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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当日的诺言,将斛律光追封为崇国公。他还下诏将齐国的宫殿一并拆毁,拆卸下来的瓦木诸物,由百姓自取。所得山园之田,各还其主。
今年刚下了第一场雪,这里就收到了宇文邕准备率军攻打突厥的消息。
虽然她和恒伽如今身处漠北,但一直和突厥人保持着距离,即使对方是阿景也一样。只是为了小铁,她才关心这场战事,毕竟,身为突厥可汗的正妃,小铁肩上的责任要重得多。
“长恭,怎么不进屋去?在这里容易感染风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哪有那么容易感染风寒,我看恒伽你倒是要多穿些呢,一大早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从小到大你都是那么不听话,我看安儿就是生性像你才那样喜欢惹是生非。”他促挟地弯了弯唇。
“谁惹是生非了……”她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那我看赫连从小就那么狡猾,就是因为有个狐狸爹!”
他轻轻笑了起来,手中皮毛披风,一层层一线线在光亮下泛着水滑色的光晕。
“先披上吧。”
他低沉的声音是温和的,他黑色的眸子是温柔的。
他的笑容如厚实的皮毛温暖柔和,带有无法抗拒的魔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件柔软的披风已经覆上了她的肩头。
“还有,你不必担心小铁他们了。”他压低了声音,犹豫了一下道,“刚刚收到消息,宇文邕在征途中染上了重病,已经于昨夜驾崩了……”
她的眼底轻轻一颤,继而又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恍然间,仿佛有许多凌乱的片段在脑中浮现,那些是记忆吗……像是破碎的瓷片掺杂了不属于它的东西,拼不起来,又因碎得过于彻底而无法辨认。
她将身子往恒伽的怀里靠了靠,裹紧了披风,慢慢闭上眼睛。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就好像风暴之后的异常平静,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中间的惊涛骇浪、辗转周折,无结无果,似乎都随冬季风向海洋深处消散殆尽,如同一场梦境。
逝去的一切,不会再重来,正因为如此,过去才会显得更加珍贵……她的生命中很多个瞬间,都有他的陪伴。
属于他的每一个瞬间,就是她的一切……
邺城初春,丽日流金,古槐阴影映进王府正堂的长窗内,清风徐来,竹帘翩动,素屏生辉。天气温暖晴好,长恭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躺在卧榻上,几乎可以感觉阳光的晕彩在睫毛上跳舞,懒意一直酥到骨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一切摆设,怎么会如此熟悉?
就在她万般困惑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长恭,你怎么还不换衣服?今天可是你十八岁生日哦,从今天起。你就能恢复女孩子的身份了。”
她蓦地从床榻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款款走进来的女子,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娘!”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句,“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孩子,是不是昨夜兴奋得一夜没睡,今天怎么语无伦次的?”一个男子的声音也从门外传了进来。
长恭更是震惊,又结结巴巴地喊了声,“爹……”
“翠容,你快些帮她打扮一下,大家都等着呢。”高澄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大家都迫不及待想看长恭女装的样子呢。再不出来的话,我看孝琬就要冲进来了。”
“知道了,子惠,你先去招呼那些宾客吧,我们很快就能出来了。”
长恭不知所措地看着娘替自己换上衣服,细心地替自己装扮,眼中不由得一阵酸涩,不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至少……爹和娘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娘……娘……”她转身抱住了那个温暖的身体,一股淡淡的香味环绕住她,她重重地吸了几下,那是娘的味道……
“傻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出嫁,”翠容温柔地替她梳着长发,“等你出嫁的时候,再哭也来得及。”
卷起湘帘的房间,自外透入春日的明朗与骄炙。移动着的光点找到了少女乌黑发髻上新髻的一朵牡丹,似乎是午后新折的,花瓣上还有浇酒的露水。随着她轻轻一晃,露水滚落,在地面上溅出无数晶亮碎屑。
“长恭,看看,换了女装的你有多美,”翠容拿起了一面铜镜,放在了她的面前,笑着打趣道,“我看啊,我女儿这一露面,将来求亲的人可要踏破门槛了。”
长恭恍恍惚惚地看向镜子,只见里面映照出了一个绝色的美人,玉鬓花簇,翠雀金蝉;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秋剪瞳人波欲活,春添眉妩月初分。
这……真的是自己吗?
“好了,我们也该出去了,你爹和几位哥哥都等得不耐烦了。”翠容拉起了她,缓步走出了房间。
回廊两旁,站满了父亲请来的客人们。长恭看到了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容,几位叔叔都在,有大娘、二娘,还有高百年和他的妻子……听到了他们低声的称赞和惊叹声,还有压抑着的吸气声。
她走得很小心,脚步间能感觉到那虚无却流光溢彩的衣裾摩擦着她的脚踝,仿若破茧而出的蝶,用最华丽和轻盈的姿态飞翔。
“四弟,你,你居然是个女的!”孝琬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拉着她上下打量,一脸幽怨,“这么大的秘密居然还一直瞒着三哥,三哥好伤心啊……”
“三哥……”长恭的心神一阵激荡,喃喃道,“对不起,三哥,对不起……”
“孝琬,怎么还叫四弟?该改口叫四妹了。”只见长廊外正站着一位气质优雅的贵公子,一袭白衣,飘带松散,嘴角含着几分笑意。
“大哥……”她不知自己此时的心情是喜还是惊,更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对对,瞧我都糊涂了,该叫四妹才对。”孝琬的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担心地道,“这下可不好了,大哥,我们四妹这么美丽,一定会惹来许多狂蜂乱蝶吧。你和我可要把她看紧了,谁要是敢打四妹的主意,我就把他揍得连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孝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用扇子抵住了唇角,“那么,这护花使者的责任,就拜托三弟你了。”
孝琬重重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不够不够,大哥,我看你我要当左右护法,牢牢看着四妹才好!”
“我可是很忙的哦,还有许多美人等着我去安慰呢……”
长恭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位哥哥,生怕一闭眼,他们就会消失。就在这时,翠容忽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指了指庭院深处,柔声道:“长恭,那里有人正等着你,过去看看吧。”
长恭疑惑地点了点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亭榭蝶舞莲叶碧,春衫细薄桃花轻,好几根细长的枝条拖到了地面,缭乱盛开的桃花在温润的水汽中载浮载沉。后面是一排排尚为青玉色的枫树,和桃花的枝丫交错在一起,沙沙地摇晃着。
茫然间,她看到在那棵桃花树下,有一个男子正背对着她站在那里。那身影秀场苍茫,逆光而立,身边仿佛有五色光彩奔走流淌,泄泄溶溶,交织如缕。
那个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头,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他那高挑的眉毛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睛,当他抬起眼的时候,浓墨的眼睫像是正在破茧的蝴蝶,优雅而慢慢地向上翻开,舒张羽翼,略带浅褐的茶色双眸,仿佛两汪寒潭,清幽、冰冷,淡定而深不见底。
这样的一双眼睛,一眼就足以让人沉溺其中。
这刹那的美丽,仿佛可以永生永世流转不忘……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样温柔、那样沉静、那样安适……那声音仿若最深最稠的湖水,将她温柔地包围。
“长恭,你来了、”
她的心情像静静漂浮在池塘中的睡莲,在阳光下慢慢盛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抿出了一个笑容,笔直地向他走去,那是照耀在她内心深处最灿烂的春光……
终于,又回到了最初那无忧的青葱岁月,山河忘却脑后,刀剑抛掷云端,茫远的无垠处唯有希望与幸福播撒开笑靥。大家都在这里,都在她的身边。她从来也没有失去过任何一个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和他们分开。
再也不会……
尽管,她已经明白过来,这不过是……梦一场。
梦醒时分,已是雪止天晴,地上的积雪反射着晃眼的光芒,天地一片刺目的莹白,衬得几株红梅越发娇媚妖娆。一瓣一瓣的红艳混织着,旋转着,舞蹈在风中,丝绒般地反射着阳光,流光溢彩,令人目眩神迷。
华美铺天盖地,像逝去的生命,告别的手势,抑制的记忆。
“娘,看我折的这枝梅花漂不漂亮?给你戴好不好?”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屋子后窜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枝梅花,献宝似的递到了长恭面前。
“娘,我摘的这枝才漂亮!”一个软软的声音也她身边响起,身穿粉衣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踮起脚,想把手里的梅花戴到长恭头上。
长恭无奈地笑了笑,“小安和赫连摘的花都很漂亮哦,娘都戴上就是。”
恒伽的唇边挽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顺手将两枝梅花都接了过来,一左一右往长恭的头发上一插,“你们看,娘是不是更漂亮了?”
小赫连忽然拍手大笑,“娘长耳朵了,娘长耳朵了!”
小安也咯咯直笑,“爹爹,娘好像兔子哦……”
长恭瞪了恒伽一眼,“臭狐狸,你又捉弄我了!”
恒伽拉住了她想要拔掉梅花的手,按捺住眼中的笑意,“难道你不想让孩子们多高兴一会儿?”
“那下次你扮兔子!”她气呼呼地回了一句。
等侍女将孩子带了下去,长恭才拔掉了那两个碍眼的“耳朵”。她抿了抿嘴角,忽然道:“恒伽,我刚才梦到了好多人,有爹娘,有哥哥们,还有……九叔叔,可是,梦醒的时候他们都不见了。”
恒伽微微笑了笑,伸手轻轻揽住了她,“长恭,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终有消逝的时候,孝瑜一样,孝琬一样,你的九叔叔一样,我们也一样。”
“当我们不再为想起他们而流泪的时候,是否就代表他们已经真正地离开了呢?”
“不是,不管将来如何,不论世界怎样改变,他们在我们心里刻下的那些印记,是几个轮回都磨灭不去的。雪不会停,花香不会消逝,烙在心中的人——永远也不会离开。”
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了她柔软的唇。
远处的景物在继续飘飞的细雪中慢慢化开。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此刻的幸福。
兰陵番外明月光
寒月凄清,冷冷的月光淡淡地照拂着宫内的每一处。
此时此刻,我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喝酒,什么也不愿再想,所有的记忆都仿佛成了一片空白。当心灵被架空的时候,只剩下难以言喻的一些情愫在胸膛里某个似是而非的角落徘徊低吟,既不离开,也不亮相。它生生地将一种叫做寂寞的心痛一字一句地堆砌,垒筑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