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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忠良致辞道:“诸位,庞董事长去职,公司群龙无首,董事会举我接替前任,令我有愧之余实感重任在肩。为此,还望各位董事、前辈及朋友不吝赐教,助我励精图治,干一番轰轰烈烈的惊天伟业!”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骤然响起。张忠良顿了顿,待掌声稍息,继续道:“下面,我要请出我的新娘王丽珍……”话未落音,素芬和吴家祺搀着张母从走廊来到大厅。
几位侍者将后面的邻居拦住了,赶出门去:“哎,哎,出去,出去……”嘈杂声惊动了大厅里的人们,大家都转过身来想看究竟。张忠良一看来人,面色都白了,惊得不能动弹。张母颤巍巍喊过来:“忠良!忠良!你人呢?你给我过来!”张忠良走上前来:“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张母怒道:“我来打你这个畜生!畜生!”说时,她抡起拐杖,向张忠良没头没脑打去。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素芬和吴家祺想要拉张母,却被她打了几棍,不能近身。张母挥舞着拐杖,冲着有声音的方向横扫而去,众人抱头逃窜,四处躲避,但她又老又气,舞了几下便摔倒在地。张忠良、素芬、吴家祺一起冲上来:“妈!”“妈!”“伯母!”老龚急忙招呼侍者:“快送医院!快!”素芬、吴家祺和侍者抬起张母。张忠良正要跟出去,就在这时,披着婚纱的王丽珍跑下楼梯,走到半腰一声暴喊:“你们都站住!”
何文艳手拿坤包跟下楼,开始安抚大局,说道:“也好,既然都来了,就别忙着走,老太太不会有事的。素芬、家祺,你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闹事,究竟像什么样子?忠良和丽珍都是体面人,你们这样没完没了地闹下去,到底想怎么样?还有没有完?”一席话,把素芬说得瞠目结舌。王丽珍朝素芬歇斯底里地喊:“你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富人们因同情王丽珍而将愤怒的目光射向素芬。素芬听得浑身战栗,在众人的逼视下低下头去。
“素芬,你不用怕。”吴家祺扶着她,面对张忠良,激动地说道,“忠良,你知道这些年素芬是怎么过来的?她一个人拖着你母亲和抗儿,日夜操劳,苦度光阴,就为了等你回来。可你呢?你有家不回,置母亲和妻儿于不顾,在外面拥香抱玉,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还是不是人?”张忠良从摆放冷餐的桌子上端起一杯酒,一口喝下去,抹抹嘴,指着四周冷笑道:“嘿嘿……!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世界,物欲横流,精神空虚,投机取巧,尔虞我诈,贪污腐败,人心不古,哪里还有良心可言?哪里还用得着我来讲什么良心?我告诉你,家祺,适者生存乃世事人生之规则,以成败论英雄,容不得你来谴责我!”“忠良,你名缰利锁,执迷不悟,还引以为荣,已经无可救药。但我还是要告诉大家……”吴家祺把素芬拉到众人前面,大声地宣布:“先生们、女士们,她才是张忠良的夫人,独一无二的夫人!”王丽珍一声大叫:“啊———!我不要听!我再也受不了啦!”她飞快地抢过何文艳手中的坤包,摸出一支手枪,朝素芬开了一枪。吴家祺上前一挡,子弹射入他胸口,他挺了挺胸,轰然倒在了地。现场尖叫声四起,人们四散奔逃,场面大乱。
素芬扑向吴家祺,抱着他又哭又喊:“三少爷!三少爷!你醒醒!你醒醒呀!”王丽珍被自己的行为惊呆了,眼睛睁得滚圆,手枪掉在楼梯上,翻着筋斗滚下去……看着眼前这一幕,从何文艳冷艳的脸上一丝胜利的微笑一闪而过。张忠良似在做梦,茫然而失神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吴家祺躺在素芬怀里,血如泉涌,缓缓睁开眼睛,微笑着说:“素芬,原谅我……我不是……不是骗婚,我只是……只是无所适从,不知该怎么保护你。知……知道吗?你是我心中的一盏明灯,一直照亮我的心灵,照着我……照着我走到生命的尽头,我感到……非常非常……幸福,谢谢你!”说完,合上眼睛,气绝身亡。素芬悲鸣呼号,哭得撕心裂肺。
警察赶来,六七支手枪对着呆若木鸡的王丽珍,其中一位抢步上前,给她戴上铐子,押
出门去。“丽珍!”张忠良想要跟出去,却被何文艳拦住了。那边,素芬抱住吴家祺,哭得死去活来……就在这时,在班房里住了一个冬天的温经理满腮卷髭,和叼着雪茄烟、神气活现的庞浩公一道,在庞太太及政府要员和大批记者的簇拥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张忠良大惊失色脱口叫道:“董事长!姐夫!”“你……”何文艳看着丈夫,惊得说不出话来,但她到底是善于应酬的人,脸上立刻由惊转喜,扑向丈夫,“啊呀!你到底出来了!”说完,以无比疼爱的目光打量温经理,一双纤纤玉手微微颤抖地抚摸着他的面庞和数根新长的白发,似乎稍一用力,丈夫就会感到疼痛似的。温经理呢?他强忍着内心的愤恨,噙泪微笑,将何文艳搂在怀里。后者嘤嘤抽泣,俨然是大难不死、劫后重逢的感伤场景,就好像与张忠良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而这时庞浩公一直眯缝着眼睛,默默觑定张忠良。这电光般的目光,令张忠良越看越不安,禁不住浑身战栗。再加上何文艳临危背叛的表现,震惊之下,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大势已去的感怀!
庞浩公发话了:“张忠良,有些人从哪里来,还可以回到哪里去。你呢?我看你是什么地方都回不去了,要回,只能沿着黄泉路,回到阴曹地府,重新投胎,来世好好做人。”张忠良冷冷一笑:“如果能重新做人,我一定会彻底击败你!”庞浩公:“嘿嘿……击败我?张忠良,我老实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从来就没有逃过我的眼睛,知道为什么吗?现在我告诉你也不要紧,因为我找了一双眼睛埋伏在你身边。你知道这双眼睛在哪里吗?”张忠良闻言一惊,目光穿过众人的肩头,找到了若隐若现的老朋友老龚。后者的目光与他短促地一碰,心虚得迅速隐去。庞浩公:“还有我的宝贝干女儿,也就是你的丽珍,她以为在玩我,实际上呢?哈哈……张忠良啊张忠良,在旁人看来你是风风光光,得意得很;在我看来其实可怜得很,可怜得很哪!还有你和何文艳的鬼把戏,被我看穿后我就张好了口袋,让你们往里钻。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顺和纱厂和温公馆现在已经正式成为我的管业,这是温经理与我关在一起时达成的协议。一贫如洗的温经理倒是真的看穿了,准备出家当和尚去。这就叫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老弟,你想和我玩,还要好好下一番苦功,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了。哈哈哈哈……!”众人也跟着狂笑。
嘲笑声中,张忠良已在精神上被庞浩公击成碎片,他气愤得浑身痉挛。倒是白少魂出乎意料地没有笑,神情黯然地摇摇头,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轻轻说了声:“忠良兄,走吧!这里已经不是你呆的地方了。”就在这时,老龚见鬼似的大叫:“不好啦!老太太死了!”众人闻言,潮水似的拥向另一边去看热闹……涕泪模糊的素芬放开吴家祺,扑向已经断气的张母:“妈!妈!你怎么……妈!”她伏在婆婆身上呼天号地,又一次哭得撕心裂肺。
张忠良此时已经面无人色,失魂落魄,他僵硬笔直地走过去,脚尖踢到了王丽珍扔下的那把手枪……他走到断了气的母亲面前,扑通跪下,涕泪交流放声大哭:“妈……孩儿不孝!让儿随你一道上路,在九泉之下侍奉你老人家吧!素芬,我对不住你!抗儿就拜托你了!”说完,对着素芬和母亲连磕了三个响头,伏地不起。恸哭须臾,砰地一声枪响,饮弹身亡。一股殷红的血水溅在白色天花板上,像一朵怒放的鲜花!“忠……”素芬的话没有来得及喊完,便晕了过去。崔经理、林老板、白少魂等人一拥而上。场面大乱。
何文艳撇撇嘴不屑道:“这种人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死了活该!”温经理:“死了活该的不是张忠良一个,你也应该算一个。”说时,温经理握刀在手,趁着混乱,猛地捅入何文艳的腰部,并且狠狠吻了她一下。血流如注,淌了一地。温经理不声不响地将何文艳放倒在血泊中,对着她吐了口唾沫……
更深夜静。晒台楼里,抗儿正在床上熟睡。煤油灯昏黄不定的灯光里。素芬身穿旗袍坐在桌前,像要出远门一样,梳妆整理一番。她抚摸奁盒,这是九年前嫁到张家时忠良买给她的。她慢慢打开奁盒,揩抹镜面,镜片里映出了自己憔悴的模样。她摸摸瘦削的脸庞,镜子里有一双哀伤的眼睛在注视自己,好像在说:素芬,你可以走了!这样四目对视了很久,她才从奁盒里取出梳子来。她看着这把又硬又滑的牛骨梳,看着上面青褐色的纹理,开始梳理头发,耳畔响起张忠良和自己的对话:
“素芬,知道吗?我愿做你的镜子……”“为什么?”“可以时时照见你的笑容。”“嘻嘻……”“我愿做你的粉饼……”“这又是为什么?”“可以常常亲吻你的脸庞。”“嘻嘻……”“我愿做你的梳子……”“这又是为什么?”“可以天天抚摸你的秀发。”
素芬给抗儿掖掖被子,又摸摸他的脸蛋,不觉泪如雨下……
夜已深,长街空旷无人。素芬独自踽行街头。那呜咽的夜风里,忠良和她的对语似仍在继续:
“还有呢?”“但愿我们永远同甘苦,共患难,生生世世都这样好,生生世世都这样幸
福。”
素芬迎着强劲的夜风,向外滩走去。江水滔滔,汹涌澎湃,浪涛拍打江岸。她呆呆地看着湍急的流水,一头扎了进去,淹没在波涛之中。
一江春水卷起沸腾的怒涛,滚滚东去……
上海的街头,依旧是那般繁华,报童举着报纸在人群中穿梭叫卖:“嗨,看报,看报!沦陷夫人投河自尽,抗战夫人锒铛入狱,接收夫人被刺身亡!看报,看报……!”
落寞的黄浦江边,江水依旧奔波。
抗儿看着奔腾的江水,泪水蒙住了双眼,他对着黄浦江大喊:“妈———!”这嘶声力竭的呼喊恰似一江春水挟着波涛向东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