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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走过时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发现那只鸟的眼神奇特,金黄璀璨,温顺里竟隐隐显露出凶恶残忍的意味,尖利的嘴边隐约有赤红血色。
孔雀一路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将铜钵托至额心,对着佛祖深深一礼,然后将铜钵供奉佛前,在蒲团上坐下,闭目合掌,开始念起了经文。
旅人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经,站在一旁,只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庄严,到最后竟隐隐有肃杀之意。奇怪的是,随着他的祝诵,铜钵内那颗灵珠开始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仿佛活了一样越转越快,到最后,竟然沿着铜钵的内壁飞速滚动,几乎要飞出钵去!
忽然间又有风起,石窟四壁的火把陡然熄灭。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嚧吉帝。烁皤啰夜。娑婆诃──唵!悉殿都.漫多啰.跋陀耶,娑婆诃!”孔雀垂目诵经,到最后一声几乎音如洪钟,声如狮吼。
声音未落,钵中灵珠疾速飞出,在暗夜里划出一道光──说时迟那时快,僧侣伸手往虚空里一斩,大喝一声:“咄!何处去?” 随着那凌空一斩,他左掌心中放出盛大的金光。那个金色的命轮在急速旋转,形成了一个漩涡!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那道红色的血光在黑暗里湮灭,再不复见。
石窟里一片寂静。许久,只听嚓的一声,闪现的火光里露出一双深碧色的眼睛。
旅人点燃了火石,看着趺坐在佛前的僧侣,低声:“结束了?”
孔雀点了点头,脸色益发苍白──他趺坐在佛前,左手手心里的金光已经湮灭,身侧那个铜钵里也已经空无一物。他默默念着什么,半晌才将佛珠挂回了颈中。
──那一串佛珠本来有八十六颗,如今,赫然又多出了一颗!
“已经被净化了。”孔雀喃喃,试图将佛珠挂回颈中。然而不过片刻,那串小小的珠子似乎陡然间又重了几分,他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竟无力抬起。
瞬间,那些珠子忽然齐齐一震,彷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扯着,从僧侣的手里凭空跳了起来!
──只听得轻微的嚓嚓裂响,有几颗珠子在一瞬间开裂。那些佛珠从线上断落,裂开,坠向地面。不等落地,便在风里化为一张张狰狞惨厉的脸,呼啸着,争先恐后地向外冲去!
“呵──哞尼訇!”忽然间,孔雀发出了一声大吼,双手猛然一拍,重重合在一起,迅速结狮子印,双目放光,眼神亮得吓人。他急速念了一句什么,猛然迎风张口一吸──那一瞬,石窟内凭空旋起了一股剧烈的气流,彷佛风暴陡然卷来!
那些逃逸的恶灵惨呼一声,竟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刹那间倒吸了回去!
“不!”旅人脱口低呼。
万籁俱寂。片刻,黑暗里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喀嚓喀嚓。那声音,竟似是一头魔兽在吞咽着人的魂魄。然而等光线重新亮起来时,洞窟内却别无他人,只有白衣如雪的僧侣站在那,紧紧闭着嘴,嘴角缓缓流下一行殷红的血来。
“阿弥陀佛,善哉。百年执念,一朝消解。魂飞魄散,不入轮回──这样倒也干脆。”不知过了多久,孔雀停止了咀嚼,看了旅人一眼。
旅人没有回答,那一瞬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右手紧紧地握在剑柄上,指尖略微颤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孔雀看了看他的腰畔,“紫烟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旅人依旧没有回答,眼睛里却露出了苦痛之色。僧侣看了他一眼,将佛珠挂回脖子上。那串念珠一落到肩颈,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了一步,似是一座山直压上来──那一串佛珠本来有八十七颗,如今只剩下了八十一,其余皆化为齑粉。
彷佛两人都不知道该再说什么,洞窟里忽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静默。
孔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托起铜钵转身走出了石窟:“接下来我要连续做三天三夜的法事。你累了一天,自己休息吧。”
来自北海的鲛人凝望着白衣僧侣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一尊巨大的佛像──明灭的灯光下,佛陀身后的那只神鸟凌空回顾,眼神凌厉,隐隐带着嗜血的魔性。
那便是佛教里的孔雀明王。
传说中孔雀因雷声而孕,十孕其九为鸟而一为人。性甚恶,好吃人,连佛祖如来亦曾被其一口吞下。如来无法,只好破其背而出。本欲杀之,为诸佛所劝阻,遂押至灵山,封为“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因为专吃毒蛇毒虫之类,体内充满毒素,故此孔雀明王又被称为“污秽神”。
──这个来历不明的僧人,似乎真和孔雀明王有着某种共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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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这一场的法事做了很久,他和衣靠着石窟内,看着洞外日升日落,听着数日毫不停歇的梵唱诵经,不由渐渐睡去。
梦境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彷佛又回到了北方的从极冰渊里。
童年时的他,被父亲牵着,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亘古荒芜的冰川之上。
四周都是冰天雪地,看不到丝毫的色彩──唯有一朵莲花开放在冰川上,大如轮盘,洁白晶莹,柔静多姿。花下,居然有一个穿着碧色长袍女子,面向冰壁而坐,半身埋在雪里,并未回头看此地稀有的来客一眼。
“碧祭司。”一只手从背后将他推过去,是父亲的声音,“我把溯光带来了。”
“伏波海皇,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么?”终于,那个被成为“碧”的女祭司开口了,却没有回头,只是凝望着面前的冰川之壁。那片冰壁彷佛巨大的镜子,映照着她清冷的容颜,如雪的长发,也映照着孩子懵懂的脸。
“这就是溯光?很好。”碧望着冰川上的影子,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和我想象的一样,这个孩子将来足以成为海国的王者。你不必再犹豫了。”
孩子对王位传承没有概念,只是出神地看着那一朵巨大而美丽的莲花,默默数着那一片片花瓣。一、二、三……层层叠叠,一共是一千片。
“可是溯源也非常优秀,”伏波海皇叹息,“何况,他才是真正的炎汐海皇的直系血裔啊!”
“就算再优秀,再嫡系,溯源的寿命也只是普通鲛人的三分之一,”碧坐在莲花下,面向着冰川,声音平静,“你也清楚,因为母系的血统的缘故,他最多只能活三百年。”
“什么?”听到了好朋友的名字,一直默默数着莲花的孩子忽然叫了起来,“你们说什么?阿源……他只能活两百多年么?不可以!”
孩子说的天真,然而冰川上的两个大人却都陷入了沉默。
碧凝视着冰川上映出的那个孩子,眼神复杂,许久再度开口:“伏波海皇,不必犹豫。三百年前,炎汐海皇下诏将皇位传给了你而非他自己的子孙,就已可见用心良苦──海国大难方已,如今更需要一个长寿健康的帝君,让国家长治久安。”
“但溯源真的是个优秀的孩子,”伏波海皇还是叹息,“你看了他一定会赞叹。”
“你的孩子也很优秀啊……”莲花下的女祭司微微笑了一笑,凝视着映照在冰壁上的孩子,彷佛在透过一面镜子看着久远前认识的某个故人一样。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湛碧色的眸子里变幻浮沉不定。
“是的……有一点像。但又不像。”
许久,她闭上了眼睛,吐出了低低的预言般的话语──
“听着:这个孩子,长大后会成为改变天下的人。
“如果我预见的没错,他,成年后将会选择变身为一个男子,惊才绝艳,几乎可以媲美昔年的海皇苏摩。他将带领海国走出战争的阴影,让子民们安居乐业。
“但是,世间变数无尽。成年后,他的命运会出现分岔──
“他会有想不到的福,也会有想不到的祸,然后还会遇到想不到的人。
“那之后的事情没有人能预料:他或许能一生安然满足,如我所预言的成为一个卓越的海皇──或者,他的余生会陷入不可捉摸的混乱,被命运的轮盘卷入急流,再也无法挣脱。”
“一切,都取决于那个想不到的人的出现。”
孩子听得出神,忍不住开口:“那个人是谁?”
“是谁?你真的这么早就想知道?”碧笑了,闭了闭眼睛,“我不能随意泄露天机──但是,孩子,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可以试着召唤那个人来让你看上一眼。来吧。”
招了招手,示意孩子走过去到她身旁,
孩子侧头看了身边的父亲一眼,威严的海皇没有反对。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提着衣襟,踏过白雪,靠近了那一个莲花下的女祭司。
海国的女祭司抬起右手,轻轻点在了面前那一片冰川之壁上──那一瞬间,万古不化的冰壁忽然化成了柔波荡漾的水面!冰壁上面映出了隐约的幻象,那是一个珠灰色的影子,刚开始很朦胧,就如浮在海面上的一抹倒影,后来才渐渐清晰起来。
仔细看去,那是一个女子的轮廓,彷佛被冰冻在冰雪深处。
“咦,我看不清楚!”孩子忍不住的好奇,将眼睛凑过去,鼻尖几乎是贴着冰壁,忽地欢喜叫了起来,“哎呀!快看,她要走出来了!”
是的!那个被封冻在冰川深处的影子,居然在动!她从巨大的冰山里走出来,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化成了一道流光。
“小心!”身后的女祭司忽然叫了起来,一把拉住了趴在冰壁上的孩子。
他猝不及防,被拉扯得猛然踉跄,重重地仰面跌倒在雪地上。就在同一个瞬间,他看到那一道影子从冰的深处急速地逼近,呼啸而来!
不……隐藏在冰川深处的,居然不是女子的剪影,而是一把利剑!
在孩子的惊呼声里,那把黑色的长剑破冰而出,化为蛟龙腾空而去。万仞高冰川在一瞬间碎裂崩塌,流星一样从天而降,笼罩了仰面跌倒的孩子。
冰破剑出,一切忽然间如同镜像,碎裂成了千万片。
碎裂的镜子从天而降,映照着世间万物,折射出一片令人目眩的光。冰海,雪原,莲花,女子,父皇……忽然间所有都不存在了。一切又恢复到了白茫茫的一片。而他独自站在那一片空茫里,不知所措。
在那一片空白茫然之中,他忽然听到有一个清冷细微的声音在歌唱,清冷缥缈,歌声彷佛丝线一样缠绕了他的心,隐隐作痛──
“仲夏之雪,云上之光。
“悉簌飘零,积于北窗。
“中夜思君,辗转彷徨。
“涕泣如雨,湿我裙裳。
“如彼天阙,峨峨千年。
“如彼青水,缱绻缠绵。
“山穷水尽,地老天荒。
“唯君与我,永隔一方!
“蹇裳涉江,水深且广。
“脉脉不语,露凝为霜。
“长路迢迢,沧浪滔滔。
“吾生吾爱,永葬云荒!”'注1'
歌谣古朴,旋律简单,三段都是一样的音调,回环往复,无穷无尽。如此的熟悉,仿佛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了无数年。多么奇怪的歌谣啊……仲夏怎么会有雪呢?夏季里的雪,没有落到地上就会融吧?暗夜消融的雪,不被任何人看见,短暂得就像是……爱。
他隐约间觉得这个歌声非常熟悉,竟仿佛是在他的灵魂里唱了千百年。
循着声音看去,他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
她用一条白练把自己高高地挂在了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