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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灿逼视着我,把我狡辩的话逼回去。我深抽几口烟,不敢抬头,额上的汗忽冷忽热,苏云灿说:没什么要说的吗林树?
我说:我错了。
苏云灿说:这才是我认识的好兄弟,记着你的话。
我说:木头的事儿怎么样了?
苏云灿说:我爸答应赔给他们五万,木头估计下个月就能出来了。
我听了并不欢喜,心反倒一沉。轮到苏云灿不敢抬头不敢回答我的问题: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续上一支烟,苏云灿说:林树,你别骂我,那么做也是不得已。
我说:那人是不是已经被马贲收拾了?
苏云灿说:不清楚。心里愧疚,就没打听。林树,人是自私的动物,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不满足马贲的条件,木头的事儿就没得商量啊。没别的办法了。
苏云灿表情沉重,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对。也许本就没有对错的区分,只有是否符合自己利益的差别。人,是自私的动物。换了我,最后必然也会跟苏云灿踏入一个轨道。
我和苏云灿相对抽烟,烟雾遮盖住人力难掩的虚弱心情。丁琪唱着歌儿走来,步子轻快。她在我这段生命中的出现,也许就是造物为了向我证明:生活有时是活泼的。
雨踏水而来,足尖在伞上轻轻一点,旋身飞散。像是一场无色的烟花,在伞上爆裂,垂下,成晶莹的门帘。我在门里,丁琪在我怀里。丁琪说:没想到阳河还能这么好看。
阳河上水雾接天,随着风缓缓流动,岸边迷蒙的柳树不时的鲜明。仿佛一队美人的面纱逐一翻卷,忽隐忽现娇媚的容颜。我说:惊鸿一瞥啊真的是,曹植经过洛水应该也是这么个雨天,不然不会有那样的句子。
丁琪说:什么句子?
我说:忘了,你飞到水面上舞之蹈之,兴许我能想起来。
丁琪说:想酸还酸不起来,找上我做什么,我只会游泳不会飞,不过也许你这个旱鸭子有那能耐,要不要把你扔下去试试?
我说:算了,一个大男人在那儿张牙舞爪太煞风景。雨景赏饱了吗?是不是该回家去消化了?
丁琪说:不回。我要划船。
雨线渐急渐密,纵横捭阖,挥洒如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极目望去,几十只船在对岸悠悠荡荡。丁琪也不逼我,一言不发跑上桥。我紧追在她身后,保证伞始终浮在她的头顶。一路跟到对岸系舟的地点,我抱住丁琪,说:不疯成吗?
丁琪甩甩头,水珠像一群一哄而起的蚊子叮到我脸上,痒痒的。我伸手去抹,丁琪脱出我的臂弯,放声笑道:我就是要划船,你不乐意也犯不着哭啊。
我说:划吧划吧,既然你有做寡妇的意愿,我就舍命陪你。
我卷起裤腿下水去解缆绳,岸上的亭子里的喇叭嗤啦响起,看管船只的人喊道:干什么的你们!
第五部分 孤独哀伤复读(4)
丁琪朝我扮个鬼脸,我又把半解的缆绳系牢,跑上岸,跟管理员交涉:我们划船行吗?
管理员说:大雨天,划什么船,弄出点事故我担待不起。
我说:不会有事故的,玩一会儿就上来。
管理员说:说什么都不行,快回家去吧。
我摸出刚开封的一包烟塞到他手里,说:租船的费用加倍行吗,求你帮个忙,保证没事儿,我们的水性特好。
管理员揣起烟,说:一小时二十,还划吗?
我说:当然划了,谢谢你,我们自己去弄船。
丁琪挑了个封闭式的船,怪模怪样,看着像是扣住孙悟空的铙钹。我们钻进船舱,关上舱门,踩动脚踏板,水花欢叫着将船推入河中。丁琪张开双臂,又唱又笑,一个劲儿催我蹬快一点。船很快到了水中央,雨水在河上敲打出的鼓点愈发响亮。丁琪打开舱门,光着脚丫没入河中踢打。一众河水钻进船舱避雨,挤的我无处藏躲。我说:想把船弄沉吗?
丁琪说:沉就沉吧。
我说:这不是泰坦尼克,沉了也不感人,破坏公物要鞭尸的。
丁琪不情愿地被我拉进船舱,忿忿的说:没劲。
我说:活着你才能吃饱了撑的说没劲,死鬼是没知觉的。
发现航向不对,丁琪绊住我的脚,说:你干吗啊?
我说:疯够了,打道回府。
丁琪跟我抢着方向盘,说:回哪门子的府啊?
我说:当然是回丁府,你以为回地府吗?四苏还等着我们呢。
丁琪说:不回不回,接着往前划。
我说:也行,反正前方是岸。
丁琪说:我把握方向,你只管出力气就是了。
船被丁琪带着径直向阳河下游飘去,岸上的喇叭鼓噪不已,管理员连声喊我们回去。他的声音越是焦急丁琪就越是高兴,“铙钹”悠悠荡荡,隐没在烟雨中。
划累了,丁琪躺在我怀中喘气,头发散乱,脸色潮红,笑眼晏晏,看的我心中大动。吻了一阵,我说:阿琪,我们坏一坏吧。
我等着她骂我,却不料她说:那就坏一坏吧。
微冷的空气中,丁琪的肌肤光滑如新刨的桦木。我吻遍她的身体,感觉在一口口吞下一只清凉芬芳的柠檬。我进入那温暖湿润的地方,那儿温暖湿润如五月小雨停歇的傍晚。醴醪酿就的季节醉人的感觉。丁琪细弱的呻吟渐渐扬起,如舱外逐而急骤的雨声漫漶。舱外的雨声摇落,如静夜里许外的马群蹄声。我仿佛听到静夜里许外马群的蹄声,纷踏进我的耳鼓,似我的心跳般腾跃奔乱……
丁琪说:我们到哪儿了啊?
我轻启舱门,四野茫茫望不到岸,人和草木也望不见。丁琪说:我们在哪儿啊?
我摇摇头,只觉自己到了个迷失的所在。而貌似欢乐的尾声处,有种悲伤无所遁形。
三十一
不要互相猜疑不要互相曲解要完全的信任。
那天在大雨滂沱的河上,在河上的小舟中丁琪对我说过的这些话,我始终不能忘怀,但也始终不能确信。对于爱情来说,距离是什么?哪怕爱情所要走上的是红毯,红毯的距离也足以让爱情褪色在红毯褪色之前。
一个人只有在完全把往事当作往事的时候才能追述往事,这是我所经历的状态。现在我有着我足够秩序化的生活,有我不算清晰但明朗的未来。总之,我有了向一个市井小民过渡所应该具备的一切。平淡而充实的小老百姓,这大概就是我大起大落的心机费尽想到达的终点。基于这些,我才能平静的想起那些在以往很长的时间里不敢想起的东西,才能把那些东西摊开晾晒,让它们沾点阳光的味道。然后捧起来闻闻就像捧起一件旧衣服,也许会从那被樟脑和蟑螂摧毁的气息中偷偷溢出一点旧梦,觉得熟悉觉得遥远,觉得真实,真实的虚妄。也许还会有那么一刹那,丧失了所有的感觉……
各地的大学陆续开学复读班里的人员组成已基本成型。随着一个对自己的大学极度失望而辍学的人加入复读班,随着几个拿着最后一批下达的录取通知书的人离开复读班,老师宣布为期十个月的倒计时开始。通过老师有意无意的透露和间或听到的传言,我知道在这个步入正轨的复读班里把重点大学踩在脚下的人有着可观的绝对数量,不完全统计也足以超过这个地区任何一个高三毕业班所能考取重点的人数。记得班主任曾经开玩笑说:不知道我们班明年高考能不能还有这么多人过重点线。这个玩笑给所有人以威胁。不太宽敞的教室里一百五十多人拥塞非常,体味腥涩浓密如风暴中连绵的海浪,十几个换气扇同时工作也不能丝毫缓解。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中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像各科老师发的试题一样,声势浩大,排山倒海。
那时我把丁琪当作亲人,这没有错。但我忽视了,丁琪首先是我的恋人。丁琪成了我仅有的倾诉对象,我把自己所有的压力都说给她听,每天一个长途电话。我以为这样做是在消解压力,但实际上我是在转嫁。其实说是嫁祸,也不严重。如果我给自己定的目标对比我当时的情况不是那么高,也许一切会是两个样子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一个低水平的目标不是我能接受的,丁琪也不能接受。累到无以复加还要强打精神自我暗示轻松的时候,有个危险的想法就会蹦出来:我没有自己的所谓理想干吗要为了丁琪拼命?虽然这个念头总是稍纵即逝,但它出现的频率让我心惊肉跳。也许苏云灿说对了,我是个有担待但不能坚持担待的人,我在寻找理由迁怒于我亲近的人。苏云灿是我哥们他不会说我愚蠢,但愚蠢的考语对我无疑最恰如其分。
丁琪开始在崭新的大学生活中改变,这种改变是不由自主的后来我上大学时深切的体会到。大学给每个想要融入它的人以这样的暗示:改变是你惟一的道路。而在大学中最容易改变的往往是那些高中时代学习优秀的人,这种要求恰好对应了他们高中时用来稀释枯燥压力的渴望。初入大学的人,感受到的全部是大学最阳光最激情的一面,大学激情的召唤让新生甘愿抛却过去的自己选择被同化。这是进入社会的前奏,无可厚非。或许是天性乐观,丁琪很快淡忘了落档带来的失意,在电话里丁琪讲的最多的除了对我的鼓励就是大学的美好,她没注意到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嫉妒,我必须承认这从没外化的情绪。而隐形的东西,都具有非凡的破坏力。玩过星际争霸游戏的人都知道,一队隐刀经常能给对手造成致命的打击,而在复读的林树的心中,有成群的隐刀在活动,攻击着所有成型的建筑。
公历九月下旬,农历八月中旬。
中秋节。老师说:今天是中秋节,祝大家节日快乐。
教室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这个善意的老师显然并不善解人意。面对许多背井离乡的人,他怎么会想到说中秋节快乐,我笑了笑,心酸了酸,接着演算下一道数学题。
放学回去的路上,回了两个电话。老姐说林树咱妈让你别想家。我说废话我想家干吗。苏云灿说他妈的我想家,我说京城那么大找个人少的地方撒野去想个屁的家。老姐说你买个月饼吃吧,我说有必要吗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说你嘴里吧唧吧唧嚼什么呢,苏云灿说我在啃月饼,我说好吃吗?苏云灿说立秋了还这么热我挂电话了去冲凉。老姐犹豫着说再见苏云灿也说再见毫不犹豫。他们都停顿着等我说再见,我却两次拿着话筒出神听了会儿叹息和忙音。
丁琪宿舍电话传来的也是忙音,她们吃饭去了吧我想。没有午饭作铺垫的午觉结束,上学经过IC电话我又一次拨通丁琪宿舍的号码,一个慵懒的声音说丁琪社团有活动。我不理解社团是个什么东西便发问,慵懒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说社团就是社团呗。我说打扰了轻轻扣下电话。整个中午都在和电话纠缠我感觉疲倦。飘忽的下午过去放学后我在教室里睡去,醒来时晚自习上课了我觉得很饿。饥饿让我精神焕发那个晚自习我学的很投入,密集的习题中我忘却了今天是八月十五。
晴天,满月,完美的中秋。
在月光下走的静悄悄我不知道该不该伤感。还是给丁琪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