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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厢台阶上让开路,请白罗上了车。
“最后倒数第二间卧车房。”他提高了嗓子说。
白罗磨磨蹭蹭地通过列车走廊,因为多半的乘客都还站在自己卧铺车房
的外边。
他那斯文有礼的“对不起”,像钟摆声似地自他口角很规则地流出。最
后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卧车房。房内,一位正伸手上去拿行李的,正是图卡德
兰大饭店内的那名高大的美国青年人。
他见白罗进来,眉头就皱了起来。
“对不起,我想你恐怕走错了房间。”之后,又用法语吃力地重复了一
遍。
白罗用英语回答说:“你是哈瑞斯先生吗?”
“不是,我姓麦昆。我。。”
这时,卧铺车列车长的声音已自白罗的肩头传了过来——一种颇带歉意
的急促声调。
“车上没有别的卧铺了,先生。这位先生只好睡在这里了。”
他一边说,一边拉起了走廊上的车窗,并把白罗的行李带了进来。
白罗心照不宣地了解到这人话语中所带的歉意。无疑地,那另外一名旅
客必定向他施了小费,叫他把这间卧铺房间整个留给他自己用。可惜,最慷
慨的小费也抵不过本人在列车上的铁路公司主任的命令。
列车长进了卧车房,将白罗的行李举到了上头的行李架上。“一切都安
排妥当了,先生,”他说:“您是上铺,第七号。还有一分钟车就要开了。”
他说完沿着走廊溜掉了。白罗这才又进入了卧车房内。
“这我还很少碰到过,”他欣喜地说:“卧铺列车长亲自替旅客放好行
李!真没听过!”
他的同房旅伴也笑了。显然,他的不痛快也已经过去,大概他晓得把事
情吵大也于事无补,还是看开点吧。“今晚火车怎么会这么满?”他说。
一声笛鸣,跟着火车头也凄然地呜咽了一声。这两名乘客都踱入了过道
上。
车外有人在喊:“上车了!”
“车开了。”麦昆说。
但是车却仍未开动:笛声仍在叫呢。
“呃,先生,”年轻人突然开口说:“如果你喜欢下铺,方便点的话,
我可以睡上铺。别客气。”
蛮客气的青年人嘛。
“不,不。”白罗婉谢说:“那怎么使得——”
“不要紧的——”
“你太客气了——”
两人彼此谦让个不停。
“反正只有一夜,”白罗解释说:“到了贝尔格莱德——”
“喔!你是到贝尔格莱德呀——”
“也不是这样的,是——”
车身一阵剧烈晁动,两人都被摇向了车窗,他们朝着灯火通明缓缓远离
的月台望了过去。
东方特快车开始了为时三日横跨欧洲的漫长旅程。
3 白罗拒绝接案
第二天中午,赫邱里·白罗先生进入餐车时,稍嫌晚了一些。他起得很
早,几乎是一个人用了早餐,整个上竿都消磨在阅读奉召返回伦敦办案的文
件上了。他始终未曾与其他旅客照面。
波克先生已在餐车旁坐定,见白罗进来,就打了招呼并邀他过来共进午
餐。白罗一坐下来,就发现自己的确选对了桌子,因为与波克进餐不仅服务
最佳,面包片种类特多,而且佳馐也出奇的丰盛。
一直到他们进用爽口乳酪甜点时,波克先生才将口腔享受的注意力转移
到其他事物上。人们在吃最后一道菜——甜点——的时刻,是容易感慨人生
的。
“啊!”他舒了一口气说:“如果我有巴尔扎克的才华,我要好好描述
一番这餐车中的情景。”
“有道理。”白罗说。
“喔?你也有此同感?还没有人写过吗?不过,老兄,你看气氛的确是
很传奇性的。坐在我们四周有各色的人等,不同的阶层、不同国籍、不同的
年龄。三天的旅程将与这些互不相识的人聚在了一起,在一条列车上同吃同
睡,谁也逃不开谁。三天过后,彼此分手各奔前程,也许一辈子再也见不到
了。”
“而且,”白罗说:“说不定还会发生点意外的事——”
“免了吧,”我的老兄——”
“当然,自你的立场看来,是十分不妙的。不过,我们无妨假想一番。
假定这一伙人是被——死神——揪到一块儿的。”
“再来点洒吧,”波克先生慌忙地斟满了两杯。“我看,老兄,你有点
不大健全,也许是消化不良吧?”
“的确,”白罗应和着说:“叙利亚的钦食是有些不对我的肠胃。”
他啜了一口葡萄酒,把身子朝后靠了过去,眼光往餐车扫了一巡,车中
共有十三个人。正如波克先生所说,真是各色人等,不同国籍。他开始逐一
地观察。
他们对面坐着三个男人。三个单独旅行的客人,经百无一失的随车服务
生评鉴之后,安置在同一桌上的。一名粗大黝黑的意大利人,正在回味无穷
地猛剔牙齿。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干瘦、整洁的英国人,一脸标准训练有素
的英国管家不以为然的神色。坐在他旁边的是个穿着俗耀的美国人,看样子
是个跑码头的生意人。
“要做嘛,就气派大点。”他扯开带有鼻音的大嗓门说道。
那名意大利人拔出牙缝里的牙签,捏在手指间挥动着。
“那可不是,”他说:“我早就这么说的。”
那英国人朝着窗外咳嗽了一声。
白罗将视线转了开去。
另一张小桌子上,笔直地坐着一个他毕生所见最丑的老女人。那是一种
极突出的丑,令人迷惑而不觉厌恶。她背脊挺直地坐着,颈上一串珍珠链,
尽管颗颗大得出奇,却都是真的。手指上戴满了戒指。黑貂皮大衣,往后披
在肩上。一顶小巧、昂贵的黑天鹅绒帽子,极不相衬地顶在一张焦黄、蛤蟆
般的脸上。
她正与侍者说话,话声礼貌、清晰,却充满威严的气派。
“不介意的话,请给我卧车铺房中放一瓶矿泉水和一大杯橙汁。今天晚
餐为我准备不加盐的鸡肉,还有煮鱼。”
侍者遵命,应答照办。
她略表谢意地轻轻点了下头站起身来。她的眼神触到了白罗的目光之
后,一副贵夫人气派,全然视若无睹地掠了过去。
“那是德瑞格米罗夫郡主,”波克先生悄声地说:“俄国人。她丈夫在
革命前囤了一大笔钱在海外投资。她现在富有得很,是个环游四海的贵夫
人。”
白罗点头表示他早久仰过她的大名。
“的确是个名人,”波克先生说:“丑得要命,却有股摄人的尊严,你
说对吧?”
白罗也很同意。
在一张大桌子上,玛丽·戴本瀚小姐与另两名妇人分坐。其中一个是个
高大的中年妇人,穿一身花格子上衣,斜纹呢裙。一头土黄色乱发,怪状地
在脑后盘了一个大髻,戴一副眼镜,柔顺的长脸,看起来像只绵羊。她正在
听另一个肥胖、满脸堆着笑容的老女人说话。那老女人声音低沉,清晰而单
调,喋喋不休,连气都不喘一口:
“。。我女儿总是对我说:‘唉!’她说:‘美国的法子在这些国家是
行不通的。这里的人没知没觉是很自然的事,’她说:‘因为他们根本懒得
全没有精力——’。你们可不晓得我们女儿的大学有多棒呵,老师都是第一
流的。没有比教育更重要的了。我们西方人真该教导这些东方人,好让他们
认清自己呀!我女儿就说——”
列车钻进一节隧道,这才掩没了那老女人的单调独白。
她们旁边的一张小桌子上,阿伯斯诺上校一个人坐着。他的目光盯牢在
玛丽·戴本瀚修长的后颈上。他们两人竟没有同桌进餐,这应该轻易可以安
排的呵。却为了什么?
也许,白罗暗自揣摩,玛丽·戴本瀚谨慎起来了,女家庭教师是要处处
留心的。仪表是很重要的,像她这样的身份,一举一动都需分外小心的。
他的目光移到了车厢的另一边,尽头靠墙处坐着一名一身黑衣、宽脸上
毫无表情的中年妇人。他猜想:不是德国人就是北欧人士,说不定就是那名
德国籍的随身女仆。
掠过了这名妇人,白罗看到一对身躯前倾娓娓交谈的情侣。男人穿着粗
人字呢的英国绅士西装,却显然不是个英国人。白罗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但是他的头型与宽大的肩膀一看就知道不是英国人。他是个高大、有素养的
人。他猛一转头,白罗看到了他的侧影,是个相当俊美、卅岁上下的青年人,
蓄了一大撮整齐的八字胡。
与他对坐的,是个年轻得仍嫌稚嫩的女郎,顶多廿岁模样,紧身黑色外
衣和裙子,雪白的绸上衣,一顶小巧的黑帽子时髦地歪戴在头上。一张美丽、
异国情调的脸庞,苍白的肤色,棕色的大眼睛,漆黑的秀发。夹着长烟嘴的
指尖,涂着深红色的蔻丹,戴一枚巨大的翡翠镶白金的戒指。
“很美,很俏,”白罗悄声赞道:“是对夫妇吧?”
波克先生点头应道:“我想是匈牙利大使馆的人。”他说:”可以称得
上郎才女貌。”
如此,就只剩下两名进餐的旅客了——与白罗同一卧铺车房间的麦昆以
及他的老板罗嘉德先生。白罗再一次端详了这张无法令人起好感的脸孔,那
对假仁假义的眉毛与细长、阴险的眼睛。
波克先生一眼就看出来他老朋友的面色起了变化。
“你又在看你那只野兽了吧?他问。”
白罗点了点头。
白罗的咖啡端上桌的时候,波克先生站了起来。他比白罗来得早,咖啡
早用完了。
“我要回房了,”他说:“等会儿过来聊聊嘛。”
“好极了。”
白罗轻啜咖啡,并点了一杯饭后甜酒。一名服务生手中捧着一个盒子逐
桌在收餐费。那名美国老妇人又尖起喉咙开起了话匣子。
“我女儿说:‘买一本餐券,就不会有问题的——什么问题都不会有的。’
好了,你看,全不是那么回事。又是什么一成小费了,一瓶矿泉水也算钱—
—何况还是怪怪的味道。他们连伊凡牌或是维奇牌的都没有,真怪了。”
“是。。因为他们。。该怎么说,只能供应当地国家的饮水。”那一副
羊脸的妇人向她解释说。
“反正,我总觉得是怪事。”她望着眼前找给她的零钱,厌憎地说:“瞧
瞧他找给我的这堆恶形恶状的东西,是南斯拉夫钱吧?真难看!一大堆垃圾。
我女儿就说过——”
玛丽·戴本瀚起身将座椅往后推了推,向两个同桌女人微微点了点头。
阿伯斯诺上校也起身跟了出去。那美国妇人将令她生厌的零钱收了起来也走
了出去,后面跟的是那个绵羊般的女人。那对年轻的匈牙利夫妇早已离去。
除了白罗、麦昆与罗嘉德之外,餐车已是空无一人。
罗嘉德与他的同伴说了几句话,那人就起身走出了餐车。这时,罗嘉德
才站起身来,他并没有随在麦昆身后,却出其不意地坐上了白罗对面的椅子。
“可以借个火吗?”声音轻软,略带鼻音:“我是罗嘉德。”
白罗欠身答礼。他将手伸入口袋中取出了一包火柴,交给了罗嘉德,对
方却并未点烟。
“我想,”他说:“阁下就是赫邱里·白罗先生吧?久仰大名。”
白罗又欠了欠身。“你打听的不错,先生。”
这位侦探可以感觉得到:这人再度开口之前,正用那对怪异且精锐的眼
睛在打量着他。
“在我们美国,”那人说:“一向说话开门见山。白罗先生,我要请你
替我办一点事。”
赫邱里·白罗的眉梢轻轻向上扬了一扬,说:
“先生,我最近已经不轻易接受主顾的委托了,也很少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