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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匆忙,纸币扔到了地上。
这使张忠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看着地上的钱犹犹豫豫,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就在他弯下腰去欲拾纸币时,自尊心使他做出了放弃的决定,直起腰走出门去。
王丽珍追出来:“嗨,请等一等。”张忠良停下来,回身看着她,迷惑不解地等她走近。
王丽珍来到他面前:“你倒蛮有个性的,弯一下腰都不愿意。”张忠良:“她把我当叫花子打发,傲气得连客气都不讲了。”王丽珍:“她要下楼接电话,不是故意把钱扔在地上的。”张忠良板着脸:“你回去告诉她,别看我张忠良现在是个穷光蛋,有朝一日我也会住上这样的房子,成为上海滩上的有钱人。”王丽珍:“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实现自己的诺言。”张忠良:“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王丽珍笑了:“你叫什么?”“张忠良。”“好一个张忠良,我记住了。”王丽珍亮出叠好的纸币,“这你还是拿走吧。”“谢谢!”张忠良没有接,调头离去。
大饭店内,一行西装革履的日本人昂首挺胸地走过光可鉴人的花岗石地面,向电梯间走去。衣冠笔挺的吴家祺和奥平为雄走在板着脸的社长先生旁边。
电梯打开,吴家祺和奥平为雄分站两旁,让社长先进。
长长的会议桌两边,以社长为首的泰和洋行的高层职员和以温经理为首的上海顺和纱厂高级职员们,整齐划一地坐下来。
社长开门见山,用日语说:“作为泰和洋行的老客户,温经理的上海顺和纱厂,为什么不按合同规定,把货发给我们?”
吴家祺把社长的话译成中文。
温经理:“实不相瞒,社长先生。目下中日双方的关系有点剑拔弩张,上海棉纱同业公会日前开会决定,所有供给日本的棉纱,从昨天起一律停止。很遗憾,作为公会成员之一,我的顺和纱厂不得不遵守公会的决定。”
社长:“中日关系是政治家的事情,你我都是商人,我们之间的生意不应受政治影响。”
温经理显得有些无奈:“我在同业公会的会议上也是这么说的,可惜,他们对我的意见置若罔闻。”
社长助理奥平为雄能说一口比较流利的中文,这时他插嘴道:“同业公会的所作所为,是否有政府在幕后操纵?”
温经理:“我想不会,至少没有这种迹象。”
社长:“照你这么说,我们的生意就这么完了?”
温经理笑笑:“我们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不会置朋友的利益而不顾的。也就是说,合同上的棉纱,我会委托第三方供给你们。”
这一下社长脸上有了笑容:“啊,到底是老朋友,够交情。”
温经理:“正如社长先生所言,我们是商人,以谋利为重。”
奥平为雄:“我有个要求,请温经理打听一下,上海棉纱同业公会对日本洋行的不合作态度,是否代表了政府的意思。”
温经理为难了:“这……恐怕很难打听。”
社长见状,说道:“奥平,政府的事情,我们不必多管。”
奥平为雄坚持道:“可是社长先生,明白政府的态度,可以调整我们洋行的生意决策。”
社长:“政府的态度不如温经理的态度,对我们洋行来说,后者更为重要。”
奥平为雄:“可是社长先生……”
社长:“好啦,别给我噜里噜苏的。”
奥平为雄低下头去:“嗨!”
泰和洋行的人和顺和纱厂的人走出饭店。
温经理走到门口,与吴家祺告别:“吴先生是中日贸易必不可少的人才,与其说你是泰和洋行的首席翻译,还不如说是我顺和纱厂的翻译,因为,本来我也是要请日文翻译的。”吴家祺笑笑:“早知如此,我就到你纱厂来了。”“现在来也为时不晚,反正奥平为雄先生的中文也可以将就。”吴家祺:“多谢温经理器重,但愿日后有机会投到你麾下。”温经理:“我随时恭候。嗳,吴先生,什么时候我请你到堂子里听戏去,你看怎么样?”吴家祺:“我不大习惯在堂子里听戏。”温经理露出诡秘的笑:“不会吧?我可是常逛堂子的人,还见过你呢。”吴家祺:“温经理误会了,我是去那里找人的。”“一个单身男人在外头,嫖妓是很正常的事,吴先生何必矢口否认呢?”吴家祺:“我说的是实话……”
书寓房间宽敞但不够明亮,厅堂布置极尽奢华。雕花大床,罗帐银钩,床上锦被华丽、洁净;妆台上奁具齐整,案几上青花瓷瓶,自鸣座钟;带衣镜的大柜,藤躺椅、罗汉烟榻靠一壁而排列,中央置一张红木八仙桌,案几桌椅一尘不染,四壁张挂名人字画对联。
紫纶淡妆素抹、文雅俏丽,怀抱琵琶,几条丝弦在她的妙手下交织成一片莫名的仙韵。但她弹着弹着,就没了兴趣,停下来长叹一气,放下琵琶,起身走到桌前,抽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狠吸了一口,慵懒地倚在窗口。
房门一开,温经理开心地叫进来:“紫纶!”
紫纶无动于衷。温经理上前一看,见她眼中泪光闪烁,急忙扶着她:“你怎么了?是不高兴,还是身体不舒服?”
紫纶抹泪道:“你让我当住家书寓,与我结成临时夫妻,我按例不再留其他客人,可你倒好,一星期也来不了一次。”
温经理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笑了:“原来是为这事呀?好,好,我认错。别哭了,来,来,把泪擦干。”他掏出手帕为她抹泪,被对方一把夺了去,自己抹着。
“这两天我又是苏州又是南通的,跑了个马不停蹄,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来这之前还在和日本人谈生意,事情一完就赶来看你,你以为我不想你呀?”温经理咬着紫纶的耳朵,嬉皮笑脸地说了几句。
紫纶故作愠怒的样子:“算了吧,人家可是黄花闺女,南通纺织大王的千金小姐。我算什么?我只不过是书寓里的先生,卖嘴卖身兼而有之的妓女,哪里比得上你的文艳小姐。”
她推开他,欲走开,被温经理抱住。“你看你,又吃醋了不是?来,今天我一下午都陪着你,让我好好疼疼你。”
紫纶:“我不光要一下午,还要一晚上。”
温经理只是瞬间的犹豫:“好,再加一晚上。”他亲了她一下,然后将她抱起,走到大床前,一起扑进去。两人滚在床上,神情迷离……
在霞飞路的一家法式西餐馆前,一支红衣乐队将一首进行曲吹得沸反盈天。衣着光鲜的中外来宾鱼贯入内。马路上观者若堵。
大街对面的人行道上,又脏又饿的张忠良和素芬有气无力地靠在墙根下。面前一只铁皮罐,内中仅有一枚硬币。
趁素芬不注意,张忠良忽然一伸手抓起罐头,扔得老远。素芬几乎要哭出来:“你这是做什么嘛?”张忠良:“我们不是乞丐,也不想做乞丐。”素芬叫起来:“不做乞丐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活活饿死吧?”张忠良:“饿死我也不做乞丐。我不是到上海做乞丐来的。”
素芬哭起来:“谁想做乞丐了?难道我想吗?难道我就不怕难为情吗?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抹着泪站起来,走过去拾回罐头,放在原处。“忠良,上海不是我们呆的地方,依我看,不如回去的好。”
张忠良忍着痛:“回去?回去又能怎么样?吴老太爷是不会饶过我们的。”
素芬:“回不了枫桥,我们可以在钱山漾边找地方落脚,以打鱼为生也是好的。在乡下过日子,要比城里容易多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走到这一步,就该走下去。”张忠良顿了顿,缓和了语气,“素芬,你别灰心,我们现在落魄,将来总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你看对面那些有钱人,我就不信他们一生下来就个个是富人,凭什么他们能过好日子,我们就不能?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带你到对面的外国饭店吃洋饭。”
话音未落,一路人无意中将他们面前的铁罐头踢走,咣当咣当滚到街上,被飞驰而过的汽车压成一片铁饼。
张忠良和素芬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书寓房间的妆台镜子里,紫纶伸手到脑后,用两根尖尖的指头,将盘起的云髻扯散,让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长发盖住了后背,也遮住了耳朵。
温经理出现在镜子里,目光讶异。紫纶微笑道:“为什么这样看我?”温经理:“你的
长发真好看,像乌缎子一样。”紫纶露出惬意的笑容,用一柄玉梳慢慢梳理:“真的吗?”
温经理抚摸她的长发,温情脉脉:“你的头发很软很滑,像绸一样软绵绵的。”紫纶抓住他的手:“这软绵绵的头发是你的,还有我这人,也是你的,你能要我一辈子吗?”温经理:“要,当然要。只可惜,我们相见恨晚,不能明媒正娶。”紫纶:“但你还是个未婚男人。”温经理:“我是未婚,但我已经有了未婚妻。如果文艳不是南通纺织大王的女儿,如果我的顺和纱厂不是靠她父亲关照,我肯定会放弃文艳娶了你。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父亲三天两头催促我们赶快结婚,我已经没有理由再拖下去了。”
紫纶站起来,阴云密布地望着他:“你真的要结婚了?”温经理点点头:“对不起!紫纶。但你要相信,结婚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紫纶别过脸,潸然泪下。温经理在后面扶着她的肩:“紫纶,别这样好吗?”紫纶:“我知道,人家是大家闺秀,我是烟花女子,门不当户不对的,哪个正经男人会娶我……”
“紫纶,相信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温经理又道,“抬起头来看一眼,你就会高兴的。”
紫纶抬起头,一枚闪着铜光的钥匙在她泪中由模糊变清晰。但她不明白钥匙的含义。“来,拿着。”温经理把钥匙放到她手中,“我已经把你赎了出来,让你从良,还租了一幢小洋房,让你住进去,从现在起,你是自由身了。以后你就做我的外室,让我怜惜你、喜欢你。”
紫纶看着手中的钥匙,不置可否。
傍晚,路灯映照下的巷道污水横流。大饭店后面的窗口和管道里喷出浓浓的雾气。
两个杂工抬出一只盛满残羹剩菜的大木桶,放到门外。数十个破衣烂衫的人,一齐扑向木桶,争抢剩饭剩菜。张忠良和素芬也在哄抢之列,两人被推倒,又爬起来。张忠良拼命挤上去,用手中的空铁罐狠狠舀了一罐递给素芬,并从她手中接过另一个空罐头,又满满舀了一罐。
一无所获的乞丐争抢素芬手中的铁罐,素芬死抱罐头不放。张忠良冲上来与乞丐打斗,一边叫:“素芬,快跑!”
素芬抱着铁罐冲出巷子,横穿马路。后面有五六个乞丐追着她。乞丐头喊:“他妈的你再跑!再跑老子打死你!”
穿过马路的素芬跑到修鞋匠老木面前:“大叔救命!快救救我!”老木把素芬藏到身后,抓起榔头,对着冲来的人一声断喝:“谁敢动手?老子砸烂他的狗头!”
乞丐们戛然止步,不敢贸然上前。乞丐头:“木叔,这事不用你管!”老木:“欺负人的事情,我不能不管。”乞丐头:“她占了我们的地盘,抢我们的饭菜。”老木:“大家都是穷人,吃一点剩菜剩饭,何必打人?看在我面上,饶了她吧!”乞丐头:“好,木叔,看在你平时为我修鞋擦鞋的分上,今天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