绍自己:“我是×××,我是××的朋友,所以我也是你的朋友,天下诗人是一家,到兰州,我就投靠你了!”于是你也没有什么好说,倾其所有接待就是了。 
  有一次,兰州某校园诗人宿舍里便来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那人在他宿舍门口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下课回来,发现吸得极狠的一堆烟头集中分布在门边,那人裹着一件军大衣蹲靠在墙上已经睡着了。那人报上的名字是上海的一位著名诗人,当时传媒不发达,诗以及诗人全靠民间的江湖口口相传,谁也不知真正的诗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校园诗人平时就对这名字仰慕得很,当然表现出极高的热情,让进寒舍,端茶、上烟,递过自己的诗稿让来客指教一二。那人果真不俗,一脸深沉,说出的话全都诗意盎然,并随口背了几句那著名诗人的诗。一席谈话,校园诗人受益匪浅。快到午饭时间,他请这上海诗人去吃牛肉面。他那两天正囊中羞涩,上顿不接下顿,为诚心待客,他还给上海诗人加了一份牛肉及一个鸡蛋。岂料那上海诗人看到端上桌来的食物,发起火来。大意是我从那么老远的地方来投奔你,你就用一碗辣乎乎油汪汪的面条把我打发了?听着对方的牢骚,忍受着自己腹中的饥饿,校园诗人也是心头一阵邪火。他尽了自己的最大能力来请客,换来的却是毫不领情的训斥。他实在忍不住了,一拳将那正唐僧一般絮叨的家伙打翻在地。正欲再打时,那厮却抱住了他的腿,痛哭流涕,坦陈了自己冒名顶替的全部过程。 
  到底是做贼心虚,那厮吃饭发牢骚也只不过是想摆摆名诗人的谱,好装得更像一点。一拳打到脸上时,心里已经乱了方寸,以为对方早已识破,忙不迭地交代了真相,好歹争取个态度。翻检他随身带的一只马桶包,里面有几本已经翻烂的民间诗刊,上海诗人的几首诗,全都画上了着重线,看来是每日里潜心背诵,也花了些工夫。 
  现在想想,那也真算是一个美好的年代,居然有人冒充诗人,充分说明了诗人在那时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到了现在这个人人奔忙为钱活的狗年月,谁再来冒充诗人,怕是有病吧? 
  街头争霸 
  大问题总是出在街上。比如打架、比如求爱。 
  西北青年在街上总是表现得血性而直接。我听说的一个街头混混是这样向他喜欢的姑娘表白的:“嗯,那个谁……我他妈的看上你了,你看着办吧!”那姑娘愣了一下,转而迅速脸红,掉头不顾而去。显然,这样的街头求爱事件只是特例,成功率也未必很高。权当做一个小段子,供大家一笑了之。 
  在打架方面,有更多的故事涌现在西北街头。有两个西安人骑着自行车相撞在大学门口,都赶着上班,互不相让,吵吵嚷嚷了半天,正碰上一个教授模样的人从学校里出来。两人简单交代了一下冲突的缘由,让教授给评评理。那教授皱着眉头听罢,下了结论:“这不是个吵的事情,是个打的事情嘛。打!”这是贾平凹老师讲的西安故事。但这样的事件发生在西北的其他四省,都不会有前面那么多吵吵嚷嚷的铺垫,太温软了些,还不如直接手谈一局。 
  上世纪八十年代,兰州小伙流行穿白高跟。所谓“白高跟”,就是白色塑料底高跟布鞋,青涩少年踩在上面,无形中便挺拔了许多,遇事也更有底气。这种白高跟,暗含的另一用途是作为打架时的兵器,随身携带,出手方便。少年遇事张狂,血脉贲张,发生街头冲突时顺手扒下脚上的白高跟,就往对方的头上敲。此物打人凶狠无比,把头凿出一个窟窿也不是没有可能。除此之外,发生在牛肉面馆附近的街殴,当然离不了兰州的独门兵器——牛肉面(带碗)。先是一碗油辣滚烫的面条混杂着汤汤水水挂在头上,接下来是猛猛的一只牛大碗砸下,当真是势不可挡。 
  兰州的街头斗殴多半与酒有关,恰似一场酒后的狂欢,之后也会有类似酒醒的那种羞愧。我一个朋友早上青着一只眼睛来上班,问他,他只说自己喝醉了摔到了沟里。那可真是摔得巧啊,会把一只眼睛单单摔成这样?几经追问,他终于说出真相。夜里喝大,他站在街头拦 
  出租车,手伸出太长,刚好把一辆疾停下来的出租车后视镜打到地上。那司机暴喝一声:“做啥呢?喝不成了算球子!”他也是硬生生地回道:“你拉了拉球子,不拉了算球子!”说着话,那司机提着扳手下车要他赔后视镜,而他也不依不饶地要司机赔他那只打疼的手。话没说上三两句,已经动起手来。司机一拳捣在他眼睛上,他于是三拳两脚将司机打翻在地。司机被打断了两根肋骨,送到 
  医院,警察让他们自己商量解决办法。于是他便这样开导那司机—— 
  “师傅,我身上只有一千块钱,你拿上了我们两个好说好散算了!你要是不拿呢,我们就一拍两散,我就到北京去闯社会了,你干脆找不着我,不也一分钱都拿不上?” 
  那司机阴着脸思忖半天,将钱接下,指着房门道:“鼻子擤掉了浪去!”(浪,兰州方言,即玩的意思) 
  这地方的人,够直接吧?   
  离神更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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