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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极端相信缘份的人。
从来都不敢认为自己写的文章与故事有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是跟读者投缘罢了。
缘份往往能使人超越常理常规而聚合在一起。当人与人之间的缘份无由而来时,是值得我们珍惜爱重的。
不论缘份使人与人之间配搭而成父子、夫妇、兄弟、同事、朋友,甚而是并不能常见的写作人与读者,都是值得喜悦的。在这重缘份上,我永远愿意努力,欣赏对方的种种好处,原谅对方的种种不是,享受彼此关系的甜蜜畅快,遗忘大家无可避免的生活争执磨擦。
既是有缘相聚相依,怎生胡乱坏掉关系?
这儿的一个故事《信是有缘》,挚诚地送给与我有缘的读者。
小说内,我有这么的一句说:“我们已走进鸡肋的世纪内!”。
事实的确如此,大多数营营役役于社会上头的人,照顾家庭是疲累,没有家庭是孤单。人生有伴是负担,没伴呢,又成寂寞难耐。辛苦积累学识经验文凭,抬头一看,人人如是,自己并无突出,若然因此而自暴自弃,却又远远落于人后。手上的职业,同行一大堆,自己的地位无疑是在水中央,载浮载沉,如一旦少了努力,又立即直往下沉,不能翻身。连在午膳时间,觅一个饭盒放在写字台上,也可以感触顿生,完完全全是食而无味,弃之可惜的天下。更遑论一个严重的去留问题缠绕心上,本城是长安不易居,然,不居又能他往?就是去得成了,能肯定在彼邦必有欢乐吗?
故事主人翁所面对的种种现代都市人的鸡肋生活,希望能引起读者们的共鸣!
第一章第1节
那是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眼珠子骨碌碌地左右转动,灵巧、活泼、迷惘,更带一点凄惶,像一只在森林里觅食的小鹿,既不愿放弃眼前足以果腹的食物,又怕因谋生而误堕敌人圈套,反转来成了强者的弱肉,岂不万劫不复?
眼前的她,的确宛如当年的我。
才不过是来应征当秘书罢了,用得着这般紧张?真是!
然而,我多年前出道时,正正就是如今这个叫……我拿眼瞄一下办公桌上放的人事部档案……啊,这个叫于康薇的模样!
那年我刚大学毕业,年方二十一岁。未踏出校门前,张牙舞爪,豪气干云。大有种除非我阮楚翘不师成下山,闯荡江湖,否则人海武林又添一员猛将,三两个年头之后就必自立门户,自成派别的气势!总之,翻手为云,覆手成雨,也不过是指日可待之事而已!然而……
事实跟想象距离极远。
那年头,成百封求职信发出去,获得面试的只那么百分之二十。见完了面,随即石沉大海者,又占大多数。直至有一家中型洋行肯取录我了,才拿那么二千大元的薪金,我就得喜心翻倒,差点感同再造,微微向那人事部主管鞠了个躬,才退出他的办公室去。
走进该洋行的升降机内,往镜子一照,都自觉形容猥琐,很不得体。
十年寒窗苦读,染了一身书卷气,什么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呢?二千元月薪的一份牛工,跟五斗米无异,我就如此这般慌慌地折了腰了!唉!
不折又如何?回到家去,相依为命的母亲必又是那句话:
“又见不成工了?你究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人家总看不上你!”把个“又”字提高嗓门来讲,尤其刺耳!
妈妈!
我容貌端庄、轮廓分明、高矮肥瘦均恰到好处,由头到脚,都干净整洁,有什么不对劲?
母亲老有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毛病,无奈她何!
我们大厦芳邻,那位住B座的周太,养了个超重的女儿,一张肥脸上,眼耳口鼻全挤在一个小范围内,伴以密密麻麻的雀斑,被家里送去美国两年,名为赴洋深造,回来后一口美文,竟然就能在我母亲大人的心上,成了个学富五车、珠圆玉润的好姐儿!
呸!
更可恨的是社会上大概多的是像吾母一样有眼无珠的人,不然,怎会三朝两日,那位胖小姐就已找到一份优差,到电视台的公关部任事去!
消息立时传遍整幢大厦后,母亲每天看我求职不遂回家来,就更觉丢掉尽祖宗十八代的脸!
我怎么还有本事赋闲在家,妄谈傲骨?
二千大元就二千大元好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小时候,母亲携我去看相算命,都批我女生男相,品性豪迈潇洒,做事“有大开埋”。姜太公还得八十岁才遇文王呢,大器必定晚成,我才二十一!
谁又想得到,我鞠了躬,尽了力,打那二千大元的一份杂工,也有百般委屈、千样艰苦!那上司是个社会上早期的女强人,天天绷着脸对待下属还不打紧,我这个讲明是当行政见习生的,竟要被指派负责替她买指甲油、卫生巾、洗头水等一应女性常用物品,还得在茶房的翠姐腾不出时间侍候她时,专管斟茶递水!遇有哪天不遂心,不称意,就以鸡毛蒜皮的公事为借口,把心头一股怨毒之气对准下属,当口当面喷!
挨足一个月,把二千大元弄到手了,彻头彻尾有种胜利的舒畅感!
可是,好景不长,把薪金一携回家去,呈上母亲大人尊前之时,立即备受奚落。
“B座肥妹薪金比你棒,还不住可以给左邻右里拿到明星照片以及电影院赠券!她人缘顶好,是电视台的开心果,绰号幕后沈肥肥。”
我冷笑!差点要追问母亲,要不要我写信应征电视艺员,投考训练班去?当不成汪亚姐第二,都好歹做个电视台的任冰儿,炙手可热的二帮王!她做母亲的才乐透心吗?
眼前就是一本影画杂志,大字标题:“某银色花旦收入跟派头不相称,廉政公署无奈其何”!登时就有种把本画报飞到母亲跟前去的冲动,问问她老人家是否要我也成了如此这般的封面女郎,才算出人头地了?
辛辛苦苦捱尽三十天,谁有过可怜我的念头?
这以后,很自然地有点意兴阑珊,久延残喘地拖了几个月,着实干不下去了!
既没有精神支持与鼓励,又乏物质刺激与诱惑,要我天天的受窝囊气,苦不堪言。连超级市场的物品涨价,我那上司都茫无所知。竟要细细审阅我代购物品的账单,证实所报数目尽皆实情,才放得下心!教人怎么还能对这种婆娘尽忠职守下去?
辞了这第一份工,躲在家里看母亲的面色,聆听她的忧疑,又凡数月。
母亲最爱在吃饭时长嗟短叹,道:“看!报纸上的聘人广告多的是呢,怎么堂堂正正有文凭的大学生,却要双重的待字闺中?”
我总不能饿着肚子不吃饭吧。精神畅快与肉体温饱,是鱼与熊掌,既不能兼得,只好择一!
唉!年轻人偏偏能肆无忌惮地吃,挨饿与胡乱花钱,都不是我有资格承担得起的事。也就只好同台吃饭,跟母亲各自修行,听进耳朵里的闲话能消化的就一并跟饭菜消化掉,算了!
终于,几经艰辛,找到第二份工作了。
如若三朝两日又守不住,要转工的话,那种凄惶恐怕跟失恋或小产两次的女性心态类似。
年纪轻轻,人生经验跟脸皮成正比,都薄如轻纱蝉翼,吹弹得破。
早晚祷告,希望这第二份工的上司是个男的,或许会待我好一点。
不错,同性大多相拒,异性则易相吸。
然而,一有过分的情况出现,就更糟糕。
那姓陈的男上司待我是太好了!才跟他在这大洋行的市场推广部任事数星期,便硬要我陪他吃午饭,进而晚饭去。开头还说些跟业务上头有关连的话题,其后讲的都是他的私生活。
男人与女人一旦聚在一块儿,以个人起居习惯为话题,关系就会日形暧昧。
我怕得要死。
忽然的,上司更有大跃进之举,说客户送来电影院免费赠券,嘱我齐往捧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都说道老板要伙计潜水撞墙,赶汤蹈火,都得悉力以赴,又何况只是嘱我去看戏?
唉!长叹一声,从容就义去。
然而,任何人的容忍力,均有底线。我认为在未得我明示或暗示同意之前,在黑墨墨的电影院里头,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掌上不住摩挲,这是毫无疑问地触犯了我的尊严的底线!
我霍地站起身来,拂袖而行。
翌日,又得高卧至日上三竿,才跑到街口报摊去买《南华早报》。
母亲的长脸孔,对我竟然在日子有功的情况下,变成一种激素。
我突然斗志顽强地拼命写求职信,又回到校园里去拜会教授、摇电话给在大机构任事的同学,看看有没有获得引介的机会。
其实,我从来不是个荏弱的小女孩!
第一章第2节
我八岁那年就晓得要靠自己能力和勇气照顾自己的道理。
那年头,父亲还健在,把我送到跑马地一间有名小学去念书,家居却在北角。
每天上学下课都是坐那种月包的自牌车的。偏是那个下午,放学后,老师接到自牌车司机的告急电话,说中途生了交通意外,请校方转告家长,自行接载孩子回家。
一车子共载七个小学同学,都陆续给家人接走了,只余我一个!等呀等呀,连老师都等得不耐烦,要托校工代替她给我作伴,她要赶去赴会了。
我看如此下去,总不是办法,于是再摇电话回家,无人接听,试跟父亲联络,他又外出公干未返!于是,我歪着头想了想,便托辞父亲嘱我在校门对面马路等候,向校役挥挥手,溜到街上去。
一步一步,我晓得沿着行人路一直向东行,当然还记得老师说过要看到亮了行人绿灯才能过马路,经过一间间熟识的店铺时,心就更安定下了。
还记得擦过我身旁的一位警察伯伯,好奇地望了我一眼,但见我昂首阔步,毫无惊惶,也就把我当作一般途人看待,只对我微笑一下,大抵是传送一个“小妹妹,好好走路”的鼓励,就走开了。
回到家里时,已是入夜!
母亲见到我,先是紧紧地抱我在怀中,满口乱嚷心肝宝贝,才一阵子就面色骤变,拿手背拭干了一脸的喜泪,就抽出鸡毛扫来,狠狠地把我打了一顿!
好莫名其妙,是不是?
她认为我的罪名是胆大妄为,行险侥幸,竟不肯等她搓完那四圈麻将,才去接放学,就大摇大摆步行几小时回家来!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第一次明自什么叫吃力不讨好!然而,经此一役,我可确定了自己有临危不乱的潜质,只要立定志向做一件事,必能排除万难,举重若轻地完成。
初出茅庐的小子,要接受些新考验,事在必然,何须耿耿于怀?自古成功往往在尝试,必须再接再厉,奋勇求职去。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大学经济系的教授,给我介绍了一份好差事,让我到本城首屈一指的顺隆投资集团去做研究工作。大学时代,我主修历史,副修经济,把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科混在一块儿钻研,只为前者是本人爱好,后者是母亲意愿。
这投资研究部的功夫,正好揉合了我所学的兴趣与知识,真令我雀跃不已!
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