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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拿她怎么办?”六槐直截了当地问,用手抓着头。
秦海青没有马上回答他,她把披着的外衣抓紧些,从坐着的枯木上稍稍向后仰去,抬头看天上的星。
“我知道肖将军想让琉璃子说出川上淳的地方,其实我也有一种感觉,琉璃子肯定还知道一些他哥的事没说出来,可我怎么做才能让她说呢?”六槐把头发抓得吱吱响,“总不能把她打一顿吧?”
秦海青被他的最后一句话逗笑了,“你喜欢她吗?”她低下看星的头问。六槐楞了楞,“废话!”他被这句没来由的问话弄得有些烦躁。“既然喜欢她,为什么宁可要她伤心也一定要参与抓她哥哥?”秦海青无视他的烦躁,接着问。“那是两码事!”六槐争论道。“琉璃子应该和你是一样的心境吧?”秦海青继续抬头看星,轻言细语地说道:“国仇家恨与儿女私情放在面前,虽然你选了前者,但因为琉璃子仍然选了跟你在一起,所以你在儿女私情方面并未受太多的伤害。现在的琉璃子要做的选择比你难得多,你又何苦亲自出面去逼她?”
六槐没料想秦海青不教他怎么做反而加以劝阻,一时有些发楞,于是不吱声。秦海青也不催他,自顾自地接着说:“虽然不习惯东洋人的想法,但川上淳杀大明人祭祀的最终目的却是要回去重整倭人的社会纲常,琉璃子显然不否定这个目的。你可想过,这时候要她背叛自己的哥哥也就是背叛了她的整个族人?”六槐从旁边的地上狠狠拽下一棵半枯的草,放进嘴里嚼,半晌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声。
“话说回来,川上淳在什么地方我们当然想知道,但就琉璃子那种犟性子,若自己不想说,逼得出来么?”秦海青拍拍六槐的肩膀,站起身来,“就算是要逼,这种事也只能让我们来做,你不可以背叛她的,否则她太可怜。”
六槐把嘴里的草根吐出来,“怪了!”他狐疑地嘀咕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出相反的话。”秦海青摇头淡淡一笑,“六槐,有件事你得依我。”“什么事?”“如果迫不得已要和川上淳决战,唯有你是不可以动手的。”秦海青正色说。“为什么!”六槐跳起来。“为了你们两个的后半生。”秦海青回答,她指着那一片沉睡的军营让六槐看,“肖家军也好,公门人也好,我们决战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戳,而是为了保护。”她用一种略带伤感的语气对六槐说,“我们已经对不起贾秀姑,不能再对不起你们!”
六槐颓然的跌坐回枯木上,“烦……”他说。
两天后,岛上的人们给贾秀姑举行了海葬,代替秀姑的是一个木雕的女人,海上的人们把安放着木人的筏子抬起来推进大海时,秦海青听见岛上的道士齐声哼唱道:
“魂兮归去,归去兮无殇……”
岛上人相信海葬的人被海收了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他们不同于被海溺死或被海上风暴所吞噬的那些孤魂,他们是海神的客,是光荣的客人,从此享受荣华富贵,所以在海葬上不用悲伤。
秦海青没有听到一个人哭,所有人的表情都庄严,据说在葬礼上哭会让死去的人不忍心走,那是碍他的福份。木筏下海后,马老太太在小院的门口摆上了秀姑的一双鞋,她说魂走三天会回门,媳妇的魂回来时进院不能穿阴间的鞋,她要早点给媳妇准备好。摆完鞋,马老太太躲在房里哭了一场,谁也劝不住,哭完了她又笑,她说媳妇儿这辈子把苦吃完了,下辈子肯定是个当诰命的命。
这整个的过程中惟不见琉璃子的影子,虽然她持意要求随六槐一同来岛上参加海葬,可从头至尾她也未出泊在海边的官船舱门一步,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肖家军的军营里,琉璃子象个不存在的人,为免除不必要的麻烦,她以“尚姑娘”的名义被留在帐中,虽然没人要求她保持沉默,她自己却一改往日活蹦乱跳的性子,整日里缩在帐中不出来。为防备川上淳的再次出击,从岛上回来,秦海青等每日都忙于在附近的村镇巡行,把她交给六槐照看后倒也没有太多时间管她。
随着祭礼日子的临近,川上淳似乎有点沉不住气了。在肖家军的巡视下,沿海一线的村落,特别是偏僻的村落都加强了防范,而且不单是活人住的地方,连坟地都有地保定时转悠,这无疑让已失去本营的川上淳十分恼火。从报上来的情况看,肖家军曾经遭遇过两次小小的突袭,然而失去支持的川上淳的攻势显然已不成气候,加上肖家军采取狼烟报警之法,袭一处而四处奔援,这两次小突袭都以倭盗的迅速退却告终。
转眼间已经十四的早晨,双方僵持到这一步都咬紧了牙,眼见十五便是祭典的日子,若非今日出现个转机,只怕是要双输。不过,川上淳倒底是个狠命人物,他竟孤注一掷跳出了僵局。那天早上肖家军在路边发现了一堆新土,头天晚上海盗们又一次偷袭小村,结果中了伏,伤亡惨重,只好夺路而逃。新土是天亮后发现的,当秦海青和池玉亭赶到的时候肖家军的士兵刚刚把新土掘开,里面埋的是在头天晚上因伤而死的海盗尸首,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盗尸不再完整,所有的死人头都不翼而飞。
“川上淳开始向自己人下手了。”池玉亭查看完尸首,掐指算算,“他已经凑齐了想要的东西,现在只等时候到就会行祭典。”“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川上淳真是红了眼。”秦海青说。不管是红了眼还是吃窝边草,如今主动权显然已转到川上淳一方,“看来不愿意也得出下策,”秦海青攥了攥手中剑,“老头儿,你想办法把六槐调开,我去逼琉璃子。”“你下得了手吗?”池玉亭问。“下不了也得下,”秦海青回答,“我们没有选择。”
帐里没有人,一直躲在里面的琉璃子没了踪影,巡营的兵士说,尚姑娘和六槐到海边上去了,这几日肖家军本营驻在安海县附近,离海是不太远的。于是秦海青和池玉亭便往海边上走,老远的,看见滩上坐的那个是六槐,站的那个是琉璃子。走近了,可以看见六槐脸上有一道红红的痕迹,他象给人打过一巴掌,指印清晰可辨。见他们过来,六槐从地上爬起来,过去一胳臂把池玉亭的脖子搂住了,“走,喝酒去!”他在池玉亭胸口捣了一拳,不容分说便拖着走,琉璃子转头看着他们走远了,便又回过头来盯着秦海青瞧。
“六槐欺负你了?”秦海青走到琉璃子身边,迎着她有些挑衅的目光问。“没有,是我欺负他。”琉璃子傲慢地说,“我知道你们对我好都是骗我的,所以我要打他,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结果呢?”秦海青明知故问。琉璃子没有回答。“你哥哥昨天晚上向自己人下手了。”秦海青说,她看到琉璃子颤抖了一下,“我不打算骗你,因为你哥哥砍下了自己人的脑袋,所以现在在人头数上已经不缺什么,我们已经没办法在陆上抓住他,我是来逼你说出他藏身地的。”“放过我哥不行吗?反正他以后不会再杀人。”“你怎么知道?你能肯定?就算不杀了,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呢?”秦海青追问道,“琉璃子,上天可以对将来宽恕,但它不会放过对过去的惩罚,就算上天不追究了,还有良心呢?不说我们大明人的良心,你的良心会告诉你什么?”“别说了!”琉璃子叫一声,用手紧紧掩住耳朵。“我怎么能不说?”秦海青的语气丝毫不放松,“对不起,琉璃子,我本不想对你怎样,可是今天我必须逼你把事情说出来。你的哥哥并不是你想的那么伟大和崇高,他越陷越深,背负的罪孽也越来越多,帮助他解脱不是你在维护他之外更该做的事吗?”“我叫你别说了!”琉璃子尖声叫道。“琉璃子……”秦海青还欲再说什么,琉璃子却抱着臂膀跑开了,“你为什么不去问六槐君,我……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他了……”“什么?”秦海青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我已经都告诉他了!”琉璃子大声地喊,蹲在地上象个伤风的人一般打着寒战。秦海青看着她瘦弱发抖的身影,忽然间觉得她是那么可怜。
浪把一根海草卷到脚边,秦海青用脚拔开它,她有一种感觉,琉璃子好象这根随波飘游的无根海草。“我讨厌良心,我讨厌它!”琉璃子用发颤的声音小声地说,“天天晚上我都做恶梦,梦见那些血淋淋的人要掐死我……”“我知道,我看见你在梦里哭。”秦海青低声说,长剑从她的手里落在地上,她走过去蹲下来,把琉璃子搂在怀中,“琉璃子,别怕,他们不会害你,你是无辜的。”琉璃子一把抓住秦海青的前襟把头埋进她怀里去,象是要逃避什么,她蜷着身子在秦海青怀中瑟瑟发抖,于是秦海青便把她抱紧些,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好久好久,琉璃子慢慢地安静下来,“秦姐姐,我什么都告诉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哥哥好吗?”当琉璃子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傲慢与坚持的神情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哀求,“砍掉他的手或脚都没关系,我养他一辈子,可是,求你们了,别杀他好吗?”琉璃子一抽身,跪在秦海青面前,狠狠将头向地上叩去,海沙叩了她满头满脸,她浑然不觉。“够了!”秦海青一把将她拉回怀中,她受不起这样的叩拜,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哀求,“够了……”她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这个可怜少女的恳求,“傻妹子,那也要杀得了才行啊。”她轻轻地给琉璃子拭去脸上的海沙,“我们根本没有决定生死的权力,把它交给上天来安排吧……”
川上琉璃子告诉六槐的并不是川上淳的直接讯息,六槐在与池玉亭抱着酒坛对灌时告诉他,琉璃子知道川上家神官的下落,刚到中原时,她便落脚在神官所在的岛上。
“神官?”池玉亭想起当日在酒楼听六槐讲起的赤晴白虎神典故。“是个叫火野岚的女人,川上淳要行祭典,就一定会去找她。”六槐已经喝得魂不守舍,“你知不知道琉璃子为什么都愿意告诉我了?”六槐用肘捣捣池玉亭的腰眼,冲他眨眨眼睛。“不知道。”池玉亭知道六槐在发酒疯,索性随他去。“那个不懂事的丫头!她想死呢!”六槐呵呵地笑,拿一只胳臂夹着酒坛,另一只手在肚子上比划,“把刀插进这里面,横着一拉,哗——”他的手从肚子左边拉到右边,“切腹!明白吗?切腹谢罪!”池玉亭抓住他比划的手:“这叫什么事?你不会阻止吗?”“阻止?东洋人要是决定切腹,那就是光荣的大事,你以为我阻止得了?要是阻得了还会赚上这一巴掌?”六槐甩开池玉亭的手,用指头指着自己的脸继续呵呵地笑,“川上淳死了她向她哥谢罪,川上淳要赢了她就向我们谢罪,怎么样?够公平吧?”
池玉亭没有接六槐的话,他把手里的酒坛扔到桌上,然后站起身来走到酒铺的柜上,“给我一盆凉水。”他对伙计要求道。水很快打来了,池玉亭端着水盆走到六槐面前,把水从他头倒下去。六槐打个哆嗦,浑身滴着水坐在那里发楞。“酒醒了吗?”池玉亭把空盆放在桌上,站在六槐面前问。六槐突然间怒吼一声,摔掉手里的酒坛子,挥着钵大的拳头向池玉亭砸过来。池玉亭抬起左手接住六槐打来的一拳,在他的另一拳打过来之前,右手握拳击中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