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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时不时地借给你好了!”“噢——那还差不多。”玲子说,“雨呀,下吧!”
雨继续下着,不时响起雷声。吃罢葡萄,玲子照例点燃支烟,从床下取出吉他,弹起《并非终曲》和《伊帕内马的少女》,之后弹了伯克拉库,弹了列农、麦卡特尼的曲子。我和玲子喝起葡萄酒,之后又把薄金属筒里剩的白兰地分开喝了。我们谈天说地,其乐融融。我也觉得倘若这雨永远下不完该有多好。
“还会找时间来的吧?”直子问。
“那当然。”我说。
“也写信来?”
“一星期一封。”
“也能给我写几个字?”玲子开口道。
“好的,敢不遵命。”我说。
11点,玲子放倒沙发,仍像昨天那样为我做了张床。接着我们道过晚安,熄灯就寝。我上不来睡意,从帆布包里掏出电筒和《魔山》,闷头读下去。临近12点时,卧室门悄然闪开,直子走来钻进我的被窝。和昨晚不同,直子仍是往日的直子。目光不再呆板迟滞,动作灵活快捷。她贴着我耳畔小声说:“不知为什么,总睡不着。”我说我也一样。随即放下书,关掉手电筒,搂过直子吻了一口。黑夜和雨声温柔地拥裹着我们。
“玲子呢?”
“没关系,睡得实实的。那人睡过去一般醒不来。”直子说。
“真的还会来?”
“来。”
“即使什么也不为你做?”
我点点头。黑暗中,胸口处明显感觉出了直子乳房的形状。我隔着睡衣,用手心抚摸她的身体。从肩到背,从背到腰,我反复缓慢移动着,把她身体的曲线和丰腴输人脑海。我们就这样亲亲热热地相抱片刻,直子在我额头轻轻一吻,身子一滑下床离去。夜色里,那淡蓝色的睡衣如同游鱼般一摇一摆。
“再见。”直子低声说。
我听着雨声,进人了静静的梦乡。
翌日清晨,雨仍下个不停。但和昨晚不同,成了毛毛秋雨,四下一片迷蒙。若非一洼洼积雨的水纹和顺檐滴落的雨点声,几乎察觉不出在下雨。睁眼醒来时,窗外笼罩着乳白色的雾霭,随着太阳的升起,雾霭随风飘去,于是杂木林和山脉的棱线一点点显露出来。
三人像昨天那样吃罢早餐,便去打扫鸟舍。直子和玲子穿上带头罩的黄色塑料雨衣。我在毛衣外面加了一件风衣。空气潮乎乎、凉丝丝的。鸟儿都静悄悄地相互挤在鸟舍尽头避雨。
“冷啊,下起雨来。”我对玲子说。
“一场秋雨一场凉,不知不觉就要成雪花了。”她说,“日本海那边飘来的阴云,要在这一带下足雪后才往前去。”
“鸟儿们怎么办呢?”
“当然移入屋内。瞧你,总不至到来年春天把冻硬的鸟儿们从雪下挖出解冻,让它们活过来,说什么‘喂喂都来吃食’吧?”
我用手指捅了捅铁丝网,鹦鹉扑棱一下翅膀,叫道:臭屎蛋、谢谢、神经病。
“真恨不得这家伙一下子冻死。”直子闷闷不乐地说,“每天一大清早就听它说这个,脑袋真快要神经了。”
打扫完鸟舍,我们返回房间。我开始收拾东西,她俩做去农场的准备。我们一起走出楼,在网球场稍前一点分手。她俩往右拐,我一直往前。她俩道了声再见,我也同样说声再见。“还来的。”我说。直子微微一笑,随即拐弯消失了。
去大门口的路上,和好几个人擦肩而过。我发现每人都穿着直子和玲子那种黄色雨衣,脑袋罩得严严实实。由于下雨,所有东西的色调都显得格外鲜明。地面乌黑乌黑,松枝翠绿翠绿,而身裹黄色雨衣的行人看上去仿佛唯一被允许在落雨的早晨在地表面游动的特殊魂灵。他们或拿农具,或背筐篓,或提一种什么袋子,悄无声响地在地面往来移动。
门卫记得我的名字。翻开来访登记簿,在我姓名那里打个记号表示离去。
“从东京来的吧?”老人看着我的住址说,“那儿我只去过一次,是个猪肉香的地方啊。”
“是吗?”我不大清楚,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
“在东京吃过的东西,大多都不怎么好吃,独有猪肉够味儿。怕是用什么特殊方法饲养的吧?”
我说我还真不晓得,就连东京猪肉香都是第一次听说。
“是什么时候,你去东京?”我问。
“什么时候来着?”老人歪了歪脖子,“八成是皇太子殿下成婚大典的时候。儿子在东京,叫我去一次看看,就去了。是那时候。”
“呃,肯定是那时候东京猪肉香来着。”我说。
“近来怎么样?”
我说不太清楚,也没怎么听到这方面的议论。他显得有点失望。老人似乎还想唠叨下去,我说还要赶车,截住话头,往道路那边走去。沿河边伸展的山路还断断续续剩有一些雾气,被风一吹,在山坡前彷徨不定。路上,我好几次停住脚回头张望,情不自禁地喟然叹息。我总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引力略有差异的一颗行星。是的,这的确是另外一个世界——想着,不由生出悲戚的心情。
回到宿舍,已经4点半了。我把东西往房间一扔,赶紧换上衣服,赶到新宿那家我打工的唱片店。6点到10点半,由我值班卖唱片。这时间里,我怅怅地望着店外穿行不息的男男女女。有全家老小,有对对情侣,有醉鬼,有无赖,有穿超短裙的翩翩少女,有留嬉皮士胡子的男子,有夜总会的女招待,以及其他莫名其妙的各色人等——他们络绎不绝地一路走过。我拿起一张摇摆舞唱片,刚开始播放,几个嬉皮士和打扮怪异的汉子便聚到店前,有的跳舞,有的吸信纳水,有的百无聊赖地坐着不动。而放上多尼。贝内特以后,他们就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唱片店隔壁,是一家成人玩具店。一个总像睡不醒的中年男子在卖怪模怪样的性器官模型。在我看来,无一不是不知何人做何用的玩艺儿,但买卖居然相当兴旺。店斜对面的胡同里,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学生在大反其胃。马路对面的娱乐厅里,附近一家餐馆的厨师在玩一种需投入现金的排五点游戏,以此消磨时间。脸色污黑的流浪汉蜷缩在已经关门的店檐下一动不动。一个涂着淡粉色口红、怎么看都只能是中学生模样的女孩跨进店来,问我能否放滚石乐队的《闪光的爆竹》给她听。我便拿来唱片放上,她打着指响伴奏,扭动腰肢跳起来。接着又问我有没有香烟,我抽出一支店长留下的“百灵鸟”递过去。女孩儿抽得有滋有味。唱片放完后,连身谢谢也不说便扬长而去。每隔15分钟传来一阵救护车或警车的怪叫声。三个醉得五十步笑百步的公司职员调戏一个正打公共电话的长发漂亮女郎,嘴里不干不净地连声叫着“XX”,嬉笑不止。
面对如此光景,头脑渐渐乱成一团,茫无头绪。心想这到底算什么呢?这纷纷杂陈的场面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店长吃完晚饭回来,对我说:“喂,渡边,前天我和那边服装店的女的干了一家伙。”他很早就看中了在附近一家服装店做工的女孩儿,经常拿店里的唱片当礼物送给她。我说那不错嘛,他便从头到尾细讲一遍。“要是想搞女人么,”他得意洋洋地开导我,“反正就是要送东西,接下去反正就是不管死活地给她灌酒,要灌醉,一杯接一杯灌,反正。再接下去就只剩下动干戈了。简单吧?”
我抱着混乱不堪的脑袋乘电车返回宿舍,拉合窗帘,熄灯上床。刚一躺下,恍惚觉得直子即将钻进自己被窝。而一合眼,便感到她那柔软丰满的乳房紧贴着自己胸口,耳边响起她娓娓的细语,手心腾起她身体的曲线。借助冥冥夜色,我得以重返直子那狭小的天地。我呼吸着草地的清香,谛听暗夜的雨声,回味月光下目睹的直子裸体,想象那黄色雨衣围裹的丰腴匀称的胴体清扫鸟舍、侍弄蔬菜的情景。于是我握住勃起的东西,一边想着直子一边自慰。一泄而出之后,混乱的头脑似乎才有所平息,但还是毫无睡意。本来折腾得够疲乏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成眠。
我翻身下床,在窗口前对着升旗台茫然注视良久。那没有挂旗的白色旗杆,活像一具划破夜幕的巨大的白骨。直子现在做什么呢?当然是在睡觉吧?是在那不可思议的狭小天地的暗影中安然入睡吧?但愿她别再陷入痛苦的梦境。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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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天星期四,上午有体育课。我在长50米的游泳池中游了几个来回。由于剧烈运动的关系,心情多少变得开朗些了,食欲也增加了。我在专售套餐的店里饱饱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往文学院图书室走去,准备查点资料。路上不意碰到了小林绿子。她和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女孩一起走路,瞥见我,便独自朝我走来。
“去哪儿?”她问我。
“图书室。”我说。
“别去那种地方,和我一同吃午饭去如何?”
“刚吃过。”
“那有什么,再吃一次就是。”
最终,我还是和绿子走进附近一家饮食店。她吃咖喱饭,我喝咖啡。她身穿白衬衣,外面套一件编有小鱼图案的黄毛线背心,挂一条细细的金项链,戴一块迪斯尼手表。她狼吞虎咽地吃完咖喱饭,一口气干了三杯白开水。
“一直不在这边吧?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小林说。
“有什么事?”
“事倒没有,只是打个电话。”
“噢——”
“这‘噢——’是什么,到底?”
“也不是非是什么不可,一种回答方式罢了。”我说,“怎样,这几天可又失火了?”
“唔,那次好玩极了。没发生多大伤亡,烟倒是铺天盖地冒得可观,太有现实性了,真叫人开心。”说罢,绿子又咕嘟咕嘟大喝其水,然后透过一口气,定定地注视我的脸。“咦,渡边君,怎么搞的?表情好像有点发呆,眼珠也聚不起光来。”
“刚旅行回来,有点累。其实没什么。”
“瞧你那脸,活像见过幽灵了。”
“噢——”
“嗳,渡边君,下午有课?”
“德语、宗教学。”
“不能逃课?”
“德语不成,今天考试。”
“几点完?”
“两点。”
“那,完了一起上街喝酒好不?”
“下午两点就喝?”我问。
“偶一为之嘛。你那样半死不活的,一块儿喝酒提提神;再说我也想借同你喝酒振作一下。嗯,没问题吧?”
“好吧,那就去喝。”我叹口气说,“两点在文学院前的院子里等你。”
德语课一结束,我们就乘上公共汽车来到新宿,钻进纪伊国屋书店后面的地下爵士乐酒吧间,各自喝了两杯伏特加。
“我常来这里。这里即使白天喝酒,也觉得心安理得。”
“大白天就那么喝?”
“偶尔的。”绿子哗哗啦啦地摇着杯里剩的冰块。
“每当社会叫我不快,就来这儿喝伏特加。”
“社会叫你不快?”
“偶尔的。”绿子说,
“我自身也问题蛮多哩。”
“举例说?”
“家里、恋人、月经不调——多着呢!”
“再来一杯?”
“那自然。”
我扬手叫来男侍,又要了两杯伏特加。
“咦,上次那个星期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