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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天 +by+沧月-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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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夜的士兵惊骇地抬起头,看到了高耸入云的白塔顶端重新沉默在夜色里,那只纯金之眼仿佛看到了什么,一开即闭。
  天……难道,真的要发生大事了不成?

  碧色的影子掠过了森冷的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到了花园里,贴着树荫急速潜行,很快便避开了园里值夜的仆人,到达了约定的地方——
  然而,高台上空无一人。
  没来?来人的眼色变了变,身形旋即重新隐没在阴影里,向着退思阁掠去。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墙下,仔细听了听里面的情况,伸出手指按照约定的暗号轻叩窗棂。
  过了片刻,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馥郁的香气随之涌出,带着某种淫糜腐烂的气息。
  “怎么没来?”碧低声问,然而话音未落,随即转过脸去避开——阁里出来的人并未穿好衣服,只是随便披了一件袍子,散开的衣襟下肌肤坚实如玉。
  “没办法,今晚不巧正好要陪那个老女人。”来人懒散地开口,敞着衣襟,以一种无可奈何的语调道,“她今天兴致好,一直伺候到二更,真是吃不消——睡过头了,就忘记了。”
  月光透过门扉,斜斜映在他身上,鲛人男子身上散发出某种妖异的魅力。
  碧转开脸不敢直视,低声抱怨:“可你也该预先通知一声!万一耽误大事了怎么办?”
  “哼。大事?”凌冷笑,薄唇扬起一个弧度,“我还正想和你说,以后你们还是别来找我了——我对你们所谓的大事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凌?”碧吃了一惊,顾不得避忌,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凌斜觑着门里,仿佛时刻留意里面的人是否睡醒,口里却道,“我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不会说出你的秘密,你们也别来找我了。”
  碧脸色苍白:“你……要背叛组织?”
  “背叛?呵,复国军又何曾当我是自己人?”凌冷笑起来,细长的眼里有讥诮的光,“当年,你还是第一队的队长,派我去巫罗府里窃取令符,结果他们抓住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那个时候,谁来救过我?复国军?”
  他的语声半途停顿,呼吸再度急促起来——无论过去了多久,每次一想起巫罗府邸里受到的秘密刑讯,他的血液都禁不住要凝结。
  “那一次巫罗防范得很严,我们一时不好派人……”碧苍白着脸,低声辩解。
  “好了,先不说那次,”凌冷笑,眼里闪出锋芒,“被送到了这里后,我向你们求救,你们又是怎么说的?——居然要我当这个老女人的面首!”
  “这是大营里长老们商讨后的决定,”碧低声道,声音微微发抖,“罗袖夫人身居要位,你如果能在她身边潜伏下来,应该能获得很多重要情报——”
  “哈,”凌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透出无尽的悲凉,“是啊,反正那时候,我的琵琶骨也已经在刑求中被挑断了,再也无法战斗——所以你们就扔下我不管,逼得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用尽一切手段取悦那个老女人!”
  他声音里透出锋利的刺:“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到底是战士还是娼妓?”
  碧说不出一句话,怔怔看着这个多年的同僚——他站在月光里,薄唇上带着冷笑,脸和身体散发出一种妖异的魅力,颓废的华丽和甜美的糜烂,几乎有一种让人一眼看去就被吸入其中的力量。
  她恍然觉得陌生:这,还是当年那个和她并肩作战、执剑跃于碧波中的战士么?
  五年的帝都生活,竟仿佛由内而外地完全侵蚀了他的心!
  “凌,我们必须忍耐。”她悲哀地看着他,“有很多复国军战士,也都是这样活着的。”
  “比如你?”凌冷笑起来,笑容里却带了某种复杂的意味,缓缓摇头,“不,不一样的——飞廉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知道。”
  碧身子猛然一颤,沉默下去。
  “回去罢,我不管你有什么‘大事’——这已经与我无关了。”凌笑了笑,在月下扯了扯滑落到肩头的长袍,“我不再是复国军一员,我的死活也不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你快走吧,趁着没有惊动旁人。从此不必再来找我。”
  “凌!”碧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你真的要叛离组织、跟了那个老女人?”
  “比起组织来,那个老女人未必不好。”凌冷笑,眼里一瞬掠过复杂的情绪,“至少,她救了我的命——五年来,她给了我醉生梦死的生活。无论白天如何,但每到晚上,跟她在一起、我就可以忘了以前的一切。”
  他忽地笑起来,笑得暧昧:“知道么?罗袖夫人,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他俯过身,几乎是耳语般地在她耳畔开口:“碧,你比起她来,还差得太多。”
  这种恶意的挑衅,终于让碧忍无可忍地蹙起了眉头,往后退了一步。她转开头去不想看见眼前的人,喃喃:“凌,你简直无可救药!”
  “是么?”凌低低笑了起来,“很肮脏,是不是?”
  他忽然转了语气,厉声:“可是,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似乎被逼到了绝路,碧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却断然从袖中拔出了一柄短剑,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凌,既然你决意叛离,就该知道复国军里对叛徒的裁决!”
  她扬起了头,眼里露出苦痛却决断的光,手里的剑如同闪电刺向凌的心口。
  剑风袭来,肩头那一袭长袍被猎猎剑气逼得飞起,凌却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回避也没有呼救,看着那终结一切的一剑,唇角反而露出某种讥诮和解脱的笑意来。
  “啪!”就在剑抵住他胸口的一瞬,一物从窗内急掷而出,撞上了剑锋。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房内忽然传出了惊呼,罗袖夫人在这一刻扔出了一个香炉,随即大声疾呼,拉动了室内警讯用的响铃。整个花园登时惊动,灯笼火把纷纷燃起,四处都有人奔来的脚步声。
  “不好!”碧低呼了一声,眼看就要被包围,也顾不得凌,一回身闪电般掠了出去。
  凌站在月色里,长衣当风,却仿佛怔住了。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只是短短一瞬,侍从们便已经赶到,伏在门外气喘吁吁地请命,“刺客在哪里?”
  凌微微一震,手指下意识地握紧。
  却听室内夫人缓缓叹了口气:“没事,只是方才梦魇了而已。”
  “啊?”外面劳师动众赶来的侍从面面相觑,松了口气纷纷退下。但总管感觉房子周围有外人来过的迹象,心里不安,还是吩咐一干人等围绕在高台下严密防卫,以备不测。
  所有人都退去后,退思阁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风有些冷,月光斜斜地洒入,令昏暗甜糜的室内都平添了一分清朗之意。凌站在那里,却一动也没动,扶着门框,仿佛垂首想着什么。
  “哈,哈……”他的脸色渐渐变幻,忽地低声笑了起来,“你听到了?……还是你一早就知道?你把我带回帝都的时候,就知道我是复国军的,是不是?”
  室内没有回答,垂落的重重帷幕里一片昏暗,透出腐败的甜香。
  凌霍然回头:“为什么?为什么刚才不让他们把我抓起来?还是——”
  他冷笑起来:“还是,准备把我送回巫罗那边去?”
  嚓,轻轻一声响,一道亮光从帷幕里划过。烛影摇红,映照出一张雪白的贵妇的脸,罗袖夫人点燃了床头的银烛台,又将它放回了床头,让烛光笼罩自己的脸。
  她还是平日那般神色,躺在巨大而柔软的靠枕上,长发如同水藻一样披拂在丰腴的肩臂上,脸上有纵情声色后的疲惫。她抬起手去剔亮烛芯,根本没看站在门口的凌:“外面风大,关了门进来吧。”
  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想着什么。
  他并没有关上门,只是虚掩上,然后回身走回到榻前一丈之处站定,定定地看着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她会说什么。
  “凌,你知道我最恨别人说我是老女人。”罗袖夫人伸手拿了一杯搁在案上的残酒,静静地开口,脸上喜怒莫测,“其实论年纪,你可比我多活了上百年呢。“
  “……”他沉默着。
  “很厌恶么?”罗袖夫人躺回了榻上,拉动警铃的绳索就在手边摇摆,讥诮,“我还一直还以为,你也是很享受的呢——你真该去演戏。”
  他还是没有回答,想象着她如何拉下警铃,让蜂拥而入的侍从将他拿下。她权倾一时,角逐欲望只不过是弥补空虚的一个游戏,她有的是年轻英俊的奴隶,有的是愿意拜倒在石榴裙下以求出人头地的面首——在之前、之后,他都不会是获得特权的一个。
  然而,她只是逗弄着那根绳索,并未有丝毫愤怒之意。
  沉默的对峙在继续——她到底要怎样?
  “你到底想怎样?”然而,率先问出这句话的却是她。
  仿佛是再也无法保持表面上的平静,罗袖夫人忽地坐起,冷冷地盯着自己的男宠,眼里发出一种恨恨的光来,几乎是咬着牙:“说啊!你到底想怎样!——你说不想回到复国军那里去,但在那时候却又不躲闪!你是故意激怒那个女的,想死在她手里的吧?你昔年是为谁变的身?”
  凌看着这个如母狮子一样的愤怒女人,眼里渐渐有惊讶的神色——她竟然是明白他的,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诧异和隐隐的恐惧。
  她实在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然而,这一场对峙里,终究还是她先输了。
  “你到底想怎样!” 一种说不出的愤恨和嫉妒涌上心头,罗袖夫人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波动——这种崩溃般的情绪、在白日里看到他从高台上跌落时已经有过一次。
  仿佛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她用力将酒杯对着那个一直沉默的人砸了过去,声音起了颤抖:“说话!你到底想——”
  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烛影剧烈地摇晃,黑暗里,他忽地向帷幕里俯下身,低头吻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叹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回应了他——这让她自己都有些诧异:她几乎记不起初婚之后、自己还曾这样闭着眼睛吻过别人了。
  酒的甜味和醉意弥漫在两人舌尖。这次的吻,似乎和他们以往经历的都有所不同:那不再仅仅是一种占有和狂欢,而是带着某种痛楚的尖锐,长得令彼此窒息。
  “我……想留下来。”凌直接将话语含糊地吐入她的唇齿之间,“一直……这样下去。”
  一直这样下去吧……一个象他这样的鲛人,还能怎样?
  最好的结局,无过于此罢。

  深夜的白塔顶上一片冷寂,冷月照耀着匍匐一地的黑色长袍。一共八位。
  除了战死的巫抵和被软禁的巫真,元老院十巫尽数聚集于此,静静匍匐在神庙外,等待着九重门里的最终答复。
  毕竟年纪大了,只跪了一个时辰,领头的巫咸便感到膝盖割裂一样的痛——建立帝国一百年了,养尊处优的他还没有受到过今日这般的折磨。
  而随在后面的军政两大臣:巫彭和巫朗也是同样僵硬着身体,额头有冷汗凝聚。
  没有了传话的圣女,他们只能静静等待那一个神秘的声音直接响起在心底,宣告最后的结果。然而,谁都不知道听了他们的禀告,那个黑暗里的神秘智者又会做出怎样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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