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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上的龙纹,那中年男人嘴角的黑痣……奇怪,中年男人嘴角为何还有笑意?刀戳在身上不疼?中年男人终于沉闷地倒下,倒在水泊中,像一大罐被打翻的红油漆。年轻人用脚拨了拨他的脸颊,吐了口唾沫,回过头,冲着小语咧嘴一笑,嘴里唿哨一声。小语来不及闭眼,身体便被一道黄色的闪电扑倒,几颗雪白的獠牙在眼前一晃,脖子处一疼,眼看就要被撕开,忽然又传来一声唿哨,身上蓦然一轻。我是死了么?小语的心一直向下坠去。
天空低垂。
一些铅灰色的寒冷的碎屑跌落下来。赵松爬起来,捂着头,戟手指向吴小南,嘶着声,说不出话。他的头盔已摔破了,东一片,西一片,血涌出来,像西瓜的汁液。“冻雨洒窗,东二点,西三点;分片切瓜,竖八刀,横七刀。风景无处不在嘛。”何仁望着窗外,打了个响指,笑道,忽然咦了声,“这不是晓德吗?”摇摇晃晃的朴晓德正从水泊中坐起身。“朱玲,我去外面看看。”何仁起身往外走去。
雨还在密密地下,剪不断。整个世界都被这雨水浸得苍白。吴小南傻了眼,“朴哥,怎么是你?”雨珠儿从他鼻尖滴落,他攥紧的双拳不由自主地放开,刚想去搀,从楼上奔下来的梅娜一把推开他,尖声叫道,“你怎么打人?”跟在梅娜身后的丁振东耸耸肩膀,目光瞟向正大步从对面咖啡店里走过来的何仁身后,站在咖啡店门口的不是朱玲么?朱玲缩回身,进店里,拿了把雨伞,紧跑出来,雨伞撑在何仁头顶。这男人是谁?丁振东心里犯起嘀咕。
“晓德,怎么回事?”何仁伸手拉起朴晓德。朴晓德苦笑着,回过头对梅娜说,“你先去檐边避下雨。”转身瞥了眼正在发愣的吴小南,双手一摊,“没什么,应该是一场误会。”赵松来劲了,“误会,我误会他妈。”说着话,腿就往吴小南踢去。吴小南下意识侧身避过,手在赵松脚跟处一抖,往上一托,赵松又跌了个狗吃屎。“这位小兄弟是空手道几段?”何仁笑起来。
“你怎么还打人?”梅娜急眼了。
“我没打。”吴小南指了指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赵松,挤出一句话,“他骑摩托车撞了我的女朋友。朴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也坐在后面。”
梅娜望向朴晓德,目光中透出疑虑。何仁哈哈一笑,“撞了人,也不能动手打人。有事好商量嘛。仗着学过拳脚就以为自己真是一只螃蟹了?不大好吧。”
“他还跑。”吴小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朱玲却扑哧下笑出声。
丁振东眉毛一挑,眼神在何仁脸上停留了半秒,打了个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来,咱们上楼说话,别搞得一个个都成落汤鸡。”
吴小南脸色一变,抬起头,的士已不见踪迹,“朴哥,我女朋友还在那边,我去看她。对不起。”吴小南撒跑往回跑。
雷声似辆载重汽车从天空驶过,雨丝似车轮底下扬起的尘埃。“跑这么快,会得肺结核的。”何仁笑着骂了声。梅娜与朴晓德面面相觑。丁振东望向朱玲,“朱小姐好。”不远处传来警车凄厉的鸣笛声。朱玲的身子微微颤了下。赵松铁青着脸,爬起来,望着吴小南远去的背影,抬腿想追,望了眼自己车壳裂开的摩托,又看了看朴晓德,犹豫着,嘴唇翕动,没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第二章男人错(14)
14
夜幕拉下,滤去白日里的各种颜色。被雨水洗过的道路被灯光映出一抹青白,树的影子就在这青白里簌簌发抖。警察已经走了,吴小南默默地站在床前。小语没看他,失神地望着窗外,耳朵里满是轰隆隆的声音。窗外还有堵黑色的墙,沿着墙底一直往前,再拐过弯,就是太平间,那里盛满死去的人。人死了是鬼,鬼死了是什么?氤氲的水气钻出墙缝,兜过几个圈子就再也看不到了。
小语收回目光,仔细地瞅敷在腿上的石膏,僵硬的,不能动弹,爱情也许就是这样,被喜怒哀乐,准确说,是被每个人的个性紧紧包裹。
“小南,你回去吧。”
“不。”吴小南搓着双手。
该说的话似乎已然说尽,只能是沉默了。小语摊开双手,低头看着。手并不大,薄,软,纹细如乱丝。曾有个看手相的说,她手上有桃花煞纹,并煞有介事批了几句偈语“桃花煞现爱奢华,即爱贪杯又好花。情性一生缘此误,中年一定不成家。”偈语的意思甚是浅白,讲她爱奢华,问题是哪个女孩子不爱呢?花,她倒也喜欢,酒却是不喝。她觉得这偈语十有八九是诳人的,不过,她还是特意买了本《麻衣神相》来按图索骥,可始终找不到这个桃花煞纹。也许这煞纹是烙印在心里头的。灯光忽悠悠颤了下。小语伸手托腮痴痴地想着。脸上的泪痕早已被医院里福尔马林的药水味舔净。这些泪痕,吴小南是看不见的,就算他看见了,或许会认为这只是眼球疲劳时自动排出的分泌物。
“你回去吧,不早了。”小语又说了一次,心里愈发恍惚。声音嘶哑得很,不含有水份。她凝视着吴小南的影子。他的影子正被床架折叠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状,有太多锐角,却没有一条值得依赖、可以依靠的直线。他还是男孩,不是男人,还不明白爱是怜惜,是首先扶起所爱的人。他的爱除了荷尔蒙在作怪外,恐怕就是发泄了,就像……对了,不是发泄,是排泄,排泄出体内毒素,就像市面上现在非常畅销的云南盘锦出品的排毒养颜胶囊。什么时候自己也要去买几盒去。小语脸上露出笑容,应该是苦笑,呛得她连续咳嗽几声。
“警察没说什么吧?”吴小南想去拉小语的手。小语推开他的手,又咳了几声。别说买荔枝罐头,就连倒杯水他也不曾想到。他所在乎的从来只是他的感受。小语仰起脸,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吴小南,没再说什么。
“小语,对不起。我真没有想到后来会出那样的事。全怪那骑摩托的兔崽子。我追上去了,狠狠揍了他一顿。”吴小南不无懊恼地说道,继而又眉飞色舞,“我就这样跳起来,一脚踹去,简直比黄飞鸿还要黄飞鸿。”这些话小语都已经听过N次,耳朵里的茧连绿毛都长出来了。小语躺下身,头缩入床单里,一些酸涩的液体又咕嘟咕嘟冒出来,拼命忍住。
“你怎么了?小语。”吴小南停下手中的比划。
“有点累,想歇歇。我妈马上会来,你不必担心,回去吧。让我妈看见你在这儿也不大方便,好吗?”小语的声音有了些哽咽,吴小南显然没有发现这点,犹豫着,用手去拨弄小语的头发,还是点点头,“哦,那你歇吧。没事的。我回去了。”
吴小南走了。又过了几分钟,紧裹着小语的床单开始抖动,越来越快,并伴随着低低的呜咽声,猛地一下被掀开。小语挺直身,泪珠先是在眼眶处闪了下光,被睫毛迅速挡回去,但更大的几颗又争先恐后地涌出,跌落。床单上多出几团水渍,最初是几个惊叹号,过了一会儿,多出几个疑问号,然后是句号、逗句、省略号。很快,膝盖处的那一块床单似从水里刚捞起来。小语捂着脸失声痛哭,一直压抑在喉咙里的悲声终于痛快淋漓地奔了出来,她伸手去拽床单试图阻止这哭声,手指已经不听大脑指挥,将床单拧着,越拧越紧。
“妈……”
第二章男人错(15)
15
朴晓德心里那个别扭劲用老虎钳也拧不回来。
他刚送梅娜回去,一路上,梅娜就没露出个好脸色。路两边的霓虹将湿漉漉的街道染得姹紫嫣红,朴晓德努力地想把自己的影子与梅娜的影子重叠起来,可梅娜不是放慢脚步就是加快步伐。这真是月亮惹的祸。淡淡的歌声从一家叫“倾情”的音像店里飘出,挂在海棠树的叶尖,一滴滴往下坠。
“小娜,这事真不怨我,我叫赵松停车,他不听,反而加速,我总不能从车后座蹦下来吧。”朴晓德摘下片叶子,握紧,将它揉碎。梅娜撇过脸,没吭声,专心致志用脚踢路上的一块小石头。
“小娜,你就开口说一句话吧。不会死人的。”朴晓德再也没忍住,一脚踢飞石头,拽起梅娜的手,“我向毛主席宣誓,以后,再也不与赵松这样的人渣来往了,行不?”梅娜停下脚,抽完手,若有所思地望向前面的网吧。一个和尚,年纪不大,眉清目秀,正探头探脑往网吧里瞧。网吧旁边有间发廊,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对面坐着,隔着贴有花纹的玻璃门向外使劲招手。梅娜走下人行道,朴晓德赶紧跟下去,“那是我同事的女朋友,明天我去向她道歉,这总行了吧?”朴晓德哀叹了声,都恨不得拿脑袋对准滚滚车流中的其中一辆撞过去。美女就是美女,真难侍候。他拐过身,走到梅娜外侧,继续说道,“小娜,你这是生哪门子气?就算绑上刑场执行枪决,那也得有份判决书吧。”
“我知道。”梅娜挤出这一点牙膏后,抿紧嘴。
“你到底在想什么?天哪,我不活了。”如果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那美人心铁定就是那针上的针眼。自己穿得过去吗?朴晓德在肚子里把赵松、吴小南的祖宗十八代都依次骂了个遍。
“闷。”梅娜牙缝里又漏出一个字。
没话说了。天地万物皆生自于混沌,所谓混沌也就是这个闷字。闷气、闷棍、闷葫芦……这个闷字瞅起来真是陌生得紧,好像什么意思都没有,又似乎所有的味道都全在里头。朴晓德老老实实低下头,琢磨起这个闷字的笔划,渐渐地,这个闷字在他心里也凝成结,锤不烂,刺不穿,劈不开。
送梅娜回家后,朴晓德径直去了“继续酒吧”,这是他过去常去的一个地方。没有改变,酒吧的格局一如往昔般简单,室内方方正正,没有在螺丝壳内做道场的小家子气,舞台、吧台、四周散落着令人舒舒服服的旧式藤椅。东边的角落还摆着一架钢琴。吧台上几个暗红色的打击器零散地摆放出一个弧度,与天花板上那幅巨大的黑白相片遥遥呼应。相片里的男人在吹着小号,看不清头颅在哪里,那条粗壮的满是汗毛的手臂与那支发亮的小号占据了相片的大部分。没有其他繁琐的装饰了。朴晓德放轻脚步,长长地吁出口气,靠近吧台,打了个响指,“来一支深水炸弹。”
酒保换了个满面络腮胡子的男人,头发蓬乱,脸上的笑容近乎狰狞,冲朴晓德点点头,模样活像一个原始部落里来的巫师,各种颜色诡异的酒在他的手指间暴出一长串火花,令人眼花缭乱。
“第一次来?”男人的声音有些粗鲁。
朴晓德摇摇头,接过“深水炸弹”,目光却为旁边一个手中正拿着一瓶金东尼酒的女孩所吸引。酒已喝掉大半瓶,女脸正胀红着脸在吹一个汽球,汽球是粉红色的,越来越大,眼看就要炸开。朴晓德挪了下身子。这酒朴晓德在未认识梅娜时喝过,喝下去不要三分钟,五脏六腑就似要翻滚起来,等酒力发作,人差不多就成了一只在沸水中的虾米,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现在流行喝这酒了?”朴晓德吹了声口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