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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看陌生人似地仔细地端详着每个大臣的面孔,其后,慢慢地打开“退位诏书”。
“奉天承运,大满洲帝国,明诏尔等众曰:朕自登基以来,提携盟邦,国运隆隆,日臻隆治,人民富足,百姓乐业。朕夙夜乾惕,惟念昭德,励精自懋,弗放豫逸。尔等有司,以朕心为心,殚精竭虑,忠诚任事,上下相和,万方相协。时至今日,败局不利,我天皇体恤万民,宣告终战,我……我……”
溥仪声音哽咽了,当念到“退位宣言”时,脸色红得像猪肝似的。
在皇帝低沉而嘶哑的声调中,众人听皇帝念完了“退位诏书”,众人的神色各不相同。
山田乙三大将,这位关东军的最后一位司令官兼日本驻满洲国特命全权大使,内心的翻腾,人们无从知晓,但表面仍维持着军人的阴鸷。冷峻。
桥本虎之助,这位曾经担任过关东军参谋长、近卫师团长、宪兵司令、陆军部次长的地位及祭祀府总裁,作为日本对满洲国进行精神统治的最高使者,此时也许为日本的天照大神再也不能护佑日本人民而黯然神伤,在他显然日益消瘦的双颊上,流下了一条闪光的泪痕。
张景惠,这位奉系军阀出身,又以大老粗出名,还以同日本人关系非同寻常而十年得意的老臣,面色沉痛,好像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忧虑正在折磨着他的心,恐怕他想的更多的是今后等待自己的黯淡命运吧。
皇帝宣读退位诏书的时间非常短促,大约只用了两三分钟左右,这同当年溥氏宣读满洲同对美、英两国宣战诏书及建国十周年诏书,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满洲帝国崩溃”这一历史事件,竟然在一瞬之间,而且是荒山野岭中草草了结。旧清朝的宣统皇帝、而今的满洲国皇帝溥仪,突然之间从万民景仰上的神的地位上跌落下来,变成一介爱新觉罗·溥仪了。
念完了“退位诏书”的溥仪“皇帝”,稍稍稳定了情绪,略略向前弯下了他高高的身体,透过他的高度的近视镜片,巡视一下眼前神色各异的群臣,又补充说:“本人基于日满一德一心之大义,现在退位,希望各位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如有幸长生在世,想必还有能再见的机会吧。”
话一讲完,就离开了桌子,从左首走到诸位大臣的前面,首先在最年长的张景惠面前伸出了细长的右手。
溥仪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大臣们谁都明白,这是他要和大家握手告别。张景惠用他那双久已不拿枪而变得柔软而厚实的手掌,紧紧地用力地握住了溥仪的手,老泪顿时流了下来,经极力控制,才未哭出声来。于是,溥仪又走到其他的每个大臣面前,相互握手,几乎所有的人都哭了,有的不管旁边是否有人,尽情地流着泪,有的一声不响地埋下头,有的悄悄地用手捂上脸,姿态虽然各异,但都已陷入了难以形容的感慨之中。
当溥仪走到满洲国前兴农部大臣于静远的面前时,发生了出人意料的情况,于静远——满洲国建国功臣于冲汉的长子,当时正值壮年,四十五、六岁,是大臣中最年轻的一个,不知怎么想的,对溥仪伸出来的手,只予轻蔑的一瞥,就把双手转到背后去了,目光越过溥仪的双肩,注视着挂在后面墙上的老挂钟,像一个惊叹号,为这短暂而又让尴尬的退位仪式划上了一个终止符。
溥仪从一九三二年“屈就”满洲国执政,一九三四年,重登九五做了满洲国的皇帝,到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六日深夜在深山老林里的大栗子沟第三次“退位”,他“执政”、“皇帝”一共干了近十四年,这其间并非有一天真正地掌握过实权,无非是日本统治中国东北的傀儡,是当代中国的一个最大的,彻头彻尾的汉奸卖国贼,但日本毕竟不时还需要它,而今天退位的溥仪就如同一个被扔在深山老林里的无家可归的野狗,他的地位一落千丈,迅速地降到了张景惠、臧式毅等人之下。
退位仪式结束后,日本方面的山田乙三大将、祭祀府总裁桥本虎之助、“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等人迅速离去。不用说,山田乙三大将是去料理各个战场的结束事宜了,桥本虎之助从此不再经常抛头露面。吉冈安直却没有息影山林,而是继续操纵着溥仪,甚至满洲国的事宜。
张景惠、臧式毅和溥仪握手而别,刚走出矿业所那间日本式的六席大的办公室的大门,老泪还挂在腮边,从黑影里走出一位关东军大佐军衔的军人,迎面拦在二人面前:“二位稍候,吉冈将军有请。”
“什么?吉冈将军有请。”二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的,吉冈将军有请。”来人极其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事?”
“这个,我不知道,请二位快点走吧!”
日本帝国主义虽然投降了,在中国人民面前是战败者,在世界反法西斯人民面前是失败者,但在张景惠、臧式毅他们面前还是主子,还是胜利者。他二人不得不乖乖地跟在这位日本大佐后面朝吉冈的住处走去,但那二人的心里如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难道吉冈是要把我们二人抓起来作为溥仪的替罪羊,交给中国人民审判?抑或把我们二人抓起来送到日本,杀人灭口?二人越想越不敢往下想,越不敢想越是要想。
二人忐忑不安地来到吉冈的住处前,远远地就见吉冈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前。二人的心稍稍安了点,但转念一想,如果吉冈笑里藏刀呢?二人不由得又紧张起来,但事到如今,也不能做缩头乌龟,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极尽谄媚他说道:“将军安好!”
“好,请,有劳二位,请进。”
二人走进屋内,还没能睁开眼来,一个熟悉的、令二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灌入二人的耳鼓:“张总理,臧议长,二位好,请坐。”
原来,任国务院总务厅长官武部六藏,这位和张景惠多年朝夕相处,实际上是张景惠的顶头上司的日本人早已等候在此。
“武部长官好。”二人同时说。
“大家都不要客气了,请随便坐。”吉冈和颜悦色他说。
待大家坐定后,吉冈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盯视了张景惠、臧式毅二人片刻,又看了武部一眼,开口说道:“我们今天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就直话直说用中国话说叫做‘打开窗户说亮话’,我们今天请二位到此,是要和二位商量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二位知道,自从满洲国迁都以后,满洲国政府一分为二,而留守‘新京’的那部分人不仅位不高,而且望不重,同时人心思乱。‘新京’方面发生了一些极不应该发生的事情,社会秩序混乱,既不利于满洲国,也有损于大日本帝国的形象。因此,为‘新京’,的安全计,我们想请二位不辞辛苦,回到‘新京’,负起维持治安的重任。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二人听着吉冈的这番话,真如同天上掉下个馅饼。二人寻思道:如若我们回去,组织个维持会什么的,负责地方治安,等那蒋介石来接收,我们不又成了“中华民国”的代表,说不定我们将来不仅不会是罪人,反而还是功臣呢!二人听到吉冈的问话,立马说道:“我们愿意听从将军的安排。我们愿意为地方治安的维持效犬马之劳。”
看着二人如此“积极”,吉冈露出了满意的笑意:“为了使二位能尽快地回去,并尽快地展开工作,同时考虑二位的实际情况,我已作了如此安排,臧议长正值壮年,多劳累一点也算不了什么,我想请臧议长和武部长官乘飞机先回去。”
“好,我同意。”臧式毅忙不迭他说。
“张总理年近古稀,再加上近日来的辗转流徙,身体恐怕吃不消,我想请张总理稍事休息再回去。”吉冈转向张景惠说。
“不,我不同意。我虽已年近七十,但身强体壮,想必将军一定知道,子牙八十,方才披挂相印,廉颇七十,尚能披坚执锐,况且我作为满洲国的总理多年,为了日满亲善,一德一心,虽然未有多少建树,但也尽了犬马之劳。对于‘新京’的实际情况多有了解,转为熟悉,易于开展工作。至于臧议长吗,并没有做多少实际工作。”张景惠为了自己的利益,也顾不得同僚之谊,当着日本人的面就攻击起臧式毅来。
臧式毅也非等闲人物,十余年前就被溥仪看中,大有取代郑孝胥担任国务总理之势,只是没有得到关东军的首肯,张景惠才当上了总理,臧式毅马上反击道。
“张总理作为一国国政的最高负责人,皇帝虽说已退位,但也应该扈从皇帝左右,及时处理各种大事,还是应该我先回去。”
看着二人争执不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武部六藏开了口:“依我看,还是张总理说的在理。张总理对实际情况了解较多,易于开展工作,因此我建议,吉冈将军,您调整一下您的安排,就让张总理和我一道首先飞回‘新京’。”
“好,就照你说的办吧!请二人回去尽快准备,越快越好!”吉冈说道,同时也是下了逐客令。
来时的二人可谓心往一处想,但走时的二人就心思各异了。取得首先回去资格的张景惠,来不及多说一句话,迅即飞奔回家,见了老婆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婆,又要发财了。”
退位后的溥仪想到最多的就是今后的出路问题,他想了几种方式。
继续跟日本人吗?想来十四年,自己虽贵为“执政”、“皇帝”,但始终也没走出日本设好的牢笼一步,完全成为日本人的玩偶,今后,那日本人还不更把我不当一回事吗?我能有好日子过吗?
如果落入苏联军队手中,现在苏联和日本处于战争状态,我又是日本人的奴才,那说不定真会像吉冈所说的那样“后果难以设想”,不行。
如果落入共产党、八路军之手,听说共产党专门杀富济贫,抗日最积极,最恨汉奸卖国贼。天哪,我溥仪不是中国的头号汉奸,卖国贼吗?我有一百条小命,也要完蛋呀。不行。
如果落入蒋介石手中呢?情况也许会好些,听说蒋介石也和日本人勾结,蒋介石的军队还有那么多“曲线救国”的呢?还是不行,蒋介石可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政治流氓,说不定蒋介石会把我送上祭台,以抬高他自己的身价。
思来想去,竟无一条好的去路。比较一下,还是去日本稍微好一点,我毕竟还给日本人效劳那么多年啊,难道日本人能不讲一点情意吗?正在这时,突然一个人走了过来,溥仪像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稻草,来人乃祭祀府的神官中岛信之,手中捧着天照大神象征的三件神器的二件——一面镜子(御灵代)、一块玉,唯独缺少一把小刀即所谓的“神剑”(御汰刀)。
溥仪迅即走向前去,向中岛信之行了九十度的鞠躬礼。
“请问中岛君,总裁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自从退位仪式结束,桥本总裁就把三件‘神器’中的‘神剑’留在我身边,御镜和宝玉交给我捧持,我再也没有见到桥本总裁,你找他有何贵干?”
“我要找桥本,我要告诉‘亲邦’日本人,天照大神是我溥仪请来的,我不能让天照大神因我而蒙难,我还要亲自把天照大神的三件‘神器’送还日本,亲自送到天皇手中,请你一定转达我的意愿。”
“好,我一定代为转达。”
还未等中岛代为转达,吉冈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溥仪,”进门来,吉冈就直呼其名。
“什么?”刚刚退位了的溥仪,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