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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对小二气质领先了。但是小二发起蠢气来,也是不怕任何领先的气质。他们就从河堤上下来。薛军当他们的裁判。
“老子喊一二三就开始,一——二——三!”
总共摔了三跤,皆是小二赢。又是兔子蹬腿,又是大背包,小二像解完牛的疱丁,为之徨四顾,为之得意忘形。猴子半天在沙滩上躺着,哼哼唧唧。
小二拍拍掌上的沙子,道:“跟老子搞。还骂老子的娘。”
“你妈妈个逼!”猴子仍是不改口,只是声音小了好多。
“算啦算啦猴子,起来,等下子带你们去看那个。”薛军说。
夜里十点半,小二跟猴子被薛军领着,偷偷爬到围墙上,贴着,蚂蚁爬到脸上亦不动弹,终于看到了拿两包飞虹烟换来的“那个”。
急宰间也是三班倒。因为天气热起来,任何时候皆有中暑的猪,嘴里喷白沫,四脚乱抖颤,耗尽了骂娘的气力以后眼珠子半闭不闭,凶狠的目光熄灭如灰。遵照适者暂时生存不适者从重从快立斩不论的法则,这些家伙早上中暑就早上宰,晚上中暑就晚上宰,所以须得三班轮换刀斧手。值中班是三点到十一点,十点半,离下班差半小时,一般急宰间里七八个当班的娘们就会开始冲洗地面跟刀具,然后洗澡、更衣,等着交班。因为急宰间统是娘子军,连洪常青也没一个,又在避弯里,周围无人,所以洗起澡来肆无忌惮,剐了衣裤就开始。这些情报是薛军老狐狸一样工间休息时坐在铁轨上从杀猪大汉喜欢吹牛的口中套取的。取得情报的当晚他就一个人溜出寝室,先绕到厂外,沿着围墙走,在田野的泥腥中走到急宰间墙外,再飞身爬上去,看到了那些像被他的喷筒燎过毛的或肥或瘦的白肉。
小二看到车间里几个人影晃动,水声哗哗,有个女工正握着一根胶管冲洗地面上的血水,冲完了,把管子朝铁架子上一搭,成了莲蓬头,朝下喷水。那女工就站在车间中央,开始一把一把脱衣服。只几秒钟,就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然后站在管子下头一边冲澡一边顺便搓洗工作服。接着,又跑来几个全脱光衣服的女人,一共七八个,挤成嘻嘻哈哈的一团,你冲的时候她闪开,她冲的时候你闪开,一身的肥皂沫子,遭水一冲,肉是肉,毛是毛,奶子屁股前凸后翘,风景这边独好。
《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 第二部分第四章 窥视(6)
直看得小二脸发烧,血发烫,心跳如打鼓,差点被下头的千斤顶拱了下去。那些婆娘,站着的蹲着的正面的侧面的背面的他全看到了,一点五的视力把什么皆看得清清楚楚,纤毫不遗。这是小二第一回看到女人的裸体。那些有毛的地方没毛的地方,凸出来的地方凹进去的地方,除了最隐秘的部位由于角度的原因看不见,其余的无限风光无不尽收眼底,一一饱览。小二只觉得自己像电影里负了伤流了血的八路,喉咙冒烟,胸膛起伏,只想喝水。除此之外,就是下头胀痛,仿佛有岩浆要从地底下冲出来,烈焰腾空,摧枯拉朽……
4
晚上,小二当然跑马了。千骑卷平冈,畅快无比,还带有拖拉机突突突突高歌猛进的节奏。惊醒过来,看见凉席上一摊月光。窗子是长方形的幽蓝,月亮前半夜没出来,后半夜明晃晃,照见小二惊惶的脸,照见他的裤头,裤头是津湿的,月水如岩浆;照见他的思想,思想是混乱的,纠缠如麻团。
第二天早上何仙姑广播响的时候小二根本听不到,他在复觉里,在混乱斑斓的梦里,在天地间的一片混沌里。是猴子把他叫醒的。
“老子昨晚上一晚没合眼。”在放大一百倍的何仙姑的尖声锐喊里朝厂区走去时猴子跟小二说,“你妈妈的你净讲梦话,还叫起来,好像有人拿刀要杀你。”
“没有吧我?”小二不敢望猴子,也不敢望任何人的眼睛。
“骗你是你养的好啵?”猴子边走边嚼他的包子油条三明治,说话变得很含糊。
“猴子,猴子,”小二手里拿了两个包子,半天没动,“老子有点怕,猴子。”
“怕卵咧你,”猴子明白小二指的是什么,鼓着腮帮子道,“又没人晓得。”
“太那个了猴子,”小二嗫嚅道,“怕,老子有点怕。”
“跑马了吧你?”猴子凑到小二耳根边上,“老子打赌你跑了。老子听到你床上的动静了。”
“你呢?”
“你先告诉老子,老子再跟你讲。”
“老子不讲。老子不晓得。老子睡着了。”
小二上班的时候有点神思恍惚。施技师叫他拿一千毫升的量杯加五杯酒精在搅拌锅里,他加了三杯后问刘大姐:“这是第几杯了我?”
正在看PH试纸颜色的五八年的郭兰英斜斜瞟他一眼:“你问我,我问哪个?”
“这是第几杯了我?”小二又问王胖子师傅。
“你自己没记数嗳,问我?”王胖子师傅刚刚把恒温干燥箱移了个位置,正打算坐到窗子上抽南桔烟。
施技师从外头进来,听到小二说话,脸跌了下来:“开不得玩笑的啊我告诉你,多加少加都不行的啊我告诉你。五千毫升,五千!”伸出只手掌在空气里抓了抓。
小二眼睛朝上翻了半天:“好像……好像……”很高的额头上汗粒出来了。
“没有好像!是多少就是多少!”施技师拿南京腔训道,“这是制药,不是做馒头,多放少放点灰面没关系。什么记性!”
那锅试制中的药液就这样被小二的“什么记性”废了。因为施技师说了,这是制药,不是做馒头,“开不得玩笑的”。酒精已倒入锅里,并被搅匀,无法提出计量。施技师虽然爱找贺技师寻衅,一心要拿扳手敲他油光水滑的后脑壳,虽然凡事一不顺心回去就扇南京驴子的耳刮子,把她一副白净的江南女人的脸扇得五颜六色,但他对制药这桩事还是看得蛮严肃的,他经常跟小二说,他是个从小就有事业心的人,不容许自己随便犯错误的人。于是这个有事业心并且不容许随便犯错误的人就把那锅药液报废了。
“无法计算损失,一切工序都要从头来过!”施技师说,目光像那天追打贺技师时一样凶狠。
施技师非常后悔,这样的事情没有亲历亲为。哪怕交给五八年的郭兰英,也不至于铸此大错。他现在正在试制一种新药,怕泄露出去,尤其不可让贺技师晓得,所以连药物名称都不告诉小二他们,只让他们按他的吩咐做事。而且他的想法是成果一定要出在贺技师之先,因为贺技师另立门户之后研制血清,据说已有了眉目。
那几天里,小二上班一直精神恍惚,眼前飘过的皆是艳光肉影。小二的正常的生活被薛军带着看了一回“真家伙”,搅得如那锅不晓得放了多少酒精的药液一样,也要报废了。
小二在贴着白瓷砖的池子边上清洗玻璃器皿,一手拿着个毛刷,毛刷上蘸了洗衣粉,在一只烧瓶的内胆里来来回回地刷,动作迟缓,目光涣散,如得了老年痴呆症。五八年的郭兰英对王胖子说,这小家伙是走多了夜路碰见了鬼吧?
那几天的晚上皆有月亮,月水盈盈在床,小二到半夜就醒来,睁着眼,半天不眨。他睡不着了。他感觉到青春在身体里的骚动,如远处湘江河水拍打堤岸,一阵又一阵。单身楼很静,四处有鼾声跟墙角的虫声。
小二发现,他醒来的时候,猴子也是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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