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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村雅香就读的私立关东大学的规模、测验难度,在日本大学里屈指可数。男女学生比例各为一半,在六千名大学女生中,一个名叫花村雅香的大一新生在自宅接到学校办事处的电话,一个自称事务长的中年男子表示有事要当面商谈。
“你是教育系的花村雅香吗?理事长表示非见你一面不可,可否借用你一点时间?”
顿时雅香脑里闪过好几个想法,虽然鱼儿总算上钩,但她还不至于盲目到飞蛾扑火,于是她决定拒绝。
“我想不大方便,我现在要准备期末考,而且今天已经跟美术史老师约好了,可不可以延到明天呢?”
“啊、恐怕不行,理事长明天有要事处理,今天比较有空,麻烦你抽空跟理事长见个面吧。”
雅香郑重地拒绝了强人所难的善意。
“抱歉,先开口约要见面的并不是我,所以应该由理事长先生抽空才对。”
这番话是一种战术,也是肺腑之言,有事商讨的人却硬逼对方配合自己的时间,这样显得相当不礼貌。雅香的拒绝令事务长感到不悦,他很不智地抬出自己的立场。
“你能不能想个办法?不然倒楣的是我啊。”
“我想不能,啊,生命可贵,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恕我失礼了。”
礼貌性的一鞠躬之后,便转身潇洒离去,她的背影说明了——现在正是抽身而退的大好机会,错过可借。
事务长明白自己的失算,这年头的女孩子很难伺候,完全不把理事长的邀请当一回事,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理事长见到这个学生,所以唯有让步一途了。
花村雅香能以一介学生的身分受到理事长先生的邀请,其中的原因当然是雅香略施小计,寄了一封匿名信给理事长:“花村雅香知道你的秘密。”
每个学校的状况不尽相同,关东大学的理事长室位于大学校本部最顶楼的豪华房间。从这层楼望去是东京难得一见的绿地,对面则有新宿等要市中心邻比栉次的高楼大厦。走出电梯口可以看见一道左右开启的大门,走进去是前房,有将近一打的秘书并列在桌前,其中半数是身强力壮的保镖。在抵达会客室或办公室前,此处是必经之地,另附设休息室、茶水室与浴室。
这个校本部是理事长热海启吾两年前兴建的,他是关东大学建校首届毕业生,接着成为同校理事长的人物。他在文部省事务次官任内凡事不择手段,就在众说纷纭他即将角逐参议院议员选举之际,受命担任这所大学的理事长。手段之专断,比起从政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重演预算、驱逐反对派教授、扫荡为了学费上涨示威的学生领袖、打乱职员组合,六年内完成他的独裁政权体制。
而花村雅香区区一个大一新生不仅敢蔑视独裁者的传唤,甚至以私人理由当面拒绝。最后被迫改变行程的是热海理事长,当然也引起了他的不快。热海是个宽脸窄身的中年男子,眼镜与西装全是英国名牌,在请雅香入座之后,他自己也坐下,经过两三句寒喧之后,开始进入主题。
“这次麻烦你跑这一趟不为别的事,只想请你针对目前东京最热门的村尾全家灭门血案一事,将你所知道的全说出来。
“哎呀,理事长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平常既不爱看电视,也不读报纸。”
雅香立刻佯装不知,热海理事长极力营造笑脸失败后皱起了眉头,结果一开口便是迂腐不堪的台词。
“女孩子还是听话一点比较好,乖乖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你指的是山手诽句同好会吗?”
“你果然知道。”
眼镜发出闪光,赤裸裸的敌意毕露无疑。
“我就是要问你这档事,我再重覆一遍,老实招来。”
既然话题直逼核心,热海理事长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做表面功夫上。他站起身将干瘦的手叠在雅香手上,隔着眼镜瞪着她。
“否则吃亏的是你,以后也许还会嫁不出去哦,我能够轻易左右你的将来。”
到此雅香已经没兴趣听一个伪君子的胁迫,她毫不留情地拨开理事长的手,失去重心的理事长正想以盛气凌人之势破口大骂,雅香立刻从套裙的口袋取出先前向伯父借来的黑色小盒子。
“这可是窃听器哦。”
雅香表情无辜地宣布。
“你所说的话,我的朋友全听到了,他马上就赶过来,看!”
会客室的大门外传来三次人体撞击的声响。
Ⅲ
绿川淳司开门探出若无其事的脸孔,面对全身痉挛的理事长礼貌性地点头致意,热海尖声盘问道。
“你、你是谁?”
“你学生的家教。”
他自报身分,保留了生活教师。
“正职是北多摩美术馆图管人员,我想你多少应该有点印象吧。”
“你什么意思?”
淳司见理事长疑惑的表情不太像是演技,只有转移话题。
“理事长,亲卫队正躺在地上亲昵的睡午觉,你尽管放心。”
这种场合不装酷一点实在很难,尤其对于信奉强者的人相当奏效。热海理事长的嘴无声地一开一合,淳司外表看起来温文儒雅,实在很难想象他能打倒假扮秘书的强壮保镖,不过事实摆在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子现在正好端端地站在理事长面前。
“我、我要叫警察。”
“请便请便。”
淳司殷勤地点头。
“受理的应该是警政署搜查一课的沟吕木警长,我伯父跟他很熟。”
很熟并不代表彼此是亲朋好友,要怎么想是对方的自由。热海理事长的手最后并没有伸向电话,这证明了他作贼心虚。
“现在还有转弯的余地,主导权仍然掌握在你手里,往左往右视你而定。”
“你到底知道多少内情?”
“比你想象中多一点。”
淳司看起来老神在在,但有百分之九十纯属外交手段上的“故弄玄虚”。
“全是来自伯父的血缘跟教育。”雅香在一旁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差没鼓掌叫好。
热海理事长张着嘴,钉在原地动也不动,专横的文部官员一旦失利,就很难东山再起,因为对方并不畏惧强权威势这一套。但此时他为了顾全面子,陷入优柔寡断、进退两难的处境。
而淳司早就看穿他的心态。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就此告辞,山手俳句同好会的会员一天比一天少,现在还有八人,但明天也许就只剩七人了。”
淳司以阴险的语气做出不祥的预言,然后催促雅香离开。
“抱歉占用您宝贵的时间。”
“再见了,理事长先生,茶蛮好喝的,只可惜少了蛋糕。”
雅香行一鞠躬礼,此时传来一个充满挫折感的声音。
“请、请等一下……”
装腔作势的薄墙逐渐崩塌,热海理事长的傲慢也随之瓦解,对于同伴离奇死亡的恐惧,令他不得不采取今天这种手段。现在的他死命抓住雅香这根稻草,一旦松手,他只有就此溺毙。
双方达成协议之后,理事长打开门斥退无用武之地的秘书们,再回过头来请雅香与淳司人座,接着回答淳司的问题,并说明“山手俳句同好会”的内情,但这些情报者实说没什么助益,这次传唤雅香并非会长坚原的指示,而是他个人擅自行动。
“其实我们同好会的成员彼此不仅未曾谋面,甚至不知道对有姓什么叫什么。”
“你的意思是山手俳句同好会的八名会员从来没有一起聚会过吗?”
“是啊,通常是会长跟我采取一对一的见面方式,其他会员也是一样吧,我充其量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副会长罢了。”
如果此事当真,那就表示淳司等人失算了。总之所有的权限与资料全集中在会长手上,其他会员只是按照要求提供资金而已。热海的资金很有可能是挪用大学预算而来的,往后多的是机会追究这一点,淳司继续向理事长问道。
“然后呢?”
在淳司的催促下,理事长支支吾吾地接续话题。凡事先由坚原会长与已故的村尾秘密进行,事后再寻求其他会员的允诺。众人虽然心有不平,却不敢公然反抗会长,而他们就在长生不老的诱惑下,不断供应大量的研究经费。起初进行动物实验,尸体全送到关东大学生物工学研究所的细菌处理设施分解……
“藉由细菌处理,一头牛可在二十四小时内,被分解得连骨头也不剩。”
淳司低语,雅香故意以狐疑的眼光斜视着。
“照这么说,人的尸体也可以被分解得连骨头也不剩罗。”
她暗指这是一项非法的实验,热海理事长表现出露骨的惊惶。
“我、我不会做那种事的,连想也没想过。”
“你想把罪过全推到别人身上?”
“我说过我没做!”
热海理事长歇斯底里地大叫,淳司玩弄着高领毛衣胸前的毛球及时解围。
“你还知道多少事情?”
“我只知道这些。”
“哦。”
“我是说真的!我把我所知道的全盘供出,只求你们能救我一命!”
虽然不改学校经营者惯有的命令式语气,但他的诚恳是不容置疑的。
“理事长,你凭什么认为我们有办法救你?”
淳司的口吻相当不友善,他是说过事情还有转圆的余地,却不记得答应过热海理事长要救他一命。
“我不想死!”
理事长扯开眼角与嘴角的肌肉奋力嘶喊着。
“我就是不想死才会出资赞助那项研究,我一点都不想死,救救我。”
面对一个单刀百人的要求,淳司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有默然凝视着理事长。
“我的家族有遗传性癌症病史,家父跟祖父在六十五岁左右因胃癌病逝,我明年就六十岁了,我无法想像我只剩四、五年的生命,要是能继续担任私立大学联盟的会长,我就可以拿到一等勋章。”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不想死。”
向来对勋章这类玩意儿不感兴趣的淳司冷漠地表示理解,雅香销着修长的眉毛,默不作声地瞄着理事长。理事长搓着双手,扭动着全身诉说道。
“快想想办法,我什么都听你们的,让我摆脱癌症的魔掌,我求求你们。”
在“我求求你们”紧接着一定是最恭敬的伏地跪拜,此时也不例外。热海理事长面朝两名年轻人,跪倒在地毯上不断叨头,竭尽全力哀求着。
“不要这样,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尽力查出杀害村尾一家的凶手而已,虽然不晓得你到底对我们了解多少,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对我们期望过高。”
淳司不耐烦地甩甩头,虽然同情他对于胃癌的恐惧,却不代表这些人所做的事情可以原谅。
留下长拜不起的理事长,淳司与雅香走出办公室。并非他们铁石心肠,而是他们实在连一刻也待不下去,于是急忙站起身以落荒而逃之姿穿过秘书群,一冲进电梯间,就看见窗外的东京街道,在乌云笼罩之下,显得阴气沉沉的高楼大厦如同成群的墓碑。
在这巨大,充满活力、兼具人性与野性的大都会里,潜藏着杀害八名老弱妇孺的吸血鬼。淳司与警察一样大叹无奈,却也感到心寒。
“教练,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唉,想到人类文明的未来就令我心事重重。”
“哎呀,好一副忧国忧民的胸怀,不过目前请您先把重心放在我的考试吧。”
两人避重就轻地试图忘却热海理事长的丑态,虽然他们没有义务拯救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