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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山上的探照灯光来回在黑暗的空中转悠,有几座不夜城从船边经过。“善洋丸”不停地在努力奔向战场!奔向战场!
我们一直处在连朝鲜下层民众都无法过的生活环境中。
我们的房间在甲板下,又矮又窄,不,大概不能叫做房间。这里不是屋子,但也不是屋外,它只是一张地板。一张榻榻米大小的地方坐着五个人,还有一些装备,连转身都困难,仅仅可以把头前后左右动那么一下。众人挤在一起,喘息、污浊刺鼻的体臭、飞在污物上的无数苍蝇、散发着汗臭的脏衣服、铺在船板上的脏兮兮的草席、用粗糙的木板赶制而成的天花板下散发出熏人恶臭的蒸汽浴室等等,这种令人厌倦的单调生活搞得人筋疲力尽,士兵们光着身子瞪着大眼,贪婪地读着从杂志上剪下的纸片。他们的身体就像船底的蛆一样在蠕动,我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把支那海搅得波浪滔天的“八幡船”'指日本镰仓、室叮时代(约12世纪末—16世纪后半期)在中国、朝鲜沿海一带猖獗一时的日本海盗船。'。强悍的肌肉在暑热、无聊和不洁中痛苦挣扎,就像斗犬场的栅栏一样。但是现在,军装披在身,总得发挥军人的本性。这种生活在继续。
九月十二日,船到达了大沽海面。
二十多艘军用船停泊在那里,只有我们一艘军舰。海水泛出混浊的黄色,正如黄海。
这下终于到达了支那。大陆!大陆!憧憬已久的大陆!
但大陆在地平线上就像好多好多船只浮在水面上一样,在遥远的海岸那边低低地伸展。
麻雀般大小的小鸟飞来飞去,也不怕人,几乎要歇在我们的肩上、手上。
这一片茫茫的海上风景,与我们的心境不相协调。由于经度的关系,从今晨开始,这里的时间比我国迟一小时。九月十三日凌晨三点起,我们被叫醒开始做登陆的准备工作。风雨很大,估计登陆困难。“善洋丸”的位置在离海岸两里多的地方。激浪之中,辎重兵和马匹一道上了联络船,但途中绳索被风刮断,离开了拖船,开始逐浪漂流。其中有些士兵不习水性,被马匹咕味咕哧地咬伤,但他们继续拼命进行作业。我拖着因感冒而疲倦的身体,勉强地进行着登陆的准备工作,但由于联络船很少,难于进行作业,只能延迟登陆。
十四日,终于下命令说今天登陆,凌晨两点起床。各部之间缺乏协调,缺乏组织,一会儿排队,一会儿休息,仅这就重复了许多遍,终于在七点半上了联络船。我在先遣队,必须比大部队先出发。虽说才九月十四日,但在到达新河的两个半小时之间,手都被寒流冻麻木了。尽管如此,支那人仍推着竹架鱼网在泥水中行走。推一下,提起来,看看有没有鱼。我看见一个支那人,有着蛇一样的目光和温和的脸庞,裹着几乎不能穿的破旧衣服,和他的妻子、孩子乘着一条舢板似的船,扬着尽是补丁的风帆朝下游而去。
他们使帆的技术看上去很娴熟,虽是逆风而行,可船速却一点不慢。
到底是大陆,看不见一座山,就像是在日本海上种草植树并盖了房子一样辽阔的大陆。渔夫当中,有的人高举双手用古怪的日语喊着“万岁”。我听到支那人这种“万岁”的叫喊声,突然单纯地想到:对!正是这!我们的使命正在这里!不是日本进攻支那,而是要让支那人希望日本人对他们有用。即使支那的上层人物抵抗日本,但和下层人物携起手来是我们的使命。
今后还会有各种想法,但那种想法还将根据战争时日的延续和经验的积累而发生变化。如今我正在整理这本日记,即使发现有些想法是错的,我也要保持原貌。为什么?因为据此可以知道心灵的轨迹。
白河堤岸上建有许多支那人的民宅。他们的房子全部是用土砌成的,房顶也像日本的房子一样,倾斜度较小,形状微微鼓起。支那人一个接一个地从房子里出来望着我们。其中有一个人刚刚走出来,马上在墙边蹲下来解大便。他一面出着恭,一面悠闲地望着我们的船。女人们都在哪里?在干什么呢?
“呜——”,汽笛声响起,一身雪白的法国军舰移动着它漂亮的身体朝下游驶了过来,舰身上写着军舰名“法拉切的……(中药名,今统一写作人丹。)”,上面载着身穿漂亮水兵服的法国水兵,他们望着我们的队伍。河边人家的墙上可以看到写着“仁丹”(中药名,今统一写作人丹。)两个大字的广告。大沽的美、法、德各国的洋楼上都挂着各自的国旗。河岸是红色的土。左岸有很多民宅,丝毫感觉不出有文化的气氛;右岸有各国的房屋及铁路岔道口,给人一些近代化的感觉。河岸裂缝间长满了茅草。
真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地。
几艘五千吨级的军用船停在那里,我们的军舰英姿勃勃地停靠在右岸。就像与之对抗似的,法国军舰也飘动着国旗。
河面不太宽,但是,相当大的船只也能够在河上自由航行。天空一片苍茫,树木郁郁葱葱地伸向远方,白河在一切都是那么广大而悠然之中流动,就像一幅画。有的房屋可能是支那兵的兵营,四处留有炮弹的痕迹。河水向右转弯继续上行,一直流到新河。大陆有河的风景像英语读物中的插图一样。船横浮在河边突出的木质码头边上。终于要迈出登上大陆的第一步了。
刚刚踏上大陆土地,肮脏的支那人就过来兜售葡萄。干渴的喉咙是想吃葡萄,但部队禁止从支那人手上购买任何食物,而且那种东西不干不净,实在让人无心去买。有人买了原稿此处文字不全,为法文“。。。deFrather”。
吃,最后闹了肚子,新河车站已经有体格健壮的工兵。据他们讲,现在仍有便衣队、间谍,我方士兵不时受到袭击,就在此之前,辎重部队的士兵还被人杀了。对于过来要饭的小孩也不能大意,据说他们也和便衣队有联系。说是火车站,我们所到的是货运车站,条件很差但却有很气派的机关宿舍似的石造房屋。美丽的牵牛花和郁金香包围着这座房屋。横穿过草丛,有座高墙环绕的砖造洋楼,里面有穿军服的士兵,军服的布条上写着“水一”两个字。他们是水户的工兵。在院子的自来水管处洗饭盒,听这些在大陆的前辈们谈话,我们的心直跳。车站里面有小卖店。所谓军营小卖店,不过是机关宿舍用来存放东西的小房屋。一看就知道可能是干那种营生的三十二三岁的女人,脸长得挺漂亮,在忙着向士兵出售汽水、香烟和羊羹。她卖的支那烟很便宜,二十支装的才五钱(日本当时的钱币单位,1元等于100钱),便宜得有些吓人。而且,那烟的味道特别好,包装也挺漂亮。那妇人讲话也好听。虽然是个脸蛋漂亮的女人,但很虚弱,没精神,让人感觉是才生过病的。在这种地方要想见到日本女人,简直是连做梦也别想,所以,实在奇怪,我注视着她,就像看惟一的宝玉一样。她虽然给了我这么好的印象,但后来却又让我抱有一种讨厌的情绪,这实在是遗憾。最初五钱的香烟,十五钱的汽水,十钱的羊羹,随着士兵们不断去买,价钱也涨了上去。
我们第三中队这天白天没能到达目的地,所以只好搭起帐篷,一面留心着蝎子,一面在草地上躺了下来。蝎子是一种形状长得像虾子,有螃蟹夹,身长一寸左右的虫子。如果上半身的什么地方被这种虫子咬了一口,不出五分钟人就会死的。
下半身被咬,也不过是十分钟的事。这是一种潮湿地区常见的可怕毒虫,军医拿着刚才咬了机枪队一个士兵的蝎子做样本给我们看,提醒我们要注意。
十五日早晨,我们出发离开了新河。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这是第一次行军,我难受得不得了,一点风也没有,在我的体力早已消耗得再也不能继续行军的时候,终于到达了今天的目的地“军粮城”。要说到达军粮城时的安心,就像巨大的不安被释放后的喜悦一样,一切都被忘记,只是把全身心深深地埋在了安宁之中。但是,那种喜悦不是狂喜,而是长时间剧烈劳动之后的一次沐浴,是深深地躺在松软的毛毯上,随意地伸展身体,舒舒服服地大口大口呼吸时的喜悦。
我们分别住宿在支那人家。支那人的房屋墙壁是用泥土造的,有两尺厚,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我呼呼大睡。我们分队住宿的那家,大门里左边有一间屋,最里边也有一间屋,右侧是堆积高粱谷子的地方,泥土墙塌了些,家里很脏。我根本无意住在这么脏的人家。我倒觉得住在露天下比这还好呢。如果今后仍不得不住这样房屋的话,那就糟了。我还抱着一种奢侈的不安。那时,只要是支那人家的房子,即使是算干净一些的,我大概也根本没心思去躺下来。
野口一等兵曾是川崎造船所的工人。他在满洲驻扎过,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房屋,在这种房子里,他知道怎样去防寒防暑。他很聪明,会干裁缝活儿,又会烧饭做菜。而且,他还非常喜欢做饭。不管多么疲劳,他都是高高兴兴地去做饭。做饭对于他来说,好像是忘记疲劳的一种安慰。他就是这么个人,所以,别人轮到做饭时,和他说一句,他常常一人就承担下来。这样一来,他看时又要发火:“怎么就让我一人干!”他一发火,就让锅下面的火自燃自灭,他不会去管它的。这时,其他的士兵没办法,又顶了上去。他咕哝咕哝发牢骚,抽着烟。
但瞅准机会再说几句好话,他又过来干了。因为喜欢做饭,又是个贪嘴的人,所以,他常被胃痛搞得很烦。今晚也是他的案板功夫慰劳了我们的肠胃。
“到了夜里会转冷的。”野口得意洋洋地上了炕给我们解释说。虽然到了半夜就会冷,夜里还有阳光的余温,地面被烤着,还不冷,用不着火炕。不过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的野口的鼻子已经有些不通了。但谁也没躺在那个热烘烘的炕上,只有野口一个人在尴尬地擦着汗。只要他不烧炕,屋内的厨房就不会有夜露,所以,我们故意在蝎子活跃的屋外,头顶星星看着他。
这家有一个小孩和小孩的爷爷。一个女人也没见到。
我抓住爷爷,用汉语问他喜欢不喜欢共产党,但他没懂我的意思。我写下了“共产主义”四个字,但他还是没理解。墙壁四处贴着日本宣抚组写的宣传文字。小孩很可爱,我给了他一颗糖和五钱。屋子里有月份牌,是九月十五日,星期三。
十六日早上八点半,我们离开了军粮城。在肮脏的农夫和讨厌的猪以及许多飞来跑去的鸡当中,部队排好了队伍。
一想到闷热、沉重、痛苦、难受的行军,我们就不由得愁眉苦脸,但是,这是在支那农夫、支那猪和支那鸡的面前,所以,我们精神抖擞,在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泥土房屋构成的村落中行进,我们感到很气愤,有铁路通向天津却不利用,我们不理解。有的士兵这样说:“这条铁路属于英国。为了阻碍我们行军,不让我们利用。”以为这条铁路是英国的我们,在暑热难受的逼迫下喊起了“打倒英国”的口号。
路上尽是灰尘,我们的军靴就像走在黄色的面粉上一样,一脚踏下去,灰尘四起。路两侧的高粱长得高高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