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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也无奈 作者:叶辛-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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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地看到一大帮子人围在一起,我以为一定是赶场街上时常碰到的买卖纠纷,就想绕过人群,直接去办自己的事情。可姑娘的哭叫声使我一下收住了脚,这嗓音不是我的学生吴玲娣的声气吗?听去那么熟悉的。
  我向着人堆走过去,使劲往里面挤。
  “你不晓得?不晓得也没关系嘛,到了你爹面前,就晓得了。走,跟着我们去耍,耍够了我们一路去雨山屯。走呀,拉起她走。”
  好不容易挤进最里层,只见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蛮横地一把逮着吴玲娣往大路边的小道上拖。
  吴玲娣在使劲挣扎,她怎么用劲,也甩不脱男人的手,于是只得往地上蹲,想借助身体的重量,不让这帮蛮横的汉子拖走。
  “你休想耍无赖,给我走!”年轻的汉子改变了一个姿势,一边咧着嘴往人群外拖吴玲娣,一边朝身旁几个汉子使眼色,其中一个留一撮小胡子的粗野汉子,狠狠地把吴玲娣往外推。
  吴玲娣虽说已是个大姑娘,可长得抽抽条条,瘦瘦弱弱的,别看她是个农家姑娘,平时在学校里,总是文文静静的,做什么都跟在泼辣的吴仁萍的身后。这会儿,哪里经得住两个粗大汉子的推搡拖拉,她可怜地哭叫着喊起来:“我不去,哪里都不去!你们救救我呀……”
  围观的人群里一阵沉默,大家伙儿只是沉着脸看热闹,没人敢于站出来阻止。我左右环顾了一下,围观的人们都是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气氛似要凝滞了。
  吴玲娣惊慌地转动着的眼珠一下认出了我,她得救一般尖声叫起来:“华老师,华老师,你快救救我。”
  我正想问个究竟,吴玲娣这一叫,我挺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手一横出去道:“松手!你们想干啥子?”
  “你少管闲事!”留一撮小胡子的粗汉把我的肩膀重重一推,吼了一声。
  “这咋是闲事,”被他这一推,我也火起来,理直气壮地道,“她是我学生,我是她老师。你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我当然要管!”
  “老师?啥子老师,”为首的年轻汉子一把甩脱吴玲娣的手,转脸向着我,怪声怪调一点也不把我当回事地说,“老师和学生年龄差不多,捞猫屎唷!快滚一边去。”
  这家伙说的倒是实话,细算起来,我只比吴玲娣大三岁,我二十二,她十九,但她又真是我班上的学生。吴玲娣缩着身子躲在我的身后,抽泣着说:“华老师,你救我。”
  瞅着她那怯生生的模样,我愈发觉得不能让自己的学生吃亏。我扫了那几个汉子一眼,问:“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不认识,你们就想拖起人走,”我抬头怒视着这几个汉子,嗓门陡地提高了,“你们要干什么,抢人啊?”
  “是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想拉着人家黄花姑娘走,简直是强盗行径。”我身后一个中年农民,厉声吼起来。
  他这一吼,带动了围观的乡亲,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着:
  “专政队,不去抓坏人,尽盯着人家漂亮姑娘,你们这是专哪个的政?”
  “这么年轻的女娃儿,难道也是地、富、反、坏?”
  “无法无天了!”
  “今天,就是不能让他们把人逮走。”
  “哪能这样子便宜他们,拖他们去派出所评个理。”
  “大庭广众面前,调戏人家姑娘,就是耍流氓。”
  ……
  人们越说声气越大,越说越觉得气愤,众人齐刷刷站成一排,怒视着几个耍野的汉子,一下子把他们的气势压了下去。趁这当儿,我轻轻一逮吴玲娣的衣袖,示意她赶紧隐到人群后头离去。
  这几个汉子,见犯了众怒,也不敢多吭声。只是交头接耳地低声说着啥子。待大伙儿讲得差不多了,留一撮小胡子的粗汉才辩白般说:“哎呀,你们硬是管闲事,我们哪是耍流氓,我们这是奉命行事,上头关照了的,要带她去问一下国宝情况,抓破案线索。嗳,人呢?”
  “算了算了,”为首的汉子一摆手自寻台阶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跟你们说,这事儿没完。”
  说着,一转身气咻咻地走了。
  赶场的寨邻乡亲们看着他们灰溜溜远去的背影,不由发出一阵讪笑。
  其他的围观者,听清楚没听清楚,我讲不清了。我自己,对那个汉子说到的什么国宝,是留神了一下的。
  不过我并不相信他的话,山乡里穷得连吃饭都发愁,哪会有什么国宝啊!赶场回去的路上,我就把这件事置诸脑后了。对于我来说,这不过就是在赶场路上做了一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而已。严格地说,连拔刀相助也算不上。吴玲娣是我的学生,她遭到外人欺侮,我作为老师,理应挺身而出。
  赶场回雨山屯的路上,同行的寨邻乡亲们都在夸我,说今天吴玲娣全亏了我,在众人都敢怒而不敢言的时候,挺身而出。要不然,吴玲娣这姑娘还真不晓得要吃多大的亏。专政队调戏妇女、奸污黄花闺女的传言,也是时有所闻的。
  也有人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招惹了专政队,吴玲娣说不定哪天还要有麻烦。
  不过这话没有说准,以后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吴玲娣什么事儿也没有,她天天背着书包到小学校来上课。原先,像她这样大年龄的学生,读书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自从赶场天那件事情以后,她几乎是一天不拉地到学校里来读书了。为此,我在班上还把她认认真真地表扬过几回。只是,她的成绩仍然很差,交的作业错误百出,测验照旧不及格。我早看出来了,现在她天天到学校里来,纯粹是为了给我面子。十八九岁的姑娘,坐在教室里眼巴巴瞅着我的眼神,已带着浓重的异性色彩,和班上那些十岁刚出头的女娃儿完全不一样。说老实话,吴玲娣目不转睛带着明显的好感听我讲课时,我的目光只要一转到她的脸上,就会心虚地赶紧移开。幸好,在这班上只有吴玲娣和吴仁萍两个大龄姑娘,要不,我心慌的眼光不知道往哪里瞧,真不晓得这个课怎么上下去。
  只是,在雨山屯团转,缠溪两岸的村寨上,渐渐传开一些流言,说得活龙活现,在干活路的山坡上、田埂边、晒谷坪的土地庙前头、农舍的火塘旁,大家伙儿都在传说,吴玲娣的爹吴远贤,雾岚山上石碉古堡的看山人,珍藏着皇帝的宝剑。
  这宝剑可不是常物,而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从明代的开国年间传下来,好几百年了。据说它能削铁如泥,拂绫即断,说的是绫罗绸缎轻轻一拂上去,则自动变成两段。人们传得神乎其神,说削铁如泥的宝剑还常见,这拂绫即断的宝剑,才是罕见的。
  专政队在赶场天找吴玲娣的麻烦,并非无理取闹,而是想把她逮去关押起来,以独生女儿相要挟,让十分钟爱女儿的吴远贤乖乖地交出皇帝的宝剑。
  不过,传归传,雨山屯寨子上,哪个也不曾见过传说中的宝剑。
  上山下乡之前,文化大革命的小道消息传得甚嚣尘上的同时,社会上广泛流传着关于“梅花党”和“一只绣花鞋”的故事以及类似的版本,说得天花乱坠,我是从来不信的。在我看来,到了偏远蛮荒的乡下,“皇帝的宝剑”这一类传言,不过就是城市里编烂的故事的翻版而已,从来没把它当一回事。
  春去秋来,又到了收获的季节。早熟的谷子挞上来了,坡上的包谷扳回寨子了,雾岚山下、缠溪两岸,田坝坡土里一派收割的景象。这是乡村耕读小学放农忙假的前夕,已是黄昏时分,学生娃娃们都已欢叫着回到各自的寨子上去,我趁着小学校里难得的清静,正在全神贯注地批着作业本。办公室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柔柔的嗓音:
  “华老师。”
  我转脸一看,吴玲娣倚着门框,一手提着书包,两眼睁得大大的,满脸羞涩地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的身旁,站着和她同龄的姑娘吴仁萍,扑闪着一对大眼睛。她们两个,一个文静寡言,一个泼辣率直;一个苗条瘦削,一个丰满健壮。乍一眼看,一瘦一胖,特点是很分明的,不过,只要下细地多瞧两眼,就会发现,两个人各有姿色,是那种在赶场天撩人的姑娘。特别是吴仁萍,一双大眼睛热辣辣地瞅着你的时候,真有点让人招架不住。
  两个大龄学生主动到办公室来找我,这是我教学生涯里极少有的事情。我急忙离座起身招呼:“进来坐呀,有啥子事情?进来说罢。”
  吴玲娣迈进了门槛,往里走了两步。吴仁萍跟着进了屋,却并没往里边走,还是徘徊在门边。
  吴玲娣转脸瞅了吴仁萍一眼,低下头去,脸上飞起了一片红云,嗓音比往常更低地说:“华老师,农忙假过后,我就不来上学了。”
  “为什么?”
  吴玲娣不说话,脑壳垂得更低了,脸色一片绯红,抽抽条条的身子难为情地晃动着。
  “她要出嫁了!”门边的吴仁萍嗓门很大地替她解释着,“哈哈,月儿光光,今夜做个新娘……”
  “真的?”我尽量掩饰着心中的震惊,淡淡地问,“喜期订在哪一天?”
  “九月二十八,”事情说出来了,吴玲娣倒也不觉害羞了,她大胆地昂起脑壳,细细长长的眼睛望着我,“华老师,爹说了几遍,到那一天,请你来喝喜酒。”
  我望着她,郑重地点头。在雨山屯,我是老师,尽管只是耕读小学的一个民办教师,拿的也是工分,但是寨子上遇到红白喜事,家家户户,都会来请我去喝酒。有的是学生的老祖祖做寿,有的是学生的长辈离世,也有的是学生娃的哥哥姐姐出嫁或是娶亲。
  可是像吴玲娣这样子,学生自己出嫁请我去,我还是头一次碰到。雨山寨上早婚,这在我们的插队落户生涯中,已经司空见惯了。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出嫁,更不是啥稀罕事。只是,吴玲娣的这回出嫁,还是令我颇觉意外。怎么我事前一点都没听说呢?迟疑了片刻,我才讷讷地说出口:“祝贺你,老师祝贺你。”
  “你一定来啊,华老师。”说完,吴玲娣一阵风般,跑出了办公室。
  “玲娣,你……”她的这一举动,使得吴仁萍慌得叫起来,“你咋个不等我?”
  吴玲娣头也不回地说:“你的事,自家跟华老师说吧。”说完就扭着身子跑远了。
  我这才晓得,吴仁萍不是陪同吴玲娣来的,她也有事情找我。我瞧着吴玲娣远去的背影,抬头瞅了吴仁萍一眼,笑着说:“你也有事,说罢,什么事?坐下说。”
  “要得。”吴仁萍并不羞怯,她扯过一条我手指的板凳,挨近我坐下,从衣兜里取出一封信,“华老师,我是求你替我写回信的。”
  “写信?”吴仁萍的个头和吴玲娣差不多,但身子骨明显地要比吴玲娣壮实得多,丰满的脸颊,浑圆的肩膀,胖乎乎的手臂,隆得高高的胸脯,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乡村少女那股健朗的朝气。她在我身边一坐下,我就觉得有些不自然。
  “是啊。我只有求你了,华老师。”说话间,吴仁萍伸出手去,把办公室的门掩上了,“我晓得,你写过这种信的。”
  她一说请我写信,我就明白了,她要我替她写的是什么信。插队落户的这几年间,时有即将出嫁的姑娘,或是在嫂子、或是在同伴的陪同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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