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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鞅内心暗暗惊讶,不禁开怀大笑道:“多年不见,公子卬果然大有长进也。好!卫鞅明白告知你,要想议和,魏国须得全部归还我河西之地,还得加上河东离石要塞与函谷关外的崤山六百里险要之地。否则休谈议和。”
公子卬也大笑起来:“卫鞅啊卫鞅,你莫非疯了不成?本帅不是龙贾,本帅可有十万铁骑在此!”
此时有军吏匆匆走近卫鞅,附耳低语一阵。卫鞅马鞭一指笑道:“公子卬,你的兵倒点得不错,三万变十万,佩服。不过,我要告知你,我军已经夺取了离石要塞,你想回也回不去了,还是下马投降为是。”
公子卬一下子不知道卫鞅说的是真是假,正当犹豫,猛然听山谷外战鼓如雷黑旗招展。探马飞报:“禀报元帅,秦军近万骑兵从河东撤回,封住了谷口!”公子卬顿时蒙了,只觉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手足无措起来,低声问左右:“如何处置?投降么?”周围将士却都对他怒目相向,没有一个人回答。
公子卬不由愣怔怔地盯着半山腰的卫鞅,说不出话来。
卫鞅笑道:“公子卬,你不是有十万精锐铁骑么?害怕了?”
“你说只有三万!如何有十万了?”公子卬冲口而出,理直气壮。
“哄——”山上秦军不禁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开心极了。
山下魏军一片尴尬的沉默,人人脸上一片血红。
“公子卬,”卫鞅收敛笑容高声道,“我今日只用两万步卒,与你三万铁骑决战,你若胜出,我绝不使骑兵追击。你若不胜,就从速撤出函谷关!唯此一路,别无他途。”
公子卬愣怔片刻,不知这仗能不能打,连忙问身旁诸将:“如何?攻他两万步卒?”
骑兵大将愤愤然道:“秦军休得猖狂!大魏铁骑战无不胜,要决战,就与他骑兵决战。攻他步卒,哼,徒使天下笑话!”
“正是。与秦军骑兵决一死战!”将军们异口同声。
见将军们信心十足,公子卬大为快慰,精神陡长,脸上却一副肃然,低声且颇有神秘意味地训诫道:“兵家以战胜为本,何争虚名?卫鞅从来不会打仗,竟让步卒对骑兵,送我一个大大便宜。切勿说破,全歼他便是。否则他步骑合围,我军若当真吃败如何是好?速做准备,我与他立规。”
“谨遵将令。”将领们不好辩驳,齐声应命,却没有了方才的骑士气概。
公子卬回身高声道:“卫鞅,本帅就依你所言,骑兵攻你步卒。然则本帅只有三万骑兵,不是十万,也算公平决战了。你若胜出,我即刻奏明魏王还你河西。你若败阵,则不得骑兵追击,还须得退兵割地,如何?”
卫鞅又一阵哈哈大笑,仿佛看一个怪物,大手一挥道:“好!就算公平。我两万步卒,就在龙贾军山下设阵,与你三万骑兵决战。”回身下令,“步军入阵!”
一阵凄厉的牛角号响过,随着隆隆的行进鼓声,三个步卒方阵分别从两边山口和中央大营开出。阳光之下,秦军黑衣黑甲,步伍整肃,矛戈刀剑像一片闪亮的森林。随着战鼓节奏,三个方阵在山下隆隆聚合。又闻号声大作,方阵骤然启动旋转,旗帜纷乱穿插,不消片刻,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圆阵。三熊山中间的开阔地虽说叫山谷,实际上并不是两山夹峙的死谷,而是“品”字形山头之间的“丫”字形谷地,与周围山原相连畅通。但是如今秦军的步卒战阵恰恰卡住了前边的两条通道,后边的出口又被景监、司马错率领的骑兵堵住,魏军三万骑兵事实上已经被压缩在中间谷地,攻不破步卒圆阵,便只有全军覆没。
秦军开出时,公子卬一如既往地洒脱,将攻杀指挥权交给了骑兵大将,自己好进退皆有说辞。
骑兵大将一挥令旗,断然高喝:“号手归队!”聚起来吹奏雅乐的号手们这才急匆匆回归各军,好一阵忙乱才整肃下来。又一挥令旗,三万骑兵井然有序地退后三里之遥,列成冲锋梯队。这是骑兵发动大型攻势所需要的最短距离。公子卬却看得莫名其妙,大皱眉头却又不便发作。见秦军阵地已经列好,魏军骑兵大将令旗猛然劈下,魏军两侧战鼓大作号声齐鸣,大将拔剑高呼:“杀!”两翼各自飞出五个千骑队,就像层层红色巨浪,呼啸着向黑色阵地卷来。
庞涓为魏国骑兵制定的基本战法——骑步决战,骑兵不可全军而出,只可以能够展开杀伤队形的最大容量排定梯次兵力,否则拥做一团,反倒减低骑兵战力。庞涓为此定了一条军规:敌步过万,则半数击之。魏国三军对庞涓心悦诚服,这位骑兵大将自然谨遵传统战法,以一万骑兵做第一波冲击。公子卬却看得大为恼火——三万对两万,应当一举压上,牛刀杀鸡,岂不痛快全歼?真是愚蠢!
就在公子卬自顾气恼时,红色浪头已经闪电般压向黑色圆阵。黑色圆阵静如山岳,鸦雀无声。红色浪头堪堪扑到百步之遥,黑色阵地战鼓骤起,第一道高大的铁灰色盾牌墙后骤然站起层层强弓射手,箭如骤雨飞蝗,劲急啸叫着射向红色骑兵。瞬息之间,人喊马嘶,骑士纷纷落马,红色浪头骤然受阻大乱。秦军的强弓硬弩却丝毫没有停息,箭雨封锁了整个冲锋队形。在魏军骑兵被这闻所未闻的箭雨压得抬不起头时,一阵尖利的牛角号响遏行云,秦军五千盾刀手呐喊杀出,三人一组,对乱了阵形的骑兵分割厮杀。骑兵一旦被步兵冲乱队形分开缠斗,便相互难以为伍,并拢靠近反相互掣肘。步兵却恰恰相反,三人结组,纵跃灵便,一人对马上骑士,一人对地下战马,一人左右呼叫掩护,大是得力。
不消半个时辰,魏军第一次冲锋的一万骑兵,丢下几千具人马尸体溃退了。
黑色步兵在和红色骑兵搏杀中,始终和圆阵主力保持着一两百步的距离,只杀眼前骑兵,丝毫不做追击。见红色骑兵溃退,黑色步兵立即撤回严阵以待。这是卫鞅事先部署好的方略“一击即退,逐次杀敌”。卫鞅和将士们都很清楚,魏军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不冲杀就得投降,只要秦军步卒阵地岿然不动,魏军不是瓦解投降,就是全军覆没,完全不必急于攻杀。
公子卬却看得心急胸闷,大是烦躁,对骑兵大将吼道:“全数压上去!十则围之,倍则攻之!懂么?蠢才!”骑兵大将急促辩解:“元帅,地窄人多,施展不开,窝我兵力。”公子卬见他竟敢顶撞,不由大怒:“大胆!压上去,否则立即斩首!”骑兵大将脸色铁青,拔剑嘶声大吼:“拼死一战,压上去!杀!”一马当先,风驰电掣般冲杀出去。
两万多骑兵一声呐喊,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黑色阵地一阵战鼓,一通号角,骤然缩进事先挖好的壁垒壕沟,突然从地面神奇地消失了。骑兵大将发觉有异,想勒马叫停也来不及了。这骑兵大阵一旦发动,极难骤然收刹,这就是其所以需要起码纵深的原因。此刻冲锋潮头已经迫近秦军阵地,前面纵然是刀山火海也得舍身冲锋,否则,前停后冲,必得自相践踏大乱。刹那间,红色浪头淹没了覆盖了黑色阵地,刀剑劈下,却砍不到一个敌兵。整个壕沟地面都是一片铁灰色盾牌,战马踩踏过去,犹如卷地沉雷。前锋堪堪冲到山下,红色巨浪已经全部覆盖黑色阵地。
此时,却听鼓号齐鸣,黑色步兵万众怒吼,挺剑持盾从壕沟中突兀跃起,呐喊着插入骑兵缝隙厮杀。魏军骑兵素来惯于原野冲杀,何曾见过如此怪异的战法?一时间,两万多骑兵和两万步卒便密密麻麻地分割纠缠在一起。魏国骑兵大是惊慌失措,稍不留神马失前蹄,栽进壕沟,立马便是人头落地。慌乱之下,人喊马嘶,自相践踏,一片混乱不堪。秦军步卒却是有备而来,三三两两各组为战,杀得痛快淋漓。
片刻之后,魏军骑兵锐减一半,却也清醒了过来。秦军壕沟也被几万人马踩成了坑坑洼洼的“平地”。战马脚下陷坑消失,顿时灵动起来。浑身鲜血的骑兵大将奔驰冲突,将所剩骑兵聚拢起来,与秦军步卒展开了浴血拼杀。
猛然,一声尖利的呼哨响彻山谷!秦军步卒闻哨一起后退,后阵数千名步卒骤然变成强弓硬弩,向聚拢成阵的骑兵猛烈射出密集箭雨。在此同时,前阵步卒一齐掷掉手中厚背短刀,每人手中骤然出现了一把白光森然的大头兵器,左手铁盾,右手异兵,一声呐喊,盾牌排成城墙一般,步伐整齐地向魏军骑兵推进过来。红色骑兵在箭雨疾射之下正在后退,又对这轰轰而来的怪异兵器不知所以。一阵慌乱间,骑兵大将眼见已经退到山根,退无可退,嘶声大喊:“马披铁甲!杀!”
只听一阵叮当之声,魏军骑兵放下马头铁甲面具,汹涌巨浪般又冲杀过来。
两军轰然相撞,展开了一场战国时期闻所未闻的步骑搏杀。秦军步卒手里的白色短槌,正是新军对付骑兵的秘密兵器,日后威振天下的“短木大槌”。卫鞅和秦孝公视察新军后,对这种取材方便、使用简单、威力奇大的步战兵器十分赞赏,命令步军人手一把,务必训练纯熟。那个精悍的千夫长山甲,成了全军的木槌教习,辛苦训练,使步卒人人运用自如。今日上阵,果然是威不可挡。推进的步卒每遇骑兵,左手举起盾牌抵挡骑士,右手一槌猛击马头。饶是魏军马头戴着铁甲,也被砸得鲜血飞溅仆倒在地。浑身铁甲的骑士轰然落马,不及翻身,便被随之而来的木槌砸得头颅开花。魏军大是惊骇,呐喊一声,回马便撤。然则,强弓硬弩早已经将退路封死,退回者一律中箭落马,无一漏网。
两个时辰,魏国三万红色铁骑,干净彻底地全部躺在了狭长的山谷里。
公子卬面如死灰,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卫鞅早已下山,信步来到公子卬面前:“元帅,我军战力,你可服气么?”
公子卬浑身颤抖着被一个司马扶下马来,面色煞白:“服,服气……大良造,我?”此刻他最怕卫鞅一剑杀了自己。
卫鞅微微一笑:“公子卬命贵,我自然知道。然则,货贵者价钱也大,是么?”
公子卬抖得牙齿格格格响:“你你你,说,我有,奇珍异宝,无,无数。这,这支蚩尤剑先,送,送给,大,大良造……”说着摘下腰间弯月形长剑,双手递上。
卫鞅冷冷道:“元帅,看看这位,认识么?”
公子卬抬头,惊得目瞪口呆:“你,你,你不是,薛国商人?”
顶盔贯甲的景监哈哈大笑:“公子卬哪公子卬,有你在,何愁魏国不灭!”
公子卬却是一副笑脸:“说得是,说得是。当初怠慢,将军勿怪。”
卫鞅揶揄道:“公子卬,我要将你做一回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