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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毫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张葛立即有点后悔。小毫太娇弱了,她受不了这种寒冷。他伸手为她扫了扫羽绒服上的雪花,温和地说:“对不起……”
“我太冷了。〃小毫抖抖地说。
张葛就带她躲到一个避风的地方,然后把脚都插在对方的胳肢窝里,互相温暖。
他们坐了一夜。那一夜,小毫一直在哆嗦。终于,天边出现了一丝暗暗的白,张葛拉起小毫,拍掉她身上的霜雪,继续走。雪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天黑得像压了一口锅。
张葛虽然长得并不高大,但是他很健康。他一直很清醒,至少还没有忘记在树上系布条。
而小毫却越走越沉默。这时候,那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动物又出现了,它半直立在前方的雪地里,距离还是大约30米
的样子。雪很白,衬出它古怪的剪影。它的眼睛射出绿莹莹的光。
张葛倒吸一口凉气。
它转过身,朝前方跑去,好像牵引他们继续走,到一个什么地方。
张葛盯着那个动物,惊怵地说:“小毫,我觉得,它是在害我们!〃
小毫呆呆地望着那个动物的背影,没有表情。
“现在,顺着布条朝回走,必须找到车……〃张葛说。
这时候,小毫竟然不抖了,她的脸上都是霜雪。她无神地看了看张葛,没有说话,默默跟在他后面,朝回走。
她似乎对能不能找到车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他们又走了很长时间。张葛回头叫了一声:“小毫……〃
小毫愣愣地朝两边看了看,然后直直地盯着张葛,疑惑地问:“你叫谁?〃
她那眼神让张葛一下恐惧起来:完了,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他把小毫紧紧搂在怀里,眼睛湿了。
雪仍然不紧不慢地落,人间一片雪白,老天似乎在编织一张巨大的裹尸布。渐渐地,雪已经深过了他们的膝盖,走起来十分艰难。
当张葛看到那辆抛锚的吉普车的时候,激动得叫出声来。他拽着小毫的手,快步冲过去,把眼看就要冻僵的小毫抱进车里,然后手忙脚乱地发动车,想制造一点热量。可是,那车却像被死神买通了一样,怎么都打不着火了。
这车四处漏风,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如果两个人都在这里等,那等于坐以待毙。
张葛想了想,说:“小毫,你坐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去找救援……〃
小毫疲惫地靠在椅子背上,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张葛喉咙一酸,下车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来,在车窗外喊:“你千万不要动!你千万等我回来!〃
小毫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懒地朝他挥挥手。
张葛走了。他判断,昨天一定是方向走反了,这一次,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天快黑的时候,张葛竟然找到了森林管理处!可是,当他们开着车,带着熟悉森林路径的管理员,还有急救医生,找到张葛的吉普车的时候,小毫竟然不见了!
张葛一下就傻了。
救援车在森林里搜寻了一夜,在次日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在一个雪窝里把小毫找见了。
小毫缩成小小的一团,张葛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回应。
医生检查了一下,说:“她死了。〃
张葛含着眼泪蹲下身,果然发现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经停止了,她的身子跟雪一样冰冷。她已经50多个小时没有吃任何食物了。
张葛抱着她,欲哭无泪。
第12夜奇迹
小毫死了,死于体温过低。
本来,她的尸体应该放进医院的太平间。可是张葛却坚持要把小毫放到家里去。
他说他要单独守侯她一夜。
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回到了家。
他们的房子是自己买的,从建行贷的款,十年按揭,现在还不到一年。
家里真暖和,进了门,一股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尽管这个家很简朴,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但是对于张葛来说无比亲切。
墙上的那些小饰物都是小毫买回来的,甚至椅子垫都是她亲手缝成的,可此时她蜷缩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的表情很详和,医生说,死于体温过低的人都是这样的。
那张床是张葛自己设计的,很宽大,很舒适。两年来,那上面承载着他们的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可是,他亲爱的小毫很快就要变成一撮灰,装进盒子里,那盒子跟她的首饰盒一样大……
天渐渐黑下来,小毫的脸一点点陷入了黑暗中。都说死人可怕,张葛却没有一点恐惧,他轻轻抚摩着小毫冰凉的额头,一边流泪一边喃喃地说着情话。
他觉得,他的小毫一定听得见的。
此时,他的心中悔恨不已。平时,他的方向感就不好,经常领小毫走冤枉路。而小毫总是默默无声地跟着他,从来不抱怨,他就是她的方向。
为什么要去森林公园呢?为什么要离开管理处朝森林深处走呢?为什么让她留在车里呢?那时候她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啊……
男人应该给女人带来安全和保护,可张葛觉得,他不但没有做到,反而把小毫害死了。
哭着哭着,张葛累了,趴在床头打起了瞌睡。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身边有什么东西在软软地动,他睁眼一看,身边竟然是一堆堆的绿
毛,很多的大眼睛,很多的爪子,很多的腿,都在缓缓地动着。
是那种叫不出名的动物!有很多个,它们毛烘烘地依偎在一起,紧紧围住了张葛!
张葛大骇,一下就醒了,摸了摸,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长长出口气,伸手打开灯。
屋顶的吊灯很暗,里面的灯泡多数都坏了,只剩下了一只或两只。苍白的灯光照在小毫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恐怖。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小毫的眼皮好像微微动了一下。
张葛的身上像过了电一样,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心中的悲伤被巨大的恐惧替代。
他忽然想起了一条新闻,那是他在《南方都市报》上看到的,写的是广东顺德市乐从镇一家酒楼发生的事情。酒楼的员工小陈宰杀一条泰国眼镜王蛇,他把蛇头砍下来扔在地上,就忙着剥蛇皮什么的。
大约十分钟之后,他忙完了,用钳子准备把那个蛇头夹起来,扔进垃圾箱,那蛇头突然跳起来,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右手无名指……小陈被送进佛山市一家医院后,仅仅几分钟就陷入昏迷,停止了呼吸。一般被毒蛇咬伤只需注射一支解毒血清,可是,医生为小陈注射了6支解毒血清尚未脱离危险……
这个新闻曾经让张葛感到很恐惧。它将改变我们的某些常识。
假如,你打开一个垃圾箱扔果皮的时候,看见一个脖子被剁得参差不齐、流着血水的蛇头,它盯着你,突然跳起来咬住你……
那么,有个人就可能在半夜里突然摸到被窝里有一团凉凉的软软的东西,还慢慢地蠕动着,开灯一看,竟是一条没有脑袋的蛇。
那么,在鲜血浸透黄土的法场,一个被砍掉的人头,在大家都散去后,就有可能突然滚到最后一个要离开的人脚前,眨着眼珠说:“请慢走……〃
那么,你虽然死了,你的大脑就有可能还保留着意识,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推进了太平间……
那么,小毫现在能不能听见呢?
仔细看,小毫静静地躺着,像一根木头。
张葛安慰自己说,一定是自己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大雪过后的小城,更加静谧。夜深了,除了窗外的一只乌鸦,都睡着了。那只乌鸦在叫,声音很丑陋,很缓慢,很孤单。
又过了半天,张葛看见小毫的腮部又动了动,那是上下牙在错动,这次他看得很真切,想欺骗自己都不可能了!他一下跳起来,后退了一大步,紧紧盯着她的脸,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他首先想到这是小毫的鬼魂在作怪。她恨他,因为他的判断失误使她丧了命,所以她在奔赴黄泉的半路上又折回来,想害他。可是,她为什么不像传说中的诈尸那样一下跳起来把自己掐死呢?难道她真的活过来了?
张葛又恐惧又激动。他在用他那有限的医学常识在思考,一个人的身体机能和各个器官都没有受到任何损害就被冷冻了,遇到温暖之后,可以缓过来吗?难道奇迹出现了?
他轻轻叫了一声:“小毫……〃
小毫没反应。
他又叫了一声:“小毫。〃
她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很痛苦的样子。
张葛觉得,她一定是听到了,也许她的大脑还不能支配神经,想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从那表情上可以感受到,从阴间到阳间的路有多么漫长。
“小毫!〃这次他的声音大了许多。
这一次,小毫一点点睁开了眼睛。她在苍白的灯光下朝两面看了看,最后眼睛定在了张葛的脸上。
这世界死寂无声。
“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毫问。
她说话了!张葛觉得她的话没有一点质感,像一缕雾气。
张葛朝她迈了一步,站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眼睛紧紧盯着她说:“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去玉黄山玩,迷路了,我们在大雪里奔走……〃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然后呢?〃
“后来我们找到了吉普车,我把你留在了车里,一个人去找森林管理处。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却不见了。大家开车找了你一宿,在天亮的时候发现了你,可是你已经……昏过去了。〃
张葛没敢用那个“死〃字。不管她是人是鬼,那个字都是她所忌讳的。
小毫的眼圈一红,说:“我好像想起了一点儿。这么说,我们得救了?〃
张葛上前扶着她坐起来,感到她的身子很凉:“对呀!我们得救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张葛半开玩笑地说:“我也怀疑我是在做梦,咱俩互相掐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紧紧蜷缩在一起的手说:“我的手怎么没有知觉?还有我的脚趾!〃
张葛拉过她那像鸡爪一样的手,感到冰凉渗入了骨髓,像死人一样。
“一会儿吃点阿司匹林,你现在要加快血液循环。〃他轻轻为她揉搓着,眼睛一直看着她的脸。
她疼得叫起来。
揉搓了一会儿,她的手和脚竟然都有了点血色。这时候,张葛已经有点信任她了。他试探着说:“小毫,真是奇迹!其实,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
“我已经怎么了?〃她直直地看着张葛。
张葛停下手,考虑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你的心脏都已经停止了跳动……〃
“什么?〃她的声音蓦地大起来,根本不像她平时静悄悄的性格。
这时候,灯一下灭了,房间一片漆黑。
张葛的心跳如鼓。他和小毫谁都看不见谁。他偷偷朝后退了退。
“你是说我死了?〃小毫在黑暗中问。
“医生这样说。〃张葛低声说。“你等等,我去点一根蜡。〃
他哆哆嗦嗦地摸到抽屉,摸到蜡和火柴,点着。烛光一跳一跳的,这房间显得更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