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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顿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你是说,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马永成他们三个先前已经表现得过头了,咱们三个就做一回好人吧。”徐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比他年长一倍不止的张永,低声说道,“有时候,做好人远远比做恶人要强。老刘人都死了,他那家人中又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留人一线的好。”
“你就不怕你下头那些老大人们闹开来?”
闻听此言,徐勋自然知道张永担心的是什么。想当初英宗皇帝在土木堡之变中失陷,而王振更是身死,消息传到京城,第一时间王振的党羽就几乎全军覆没,甚至有人被活活打死。现如今刘瑾招人恨处并不比王振少,这事后群起而攻之的场面是显而易见的。
他只是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我临走之前,留着亲笔信给张敷华林俊,还有康海他们几个,只要他们少许收敛些,底下的人再闹也出不了大事。更何况,皇上刚刚固然发了大脾气,但过了今天。老刘再多的不好也会被他从前的好,还有今天最后那一招舍身行刺盖过。”
闹一闹并不是坏事,朱厚照一面念着刘瑾的旧情,一面又知道他有诸多不好,同样颇得朱厚照赞赏的张彩在京城方才能顺利接收刘瑾遗留下来的庞大政治遗产。他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想要独霸朝堂,更何况他已经是世袭的侯爵,这一次回去,说不定朱厚照更会突发奇想给他个国公当当,他才那么点岁数就已经到顶,日后几十年全都去当人的靶子吗?张敷华林瀚这些清流之中颇具公允明正的人会信赖他,但焉知别人不会因为刘瑾已去而把矛头指向他?而他可没兴趣现在就躲到塞外亦或南洋小岛上去,他还想过过盛世太平富贵的日子呢!
而张永并没有徐勋那么多想头,思来想去觉得徐勋的做法虽说仁慈些,可他们已经是大获全胜,做人留一线也没有太多大问题,因而忍不住摇摇头道:“算了,反正刘家也没什么出色的人才,就当他们走运!”
徐勋和张永谷大用不打算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却并不代表马永成和魏彬罗祥就不想。认出了朱厚照,又跟着经历了那样一回千古难逢的惊险,再加上刘瑾和宁王朱宸濠同归于尽,他们顿时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契机。因而,当得知徐勋张永和谷大用都不在府中,而是分别去了宁王府以及宁王府仪卫司以及南昌前卫营地之后,他们就立时赶了过来。好在除却张永和徐勋最心腹的那几个护卫之外,别人并不知道当今天子就住在这里,因而他们轻轻巧巧径直闯了进来。
到了屋子门口,马永成三个人你眼看我眼,全都打叠了一番面上表情,紧跟着马永成方才轻轻叩响了门,却不敢叫什么皇上,只是用极其恭敬的声音低唤道:“寿哥儿?”
“进来!”
尽管里头的声音异常冷硬,但三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朱厚照在昨日动乱之后决计心里不好过,因而谁都没往心里去,答应一声便推开房门鱼贯而入。待到掩上门后到了朱厚照面前,见小皇帝托着下巴正冷冷坐在圆桌前,三人立时齐刷刷跪了下去。
“皇上,请恕奴婢等人之前……”
“好了,废话少说,朕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之前朕是混在徐勋那条船上跟着来的,不想太多人知道,所以就没知会你们!”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地冷哼一声,继而才淡淡地说道,“这事儿不许泄露出去,谁若是走漏消息,朕就要他的脑袋!”
这话已经是很重了,三人自然齐齐叩头不提。待到小心翼翼试探了几句宁王朱宸濠的话题,见小皇帝果然是对这位继安化王之后第二位举兵反叛的亲王恼恨得很,马永成便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宁王谋逆叛乱,罪不可恕,但归根结底,倘若不是归还了护卫给他,激起了他的野心,也不至于造成这么大的乱子。恕奴婢直言,宁藩的人在京城一而再再而三给刘瑾送去了好几回东西,价值不下数万金……”
朱厚照顿时面色倏然一变。听着马永成仔仔细细地罗列着刘瑾贪污纳贿之事,中间甚至有些极其详尽的数字,他顿时面色越来越黑。尽管这些是他从前也隐约听说过的,但总是不敢尽信,可这一次派了刘瑾下江南的时候,他听刘瑾亲口承认了某些事,此时便不会再当成是纯粹的构陷。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一时怒火高炽。
明明知道,怎么不早说?
而罗祥瞧见朱厚照那隐藏着森然怒火的眼睛,只以为朱厚照是痛恨刘瑾辜负圣恩,便趁热打铁地说道:“皇上,从前刘瑾一手遮天,咱们谁也不敢和他犯拧。奴婢曾经奉旨去淮扬,结果他硬生生让内厂和奴婢抢功劳,把奴婢排挤了回京,接下来又屡有挤对。奴婢实在气不过,便一度在御道留书想要提点皇上,可谁知道他竟是花言巧语,险些陷皇上于不义……”
听罗祥絮絮叨叨说着昔日曾经怎么煞费苦心想要提醒自己,朱厚照一时脸色更黑了。敢情御道留书是罗祥干的?都是身边人,有什么话直接对他禀明不就成了,还用得着这样神神鬼鬼的一套?这分明是又想阴人又不想沾上麻烦,简直是比鬼还精!
到底还是魏彬机灵些,见朱厚照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担心弄巧成拙,他便悄悄在马永成和罗祥的背后捅了一下,最后方才痛心疾首地说道:“皇上,总而言之,奴婢等的意思是,司礼监乃是内官重地,决不能再用一人掌管,否则实在是容易出事……”
可他这精心打叠的一番话还没说完,朱厚照就再也忍不住了,竟是拍案而起道:“够了,朕不想再听了!都给朕滚出去!”
一边徐勋和刘瑾也是颇为不对付,却冒大险把刘瑾的罪证给烧了,在他面前也没说徐勋什么坏话;另一边这三个一见刘瑾倒霉便齐齐上来落井下石,他们是想要干什么?
他们都跟了他这么久,他却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突然爆发出来的天子之怒让马永成三人措手不及,可面对脸上涨得通红的朱厚照,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终究谁也不敢劝阻争辩,只能蹑手蹑脚站起身来告退。等到出了屋子掩上房门,还不等有人开口,他们就只听里头传来了砰地一声,显然是朱厚照摔了什么东西。
面对这情形,三个人不禁相视嘿然。想当初他们被刘瑾压得多么凄惨,现如今该是讨回那些旧账的时候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赏罚,残局
倘若说是只有一子的弘治皇帝算得上是子嗣艰难,那么,已经两代单传的宁王嫡系便更是奇葩了。朱宸濠并非嫡出,生母冯氏更是出身娼妓,他是独子,哪怕没封世子,仍是在父亲过世后,以上高王爵位袭封了宁王。而往上再数,他的父亲朱觐钧也是独子。祖父朱奠培倒是有几个兄弟,但与兄弟弋阳王朱奠壏闹翻,最后朱奠壏因烝母的罪名,母子皆赐自尽,倒是另一个兄弟瑞昌王一系一直和王府有些往来。此外,附庸宁王府的宜春王则是当年初代宁王朱权的子嗣。
兴许是为了开枝散叶,兴许是个性风流,生育能力也不错,朱宸濠比父亲在子嗣的运道上都好,长子之外还有四个儿子,已经请封世子的长子至今也才十岁,小儿子们就更不用提了。只是,他一直沾沾自喜超过祖父和父亲的这一点,现如今却成了一个笑话。
一旦谋逆,即便亲王之尊,哪里还会有子嗣能活下来?
走在自己昨日带人亲自攻破的宁王府中,想到带着世子投缳自尽的宁王妃娄氏,再听说娄妃曾经屡屡规劝朱宸濠而不听,而这位娄妃出自理学名家,可说的上是书香门第,其父甚至和王守仁有些师生情分,徐勋不禁叹了一口气。因而,面对那个来请示是否应该将朱宸濠和娄妃收殓在同一间屋子里,他便摇摇头:“将娄妃及世子一块收殓了,和朱宸濠分开,待我报请京城,遵皇上旨意后再做处置。”
从昨天开始,布政司衙门经历司经历周仪和原宁王府典宝阎顺以及内官陈宣刘良就被他调了过来,主持清理宁王府上下的财物和各式文书。这四个被委以重任的人面对一场来得快去得更快的暴乱,全都深感庆幸,做起事来自然卖力得很。尽管才清出了一小部分,但那一沓详细的簿子仍然让随手翻阅的徐勋大为惊讶。思量片刻之后,他就随手从上头划出了里头的两箱子金银。
“昨日南昌前卫和随行扈从的杀敌奖赏,以皇上的名义先行发下去!”
跟在后头的都指挥使柳芳顿时小心翼翼地说道:“侯爷,可犒赏按理要等朝廷核功……”
“事急从权,既然当初许以重赏,如今就不该拖延,照我的话立刻去办。另外,若是让我知道有谁敢克扣有功将士的赏赐,回头休怪我无情!”
“是是是!”
等到柳芳退下,徐勋见周仪指挥着几个书吏团团转,阎顺等人亦是无暇分心,他便出了如今已经成为了宁王府盘点中心的圜殿。一脚才出来,他就看见谷大用三步并两步地快步上来,随即伸手递上了一样东西。
“你让我去查的那个铁面人,只在大街上收殓尸体时找到了掉落在地上的这个。因死人太多,头面部受伤的也不在少数,因而难以找到。为防发生时疫,得尽快将死尸送了化人场,若是要继续找下去,只怕得加派人手……”
“不用了。”徐勋捏着那个见过一次的面具,沉思片刻就开口对谷大用问道,“宁王府中对此人可有什么说法?”
“宁王府中的人似乎对其又恭敬又忌惮,据说人是宁王的左膀右臂,他主管钱袋子,另一个去了京城的罗迪克则是智囊,杀人越货的主意多半都是他出的。对了,倒是另有一个传言,说是老刘刺杀了宁王之后,他也在象辂中,是他开口嚷嚷的,后来传出消息说宁王死了之后,却又不见了踪影。”说到这里,谷大用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说道,“要说咱们这边应该是不打紧了,怕就怕京城……”
“没事,在动手之前,我就已经让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到了京城,神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张彩更知道该怎么做!
徐勋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将徐边的事彻底放下。不论昨日象辂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而言之宁王朱宸濠死了,是刘瑾刺杀的,这已经是传遍大街小巷的事,默认是唯一的办法。不管徐边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死了,亦或者是已经逃遁,真相恐怕都已经要湮没在了那一场大乱之中。
那个人既然没打算把他认回来,他也没时间去做多余的事。只看其人所为,与其说是助宁王,还不如说是害宁王更贴切。倘若没有那一嗓子,宁王护卫怎会兵败如山倒?
就在他思量京城局势的时候,一个军士突然匆匆过来,单膝下跪禀报道:“侯爷,谷公公,南昌府衙通判李梦阳刚刚被发现关在一间空屋子里,人绑得严严实实。小的本待给人松绑,他却不由分说破口大骂,据外头人说,是他昨日在王府门外大骂朱宸濠,本待报请宁王处置,却被大掌柜吩咐绑了关空屋子饿几天,等回头凯旋再做处置。”
这李梦阳还真是……早先被宁王礼贤下士的虚名给糊弄了,成了宁王府的座上嘉宾,等到人造反了又不管不顾登门大骂,这真是一个一等一的二愣子!
徐勋想了想,却是懒得去那儿见人讨个没趣,当即开口吩咐道:“你去对他说,宁王已死,宁王中护卫兵马已经大多或诛杀或被擒,余者正在全力追捕。宁王府如今是我做主,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