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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点点头——尽管她的下巴紧贴着她的胸,使得她点头的幅度很小——用不可思议的方法挤进了她身后那扇看上去比她小一半的门里去了。
老板娘一走,我才发现其实这个小饭馆的空间还是蛮大的。几张桌子排的整整齐齐,墙上还挂了台黑白电视,正播放着有气无力的足球赛。
如果阿朱在这里,他一定又会纠正我的形容词。
“足球赛怎么可以用‘有气无力’来形容呢?”
“因为我每次看,都会被气到无力,所以是‘有气’而‘无力’。”
阿朱者,我的一个损友。因为他姓朱,而且有一段时间电视台掀起《天龙八部》热,所以大家就干脆叫他“阿朱”。
还好我不是萧峰,否则掌劈易容成段正淳的阿朱的那一段,我的“降龙十八掌”一定会被他的皮下脂肪反弹回来,将自己震死。
几张桌子差不多都坐了人,看情形估计也都是进来躲雨的,因为不好意思占着茅坑不拉屎,所以每个人都要了一两样小菜,没精打采地吃着。
“喂,你可以坐这里。”
我又看到了那个可以让大雁掉下来的女孩,她依然笑着朝我打招呼,并示意我坐到她对面。
我的脚很积极地走过去,嘴里说着“不用了,那边还有位子”的同时,屁股已经与板凳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手足之情。
“很巧啊,呵呵。”我很努力地让自己笑的可称得上是灿烂。
“是啊。”
“外面在下雨,呵呵。”
“是啊。”
“听说王菲和谢霆峰在相恋呢,呵呵。”
“是啊。”
我很快便厌烦了这种无聊的寒暄,索性不再说话。而她也低下头去,很认真地看着什么。
她的表情庄重得像是在读《共产党宣言》,令我不由得肃然起敬。
“你在看什么?”
她给我看手上的一本比原装正版的《本草纲目》更破烂的书,并随着她的翻动,扇出阵阵比中药更难闻的气味。
“菜谱。”她轻轻地皱起眉头,“我不知道该点什么菜好。”
“让我来吧,”我接过菜谱,随便地用笔画了几个菜名,“你很少来这种地方吃饭吧?”
她收起愣愣的表情,相当乖巧地回答:“是的。”
如果不是暴雨,她绝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她那种纯净甜美的气质使得她只适合在香榭丽舍的林荫下邂逅,而不是这种蚊子与苍蝇齐飞,毛巾共抹布一色的小饭馆。
我把菜单递还给她:“这样可以吗?”
她似乎十分信任我,有些羞涩地点头:“随便你。”手却没有去接菜单,送饭菜来的老板娘一把将菜单抢了过去。
饭菜冒着热气,食物的香味让我几乎快疯了,但我却没有尽情地大块朵颐。在她面前,我有种说不出的拘束感。
刚准备说些什么,却一下子涌过来四五位女孩子。
“喝啤酒吗,选这种吧,口感很好!”
“我们的XX牌啤酒是新产品,驰名商标,驰名品牌!”
“喝酒有益身体健康,当然选我们厂的啤酒喽。”
这些是搞推销的女孩,厂家直销,她们可以从中提成,薪水与她们的业绩挂钩,而她们的业绩又与她们的殷勤度挂钩,最终她们的殷勤与我的钱包挂钩。
我和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懵了。然后,她像看戏似的轻轻笑着。
虽然是我平生第一次被这么多女孩子簇拥,不过滋味并不算好。刺鼻的香水来自不同的牌子,更可怕的在于不同的香水味道混合在一起竟产生了类似杀虫剂的效果,熏得我头脑发昏。
头脑一发昏,思维顿时被搅乱了,我竟然要下了所有牌子的啤酒,一共八瓶!
“你喝得完?”她吃惊地问。
“当然——喝不完。”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索性学起了美国人的洒脱,拎起几瓶酒往其他几张桌上一放。
“来,大家喝酒。我请客!”
豪爽的话语并未引来预期的效果。每个人都戒备地看着我,认为我别有用心。
她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静静的坐在那里看我如何解除窘状。
我用牙咬开了一瓶啤酒的盖子,自己先灌了一口,故意用兴奋的语气大嚷:“为莱昂纳多的出色表现干杯!”
我的手指指的是电视屏幕上的一个正在欢呼吼叫的光头,感觉有点眼熟的说。
“是罗纳尔多吧?”她一针见血地刺破了我对足球的无知。
我无地自容。
“莱昂纳多是演《泰坦尼克号》的。”她很“好心”地为我扫盲,一边不顾形象地拊掌大笑。
尽管她的笑声像把利刃一样砍去了我的脸皮——让我没有面子,但我却很难不为她的笑所迷惑。她的笑的确是一把刀——李寻欢的风云一刀,虽致命却美得令人心醉。
风云一刀,也是完美一刀。
当时的我已经被她笑得惊心动魄了。
“惊心动魄”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最适当的形容词。我真的感觉到她的笑仿佛硫酸一样,渗入我的心脏里散发热量,并强烈地腐蚀我的魂魄。
“呵呵,开个玩笑,博君一笑乎。”我取过一支筷子,敲打着瓶身,高唱着不成调的曲子。
“回眸,回眸,美人休去矣。烽烟散尽,千金散尽,只为博君笑。”
她脸上的笑容未褪,开心地看我耍宝。
所以说美女的笑是比刀枪火炮核武器更厉害的东西。朱元璋花那么大力气打下来的江山,陈圆圆只是一笑就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不过朱元璋只是被子孙丢了江山,而我则是在丢脸。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唱着,用饭碗倒了一碗酒送到她面前。
她居然接过酒碗,居然浅浅的抿了一口,居然被这度数极低的啤酒烧红了脸。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我呵呵笑着,不示弱地抓着瓶子猛灌一口。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
杜甫的这首豪放爽朗的诗,从她嘴里念出来竟有了李煜的缠绵。可惜现在不是白天,黑夜里纵酒放歌只会被附近的居民控告制造噪音。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缠绵也是会传染的,我不由自主变成了醉卧“花荫”的柳永。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我想要见月亮的话,至少先得离开她身边才行。
她将酒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大声念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好象有点不太对劲,怎么她吟的诗句越来越激烈了?
我连忙靠近她,故意邪邪地笑:
“玉盘大小乱珠迸。酒上汝面,花艳眉相并。”
她不理会我的轻浮,纤纤玉指指着门外。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知指杏花村。”
门外自然是没有杏花村的,她指的是对面一家名叫“杏花村”的不夜城。
所以说酒会误事。不知不觉我喝干了一瓶酒,虽然还不至于醉成烂泥,不过对于不胜酒力的我来说,脑子已开始麻痹了。于是我立刻从网上的一匹酷酷小狼变成了一匹姓江的狼,酒尽才也尽。
我开始唱“酒干倘卖无”。
“你在耍赖哦。”她嘻嘻笑着。
我不言语了,到底是究竟酒精在起作用,还是她的笑具有同样的醉人效果?为何我会觉得头晕目眩?
“你醉了。”她说。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
“在乎……我也不知道。”
醉翁在乎的是她的笑颜,连刚才一切的耍宝都只是醉翁企图多看几眼她笑容的“贪婪”欲望在作祟。
“你心不在焉。”
“我是心不在焉,但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哦?”
“吃饭吧。”
最后一句话是老板娘插的嘴,她端了饭菜放到桌上。大概是怕自己会影响他人的食欲,又挤到后屋去了。
她很小心也很慢地开始吃饭,认真的像小学生第一次做作业。偶尔长法会从肩头滑落,她就会轻轻地向后一扫,动作优雅的像飘落水面的天鹅绒,纯洁而可爱。
即使刚才大唱大叫,其他人也没有把太多注意力投注在我身上,似乎电视上那个光头比我更帅似的。只是,他们终于开始喝我送的酒了。
一瓶啤酒下肚,倒也不是那么饿了,反而觉得胃涨涨的难受。于是我坐下来,不住地打嗝吐出胃里发酵产生的气,样子倒有些像武侠小说里写的修炼内功吞纳吐息。
九阳神功刚刚练到第四重天,她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
“你确定你真的吃饱了?”我问她。
“真的饱了。”
“唉——”我叹了气。
“你为什么要叹气?”
“因为我想叹气。”
她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陪着她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叹气是因为我不想让她走。
现实往往是残酷的,不然也不会有“事与愿违”这个词。她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今天谢谢你了。”她鞠了个躬。
90度的鞠躬,很标准,标准到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曾专门训练过。
若不是她轻灵的气质,我会认为她是狂妄高傲的日本人。
“哦,不客气。”我受宠若惊地回答,尽管我想不出她该谢我什么。
然后她右手捂着嘴偷偷笑着,拉开会发出如同日本和室纸门一样的“哗啦”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又的一阵“哗啦”声,门被关上,也隔断了我粘在她身上的视线。
同时我也反应过来一件事,雨停了。
难怪人们常形容见到美女“让人眼前为之一亮”。她走了以后,这间的灯光已经没有刚刚那么刺眼,带点恹恹欲睡的昏暗。
“老板娘,算帐。”
“两百三十块。”
我甚至怀疑老板娘是不是神仙姐姐,或是跟段誉学过“凌波微步”,不然她怎么有办法把她那硕大的身躯用轻盈的步伐移动到我面前?但我情愿是后者,因为让她当神仙姐姐实在太委屈段誉了。
“宰人啊?!两盘菜加上一碗饭连八瓶啤酒在内怎么也要不了两百三吧!”
“还有刚刚那位小姐的饭菜。”老板娘中气十足地回答,手上的菜刀滴着令人发怵的不知是什么血。
“今天谢谢你了。”她鞠了个躬。
90度的躬,很标准,标准到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曾专门训练过。
我猛地回味过来她临走时的道谢是什么意思了。她八成以为这顿饭是我请客。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僵的宛如自由女神像。
老板娘显然不懂得欣赏艺术,肥手一推把自由女神像变成了莫高窟的飞天,幸好我还算壮实,否则在老板娘这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神力面前,难保不会成为断臂的维纳斯。
更值得庆幸的是,我今天带了足够的钱出来,让我能够平安的走出这间小饭馆,而不用像大卫一样光着屁股。
荷包大出血,我的心更痛的像被八国联军抢劫过。一边哀悼着饿死的钱包,一边同情着即将饿死的自己,迈着和小美人鱼同样痛苦的步子,艰难地向家里走去。
“你怎么了?精神好象很恍惚。”
“错!不是‘好象’而是根本就很恍惚。”
“为什么呢?”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企图用眼光杀死她,可惜我的眼睛不听大脑的使唤,硬是把目露凶光改成了含情脉脉。
她竟然没走,站在一棵树下等我。
“我不知道你今天没带钱。”我怨愤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文人式的酸味。
“吓?”她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愣住了。
“害我还专门帮你点了几样最贵的菜,你竟然都没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