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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蕾跌坐在台阶上,一句话也说不出。
“贝蕾,我在车库那个汽车轮胎里塞了一些钱,你拿去,赶快离开,贝蕾,贝蕾,你听见了吗?”
马路对面的邻居拨开百叶窗朝这边窥视,昨晚一定非常热闹。捡破烂的老头儿背着满满的一大布袋瓶瓶罐罐,从街口蹒跚走来,看到贝蕾便放慢了脚步,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Not good,not good……
住在这条街的邻居真是倒了大霉。
“贝蕾,贝蕾。”大卫在电话里紧张地喊着。
“我听着呢!”
“你赶快离开,这个疯女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贝蕾吐了一口长气,“好吧,你就别管我了,今天可是大年初一,你让我出去流浪。”
“对不起,贝蕾,我真不愿意让你看到生活有如此残酷的一面,不过你迟早要看到的,这或许对你以后的人生道路有帮助,贝蕾,我希望你理解并且谅解我,唉,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是你的母亲,我不想多说什么,我知道你很爱她,她不配你的爱。”
大卫的声音哽咽了。
贝蕾毫不动情,她冷静地在心里反驳大卫,你永远觉得自己完美,即使活到这么狼狈不堪的地步,你也还是完美的,都是别人的错。
“贝蕾,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惟一的牵挂,我相信你能把自己安顿好,千万别学那些小留学生,找个男生胡乱同居。”
“放心吧,你自己多保重吧。”
贝蕾关了电话继续坐在台阶上,想着搬家的事儿,搬到哪儿去?王瑶的房东比后妈还厉害, “黑妞”有男朋友,“黄花鱼”更不必想了,至于艾琳、丽莎那些台湾香港来的小留学生,毕竟隔着一层,她们在大陆学生面前总有那么点儿优越感。到这会儿才理解为什么小留学生中谈恋爱同居那么普遍,既可以排遣孤独寂寞又可以省钱,为什么不?why not?
只需要打一个电话给米乐,他就会张开热情的怀抱迎接她,想到自己就这样朝朝夕夕跟米乐像夫妻一样厮守着,不需要电话、ICQ交流感情、不需要在日记里倾诉爱慕和思念,早上睁开眼睛披头散发的就互相看见,就能说话,天哪,这可是太可怕了,贝蕾不禁打了个寒颤。
租间小屋子吧,一周八十块以上才能租到地点好些的房子,大卫会肯支持我房租吗?
汽车声呼啸而来,是达芙妮,刹那间贝蕾脑子里演出一幕血肉横飞的恐怖电影:达芙妮猛踩油门朝自己撞过来!她本能地逃生,跑到房子的后面。
达芙妮停了车,追过来,喊一声“辛迪”泪流满面,“大卫走了,请求你不要走,留下来,跟我一起等大卫回家。”
这一夜达芙妮老了很多很多,散乱的头发出现了一缕缕白丝,脸上的皱纹横七竖八,像是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病号。
她们就站在捡破烂老头儿的窗前,老头儿探出身子,“Get out!Get out of here!”
达芙妮拉住贝蕾,“回家吧,不要离开我。”
门打开,贝蕾看到了惨不忍睹的战场,所有能破的东西都破了,所有家具都翻了个倒在地上,她弯下腰默默地收拾残局。
这样的场面她在北京见过,楼上的佳佳爸爸妈妈总打架,每次战争锅碗瓢盆摔得满楼道都是,佳佳说她爸爸在外面跟一个歌厅小姐好,从佳佳上幼儿园打到小学毕业,她爸爸妈妈终于离婚了;楼下的一对话剧演员也经常打架,那女的一哭就是一整夜。整个楼洞只有她的家没有男主人,这个单亲之家拥有最多的欢乐,也许就是因为如此,贝蕾从小就对跟妈妈交往的男人充满恐惧和敌意,她可以敏锐准确地判断出哪个男人是不怀好意的入侵者,哭闹着把入侵者驱逐出境。离开北京之后,她曾经对自己造成妈妈的孤独寂寞心怀歉疚,但看到此刻这个家的场面,贝蕾的心释然了许多,谁能保证妈妈嫁给某个男人不会沦落到相同的下场呢?
达芙妮用一张彩色海报把被她砸破的车库门糊上,海报里的一对帅哥美女像是在热恋中,他们亲昵地侧着脸四目相视,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和大卫也有过这样幸福的时光。”达芙妮说着从她的房间找出一张照片,“你看,那时我们很幸福。”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树林,新婚的达芙妮和她的中国丈夫站在草坪上,他们手牵着手,侧过脸四目相视,他们和画报里的恋人一样沉浸在幸福之中。
第二部分男女之间的秘密
贝蕾在一篇妈妈写的文章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岂止是爱情的坟墓,简直是人生的坟墓。身边那些朋友一谈恋爱就互称老公老婆,她向来排斥这样的称呼,米乐也总是老婆老婆的,每次听了都起鸡皮疙瘩,赶明儿得向他发表严正声明,不许提到这两个字儿。
达芙妮做了饭招呼贝蕾吃,她们还像一家人坐在饭桌上。
“辛迪啊,我跟大卫是夫妻,夫妻应该睡在一张床上,你要知道性生活有多么重要……”
“达芙妮,你忘了,我还不是成年人。”
“我想你的老师已经告诉你男女之间的秘密,性生活……”
“对不起,我不想讨论大卫,虽然他是我的父亲,但是我并不了解他,就像陌生人,我希望他能回到你的身旁,如果他不回来,我就应该搬出去,因为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我不应该给你增加麻烦。”
“不,你不要这么想,大卫会回来的,我相信,留下来,和我一起等他回家。”
留下来?也行,这个房子租约还有半年,先省半年房租再说,况且,达芙妮并没有要伤害我的样子。
“辛迪,打电话给大卫吧,叫他回家,我错了,全都是我的错,只要他回家来,继续住在车库也行。”
“你为什么不试着交另外一个男朋友?如果我以后的丈夫像大卫这样,我一天都不能忍受。 ”
“我爱大卫,我做不到。”
您老人家可真是没救了,贝蕾耸耸肩膀不再搭腔。
贝蕾走进车库,大卫的电脑不见了,被窝也搬走了,她从废弃的轮胎里找到大卫留下的钱,站在空荡荡的电脑桌前发呆,心仿佛也被掏空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自己正在流泪,却理不清为什么伤心?为什么难过?
车库也像战后废墟,贝蕾动手归置,在一堆旧报纸旧杂志里翻出一摞手稿,弹去厚厚的灰尘,一寸多厚的稿纸密密麻麻布满大卫的字迹,这是她熟悉的字迹,在北京读初中期间每个月都收到两三封发自悉尼的信。都说字如其人,而他的字跟他的人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他的字潇洒俊逸,他的人却是一副行将就木的呆板。
达芙妮端着一杯刚做好的鲜橙汁送进来,“辛迪,橙汁含有大量的维生素C,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贝蕾抓一张旧报纸盖在大卫的手稿上,“谢谢,放在厨房我马上喝。”
“辛迪,你不会走吧,答应我不走。”
“不走,我保证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离开。”
“你还要答应我,打电话叫大卫回来,请求你。”
“好的,我会的。”
达芙妮似乎放心了,放下橙汁去客厅看电视打电话。夜里,贝蕾在小屋里上网,手里抱着大卫的手稿,一心二用。
妈妈在网上,“黑客”也在网上,他们是不是约好在网上见面?妈妈要贝蕾代向大卫拜年,妈妈真是没心没肺,一点都没意识到大卫有多么恨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报喜不报忧,告诉妈妈一切都好,好极了,昨天晚上在同学家看联欢晚会,今天睡懒觉逛大街,达芙妮还包了饺子。妈妈很高兴,说你们家东风压倒西风了。“黑客”发mes…sage:“洋后妈的饺子比之三明治,如何?”好吃,吃得精光。瞧,妈妈跟“黑客”聊得多热火,“黑客”几乎同步获悉她们母女对话内容。
贝蕾见缝插针浏览大卫的手稿,开篇就将她牢牢地吸引住了,大卫笔下有个“你”,通篇都是跟“你”说话,这个“你”正是贝蕾!中山公园那一片树林,树林下面的草坪花丛,你穿着小连衣裙像一只蝴蝶飞来飞去,那金黄色的连衣裙跟北京金秋的太阳一样璀璨夺目,连衣裙是你妈妈一针一线缝制的,你妈妈做针线的时候非常美。
我就要走了,机票、护照就在衣兜里,贴着我的胸膛,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顶着我的心尖。我的视线模糊了,你在我模糊的视线里飞舞着金黄色的小连衣裙。
你摘一束野花,飞到我的面前:“爸爸,这是什么花儿?”我告诉你“是喇叭花”;你又摘一把野草,“爸爸,这是什么草?”“这是狗尾巴草”,你笑了,“这是狗尾巴上长的草吗?”从会说话开始,你就有很多的为什么要我回答,为什么天上的月亮跟着我们走?为什么老虎有四只脚?以后谁来回答你的为什么?
“爸爸,你为什么哭啊?”你细嫩的小手在我的脸上轻轻摩挲。
“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要等到小贝贝长到这么高才回来。”
“不,我不让你走,你不准走,我要你拉钩保证。”
第二部分我会保持跟你联系
我们拉钩了,你心满意足地继续摘花采草,在我的脑际是另一幅画面——几天之后,你就会发现爸爸骗了你,你小小的心灵怎样去承受如此巨大的变故?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那甜得让我心痛的童声,伴随着我远走他乡,数不清多少次在你的童声伴奏中从梦中哭醒。
我的贝贝,我的女儿,我为什么要离开你…… 贝蕾的眼睛湿了,心一酸,趴在桌子上哭了,怕哭出声音,她用手紧紧地堵着嘴。
是的,大卫曾经是她最爱的亲人,她记得许多父女情深的画面,在大卫离开北京之前,她跟爸爸共同拥有一个无人可以介入的欢乐世界,妈妈仿佛只是一个洗衣做饭并爱唠叨的外人,跟幼儿园老师没有什么区别。爸爸可以一整天什么都不做跟她流连在动物园,直至夕阳西下;爸爸带她在游乐园里玩遍所有惊险游戏,而妈妈,出去玩不是担心危险就是嫌门票贵。贝蕾记得那会儿经常想:为什么不是妈妈去很远的地方,爸爸留下来陪我?
“哦噢”,妈妈发来message:
“女儿,‘黑客’目前在北京,我们都想见一次面,你的意见呢?”
贝蕾立刻警觉了起来,好像妈妈是需要她保护的未成年孩子,抹一把泪水,敲键盘:
“要知道网络世界是虚幻的,万一他是骗子、变态狂,见面会有危险的!千万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我们已经无话不说,如果是骗子,在我们无数次对话中一定会有破绽的,但至今我还没有发现他的破绽。”
“说不定他长得其丑无比,而且又穷得叮当响。”
“我们互相在网上看过照片了,穷不穷我不关心,再说见面并不意味着我和他交男女朋友,别多心,要是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会向你汇报。”
“你把照片发过来,我看看。”
照片传过来,果然是“萤火虫”的父亲,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