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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君臣-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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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悉听王爷裁夺。”李鸿章说,“不过外商叫银行,咱们还是叫官银号好了。免得名称雷同,混淆不清。”    
    这是为了消除卫道之士的疑忌,有意不用洋人的名称,醇王会意,连声道“是”。接下来又问:“你这几天总要先拜客,军机跟总署也得预备预备。说不定上头还要召见一次。我看会议的日期,倒不必太迫促。二十八好不好?”    
    “是!二十八。”李鸿章说,“会议是王爷主持,自然听王爷定日子。”    
    等回到贤良寺,李鸿章不入卧室,径自来到幕府聚会办事的厅房,批阅文电。一面看,一面就作了裁决,幕府依照他的意旨,分头拟稿发出。最后才看明天开始拜客的单子,长长一张红笺,不下百人之多,李鸿章一见皱眉,提起笔来,大涂大抹,删减了一半。


第二章适园之行(1)

    拜客的名单上,头一名是武英殿大学士灵桂。他是曾国藩一榜的传胪,道光二十七年丁未,以左副都御史充会试“知贡举”,虽是“外帘官”,照例也算这一科进土的老师。李鸿章是丁未翰林,科甲中人最重师门,所以第一个就拜灵桂,备了一千两银子的贽敬,附带二百两银子的门包。    
    门生拜老师,照规矩进由边门,出用中门,名为“软进硬出”。但李鸿章既有爵位,又是首辅,真所谓“位极人臣”。灵桂家开中门迎接,而且先有管家到轿前回明,“不必降舆”,大轿一直抬到二堂滴水檐前,变成“硬进硬出”。    
    灵桂已经病得不能起床了。在轿前迎接的,是灵桂的儿子孚会,年轻还不大懂事,幸好有灵桂的女婿荣禄照料,周旋中节,井井有条。略作寒暄,李鸿章便问起老师的病情。    
    “家岳的病,原是气喘宿候,逢秋必发,只不过今年的来势特凶,一发不可收拾。”    
    “喔,”李鸿章问道,“请谁看的?”    
    “清的薛抚屏。”荣禄摇摇头,“他说:不救了!拖日子而已。”    
    “唉!”李鸿章微喟着说,“我看看老师去!”    
    “相见徒增伤感。中堂不必劳动吧!”    
    这是谦词,李鸿章当然非看不可。“白头师弟,”他说,“见得一面是一面。仲华,请引路。”    
    于是到了灵桂病榻前,白头师弟,执手相看,都掉了眼泪,荣禄硬劝着将李鸿章请到客厅。本来可以就此告辞,况且拜客名单虽删减了一半,也还有长长一串拖在后面,不容久坐。但李鸿章为了荣禄的缘故,决定把握这个无意邂逅的机会,稍作盘桓。    
    “后事想来都预备了。”    
    “是!”荣禄从衣袋中取出一张纸来,“遗折的稿子拟好了,请中堂斟酌。”    
    这也是一种“应酬”,而李鸿章因为一生没有当过考官,对于他人请看文章,最有兴趣,居然戴起眼镜,取来笔砚,伏案将灵桂的遗折稿子,细细改定。这一下又花了半点钟的工夫。    
    荣禄称谢以后。提到李鸿章此行,少不得有一番很得体的恭维。李鸿章倒也居之不疑,不作谦虚的客套,等荣禄的话完,忽然问道:“仲华,你今年贵庚?”    
    “今年三十八。”    
    “可惜!”李鸿章大摇其头,“我为国家可惜,正在壮年,如何容你清闲?醇王处事,我样样佩服,就这件事上头,可不敢恭维了。”    
    荣禄很洒脱地笑了一下。“被罪之身,理当闭门思过。”他说,“至于七爷对我,提携之德,实在无话可说,将来补报也总有机会的。”    
    “眼前就是机会。”李鸿章说,“京营加饷,似乎势在必行。加了饷自然要整顿,这个差使,仲华,依我看非你莫属。”    
    荣禄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要自己有所表示,他乐意在醇王面前进言推荐,其实自己与醇王的关系,又何劳第三者费心?醇王的短处是不免多疑,果然李鸿章在他面前为自己说了好话,他只以为自己有倒向北洋之心,反而引起猜忌。    
    这样一想,颇为不安,怕李鸿章鲁莽从事,好意变得不堪承受,因而接口答道:“这是中堂看得起我。如果七爷觉得我还可以效一时之驰驱,我又何敢崖岸自高?多承中堂指点,一两天之内,我就去见七爷。”    
    这是暗示:有话他自己会说,无须旁人代劳。李鸿章是何等角色?自然一听就懂。“这才是!”他连连点头,鼓励他说,“醇王知人善任,笃念旧情。仲华,你真不必自外于人。”    
    等李鸿章一走,荣禄又拿他的话细想了一遍,觉得适园之行,必不可少,而且愈快愈好。    
    因此,这天午后,策马径往伞子胡同。这几年踪迹虽疏,但毕竟不是泛泛的关系,所以醇王听得门上一报,立即延见。    
    见了面,先问起灵桂的病情,荣禄是早就想好了的,不能无故谒见,要借他岳父的病,作个因头,所以此时正好借话搭话。    
    “我岳父的病,是不中用了,一口气拖着,只为有心事放不下,特地叫我来求王爷。”    
    “喔,他有什么心事?”    
    “还不是身后之名!”荣禄说道,“我岳父平生最得意的事,就是蒙宣宗成皇帝朱笔亲点为传胪。宗室照例不能得鼎甲,所以,这个传胪,更为可贵,将来的谥法上,要请七爷成全。”    
    旗人对谥法,特重一个“靖”字,因而醇王问道:“莫非他想谥文靖?”    
    “这倒不敢妄求。”    
    “那……”醇王想了一下说,“反正这会儿也还谈不到此。将来内阁拟字的时候,你自己留意着,到时候说给我就是了!”    
    “是!”荣禄随手请了个安,“我替我岳父给七爷道谢。”    
    “你来就是这件事吗?”    
    “也不光是这件事。”荣禄答说,“这一阵子,很有些人在谈旗营加饷的事。有人来问我,我说:旗营加饷是七爷多少年来的主张,只要部库有余,这件事,七爷一定会办。不过现在大办海军也是要紧的,万一一时办不到,大家可别丧气,反正有七爷在,就一定有指望。”


第二章适园之行(2)

    这最后一句话,是醇王顶爱听的。他一生的志愿,就是练成一支足以追步开国风烈的八旗劲旅。当年太祖皇帝的子侄,各张一军,太宗英武过人,只兼领正黄、镶黄两旗,即令到了顺治年间,睿亲王多尔衮的正白旗收归天子自将,亦未及八旗之半。自己能够掌握全旗,又能重振入关的雄风,那是多么快心之事!    
    醇王的这个心愿,从肃顺被诛,刚掌管神机营的时候,就已为自己许下了。他读过许多兵书和名将的史传,也细心考查过僧王带兵的手段,确信对部将士卒,惟有恩结,才能得其死力,能得其死力才能无问寒暑,勤加操练,成为能攻善守、纪律严明的一支精兵。然而,二十年来,他始终只是在“恩结”二字上下功夫,勤加操练固然谈不到,能不能“得其死力”亦没有把握。说来说去都因为他自己觉得恩结得还不够深。    
    这一次醇王是下定决心了,要大刀阔斧地裁汰比“绿营”习气更深的各省烂兵,省下军费来“恩结”旗营。不过,“旗营加饷也不是白加的。”他说,“咱们得要想个法子,切切实实整顿一番!”    
    用“咱们”的字样,就意味着这整顿的事务,有荣禄的份。不过,他不愿自告奋勇,毫无表情地答一声:“原该切实整顿。”    
    “整顿得要有人。穆图善是好的,不过一时还不能调进京;善庆,我想让他帮着办海军。仲华,你告病得太久了,这一次得帮我的忙。”    
    “怎么说是‘帮忙’,七爷言重了!”荣禄问道,“七爷是让我到神机营,还是回步军统领衙门?”    
    “提到这上头,咱们好好谈一谈。”醇王将身子凑过去,左肘斜倚着茶几,显得很亲密似的,“我久已有打算了。这两年地面上不成样子!福箴庭婆婆妈妈,压根儿就不能当那个差使,上个月出了个大笑话,你听说了没有?”    
    这实在是个大笑话。只为步军统领福锟赋性庸懦,为人所侮,竟有梁上君子偷了他的大帽子,挂在正阳门上,附着一张纸条,大书“步军统领福大人之脑袋”。幸亏发觉得早,很少路人得见,但神机营的密探自然有报告。荣禄虽是在野之身,消息却异常灵通,不过神机营的密探跟他常打交道,以瞒着醇王为宜,所以他故意答道:“没有听说。”    
    “是这么回事……”醇王所谈的大笑话,果然是这么回事,“上头很赏识福箴庭,我亦不便多说。不过步军统领衙门,非得有个能顶得住的人不可。我想,你还是回那里,另外我再奏请,派你兼一个神机营专操大臣的差使。这不是两全其美?”    
    “多谢七爷栽培。”荣禄平静地答道,“我回步军统领衙门去当翼尉。”    
    怎么是当翼尉?醇王细想一想,才知道他是有意这样子说。荣禄由于沈桂芬和宝的合力排挤,因为失察之罪,在工部尚书兼步军统领任内降二级调用,一直告病不就实缺,此刻如果派缺,只能派一个从二品的职位。    
    而步军统领屈下,左右翼总兵是正二品,他亦不够资格充任,那就只好当正三品的翼尉了。所以他那样说法,可以看做牢骚,也不妨说是提醒醇王,如果要用他,就得先让他官复原职,否则无法重用。    
    这一层,醇王当然早就想过。“仲华,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替你打算过了。”他说,“只等年下,入觐的蒙古王公一到,你那件事就可以办了。”    
    “喔,”荣禄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事,怎么样也跟蒙古王公扯不上关系,因而说道,“请七爷明示。”    
    “皇帝开春就得练骑射了。我想用你的名义,进八匹好马,一等赏收,自然有恩典。”    
    这不用说,这八匹好马,是托蒙古王公采办,在年下循例入觐时带到。醇王这样曲意绸缪,盛情倒着实实可感。    
    荣禄正在思索该如何表示谢意时,只听醇王喊道:“来啊!看额驸在不在?”    
    额驸是指他的女婿,伯彦讷谟诂的长子那尔苏,正好在府,一唤就到。荣禄跟他也极熟,一见了面,拉着手问长问短,就像对自己钟爱的一个小兄弟那样亲热。    
    等他们谈得告一段落,醇王问道:“那八匹马怎么说?”    
    “早就挑好了。全是菊花青,个头儿一寸不差。如今正在调教,十一月初就可以到京了。”    
    “你听见了吧?”醇王看着荣禄说。    
    荣禄立刻甩一甩袖子,请了个双安,站起身来垂手说道:“七爷这么回护,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不怕七爷生气,有件事非得依我,才能让我心里稍微好过些。”    
    “你说吧!”    
    “马价多少,得让我照缴。”    
    “这是小事,随你好了。”    
    于是荣禄再次称谢,又谈了些闲话,方始辞去。此行总算不虚,但事情实在很难,福锟的帘眷方隆,即令降二级调用的处分取消,也未见得能取而代之。倘或派一个左右翼的总兵,去听福锟的号令,那就未免太委屈了。    
    “果然如此,宁愿仍旧告病!”荣禄自己对自己说,“要嘛不回步军统领衙门,要回去就非得当堂官不可!”


第二章革弊必遭人之忌(1)

    九月二十八近午时分,轿马喧阗,仪从云集,总理衙门里里外外,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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