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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泪眼朦胧地问:“奶娘,他是为了躲我么?”
奶娘拭着泪:“他若是想躲你倒好了!他是去拜师学武,说什么将来要汗马取侯……”
直到此时,公主的神智才略略清醒了一些:她的翰成哥虽没有对她许诺什么,却已经开始默默上路了。而她似乎也才意识到,横在他们面前的,将是一条怎样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
第十五章(2)
贺公主虽说几次都忍不住要立即出宫到少林寺去看看翰成哥。可是这次为了她的翰成哥和奶娘,她反倒懂得冷静了——少林寺距京城路途遥远,哪里得似在京城里,人不知鬼不觉便出宫逛了一圈。
去少林寺却不是一两天就能返回的。一路之上又要翻山又得越水的,必得有宫人卫士陪着才行。得想个什么法子让母妃和奶娘为自己遮拦一些才行。若硬是贸然出宫,不仅会连累
母妃奶娘,末了肯定还会给翰成哥酿成杀身之祸……
贺公主苦思冥想几天,终于得了一计。
这天贺公主早上起来,对母妃说起晚上做了个恶梦,一只恶蟒缠着自己。娘娘见公主脸色有些黄黄的,忙令御医开了安神的药。
如此一连几天,公主对娘娘说每天晚上还是做同样的恶梦。娘娘一时嗳声叹气,不知犯了哪路邪。
又过了一天,公主对娘娘说:“母亲,昨晚我梦见一位从西域来的长老,他说我前世杀生,那些恶鬼闻知孩儿今世做了公主心下不平,所以才结伙找孩儿相扰。”
娘娘原也信佛,闻听此说,不觉着急起来:“阿弥陀佛!怎么会这样?那位长老没说有什么法子可化解旧怨的?”
公主说:“长老说了,孩儿须得亲自到城外的永宁寺,请寺里的高僧念诵两天《般若波罗密心经》,亲自做做佛事,洗赎一番罪业,从此方得安宁。”
娘娘犹豫了一会儿,宫里原有规矩的,公主大了是不得随意出宫的。虽说武帝对公主打小就比太子和诸王格外偏爱宽纵,可是毕竟她是个女孩子,一天天大了,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时自己也担不了罪责的。末了,还是疼女儿的心占了上风,答应她悄悄去、悄悄回。并叫来一向靠得住的心腹张宫监和宿卫紫云殿的校尉何泉,令他们带领几个卫士,把公主夹在其中悄悄出宫,保护公主出宫上香做佛事。又特意交待万不可让他人知道此事。
第二天,贺公主便换了一身宫中武士的袍子和靴子,混在众人当中溜出了宫。
众人再不曾料到:贺公主一出城门,也不往永宁寺方向,竟打马径往嵩洛官道而去。
宫监和何校骑忙问她要去哪家寺院时,她也不答话、只管打马一直奔上嵩洛官道。
众人只得在她后面紧紧跟着跑,直到跑出城三十多里一处茶棚时她才跳下马,要了一碗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喝完茶上了马时,这才对众人说要到少林寺去上香。
张宫监和何校尉吃了一惊!娘娘明明交待好的,在城外的永宁寺上香做佛事,怎么出了城门,公主又说要往少林寺去?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地劝她说路途太远、晚上赶不回来,娘娘一定会派人去永宁寺寻找。那时只怕宫中一下子就炸了窝,最终惊动陛下、连累娘娘。公主根本不听,只管纵马而驰。
张宫监和何校尉没奈何,又不敢硬拦着她回京,又总不敢把她绑在马上。直说的嘴干舌噪,一脸苦相。公主这才勒住马缰说:“我倒有个法子,你们派一个人先回宫去,就说洪遵大师不在京城,咱们直接到少林寺去寻大法师了。”
两人想了想,觉得公主编排的这个谎话倒也勉强瞒得过去。张宫监和何校尉两人商量,反正也拦不住公主,眼下也只有这般行事了。回宫无非就是被娘娘责骂一通的不是。于是便派了个武士返回宫去禀报娘娘,说少林寺也不大远,有他们护着公主,请娘娘尽管放心。
如此,众人只有铁下心来,一路小心更加小心地护着她直奔少林寺而去。
途中,因知公主不常骑马,张宫监怕马儿跑得过快出了事,何校尉和张宫监两人又来劝她,说路也不算远,不紧不慢也两三个时辰就能赶到地儿的。若赶得太急,人倒没什么,只是马会受不了。加上这山路又凸凹不平的,一旦绊了石头,马失前蹄时反而误了公主的正事。
公主平素也不大出门,如今秋高气爽、果红树青的,见他们说的有理,于是索性放慢马速,一路走一路观看野外秋景。
中午,众人来在官道边一家官家的驿站略用了饭、喂了马,又喝了点茶歇息片刻之后继续赶路。后晌,天还未到黄昏,众人便赶到了少林寺的山门外。
贺公主下马之后,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望着传说中的禅宗祖庭,见寺院坐在落于一处向阳的山岙子里,四处是郁郁葱葱的密林和群峰,寺内不时传来钟磬之声。
门外一条山溪,溪畔满是大大小小的山石,成群的鸟儿在水边喝水,几个小沙弥山门外的空地上练武。
众人浏览了一会儿景致便踏上台阶,径直来到寺里。
一位眉清目秀的守门小沙弥闻听是京城来上香的,忙领着贺公主等人先到大雄宝殿上了香、叩了头,之后贺公主也不说是来寻找翰成的,只请小沙弥去传话,说是请求见少林住持大禅师。
闻听有京城来的施主上香,大禅师赶忙换了见客的袈裟出门迎客。
大禅师出得门来,远远地便一眼认出了被众侍卫簇拥正中的,原是一位女子!
大禅师一惊:虽说她一身宫中普通侍卫着扮,可是宽大的侍卫袍和高筒马靴却遮不住她娇媚清丽的女儿本相!
再察看她那举手投足之间透出的尊贵之气,还有跟随者统是宫中武卫和宫监着扮,大禅师便料定了——此必宫中帝王家的女眷!
第十五章(3)
大禅师只有些不解:京城伽蓝名寺数不胜数,不知这位皇家女子跑这么远的路、来到这深山古寺做甚?
大禅师请众人进屋时,众人全部留守在门前,只有这位女扮男装的“侍士”一人踏进了方丈室。
大禅师令两个徒儿招呼跟随的众人到侧殿小憩,又令两个身着灰色海青的小沙弥烹水煎茶上来。
贺公主打量了一番这位少林高僧——见他年逾古稀,面相清癯,慈眉善目中透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韵。细看时,却发觉他的左袍袖竟是空荡荡的。心里不禁一动:暗暗猜测着这位断臂高僧不知曾有怎样传奇的经历?
贺公主又打量了一眼方丈室,见这屋建得周周正正、四四方方的,长宽皆有一丈见方。室内的摆设也甚是简陋:坐北朝南的案上供着释迦牟尼佛祖和达摩祖师的描金塑像。几把山木矮椅,一几一桌,几个书架和一个茶柜。
贺公主旋过脸去,留意那位小沙弥是如何烹茶的?只见他先以一块火石击着了几块木炭,尔后在小炉子上坐了一把小铁罂。那罂有八寸高,项长二寸,嘴长七寸。接着把一个大肚陶罐举起来,将里面的水注入八分后,拿一把小扇来扇那炭火,一会儿便见那炉口闪出一片红蓝色的活火来。
宾主说了会儿闲话,就听到那炉上的铁罂开始发出声响。小沙弥停了扇,过一会儿又扇了一阵,如此两番,才把罂提下、熄了火。另一个小沙弥走过来,将一个青白瓷荷叶形的茶瓯用荷叶形的茶托托着,轻轻放在小公主面前的小几上,悄悄退了出去。
这时,大禅师略挽了下袖子,在一个白铜盆里净了手,亲手把那铁罂里烧滚的水注到小公主面前的茶瓯里,摇了两摇倒掉,又从客房靠南墙的一架紫竹茶架上另取下一个青釉莲瓣纹的茶罐来,拿一个长颈的银茶匙取了一匙的茶,轻轻投入茶瓯。点入细水后滤去浮末,然后再点水入瓯有七分。这时,就见那茶叶徐徐下沉,在瓯中渐渐展开、渐渐沉浮,此时看上去,已经是茶绿瓯青的甚至是可爱了。随着一缕茶烟的弥漫,蓦地便飘逸出一种沁人的香气来。
大禅师微微一笑:“施主请用茶。”
贺公主端起茶盅,微微品了一口,不禁赞叹:“啊,好香!我还是第一次品尝到这么清新满口的茶。请问长老,此茶出自何处?何水所烹?”
大禅师微微一笑:“此茶出自少室山连天峰下,老纳称之为少室探春。此水是少室山三皇峰泉水,经活火三沸而成。茶生自南方,中原一带天生茶树原来不多。老纳上山采药时,发现少室山连天峰的宝丰屏下,因朝阳背风且有山泉滋润,竟有几丛多年生的老茶树。施主所饮的这种小芽,几棵茶树上每年拢共也只能收七八两,中芽顶多也就三五斤。”
贺公主微笑道:“真是神仙奇茗!比起江南小芽……”说到这里发觉失口,赶忙端起茶瓯,借以掩饰。
大禅师一笑不语。
贺公主这时叫过跟随的宫人,令取出二百两白金奉上:“大禅师,家母一向修信佛教,这些年精神不大好。此是家母为佛寺所捐的灯火钱,请大禅师为家母念几遍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大禅师道了谢,令徒儿收下布施。
贺公主沉吟了一会儿又说:“大禅师,弟子今天冒闯贵寺,另有一事相求。”
“施主请讲。”
贺公主欲言时,却微微红了脸:“我有一个亲戚在贵寺出家,这次想要顺便看看他,不知大禅师可肯格外恩准?”
大禅师笑问:“何人?”
“我表兄周翰成。”
一俟听到贺公主说出“周翰成”三字,大禅师蓦地一惊,细细观察这位女施主的前身后世。孰知,不看则已,一经看破,顿然悲从中来:“阿弥陀佛……”
大禅师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嘱托伫立在一旁的小沙弥:“慧定,叫你师兄慧忍过来一趟。说这里有位施主等着他。”又嘱托道:“施主,你远道而来,人马俱乏。老纳已令弟子们备下了两处客房,施主今晚就请在寺里将就歇息一晚,随便用些野蔬,明天再返回京城吧。”
贺公主忙合十道:“谢大禅师关照。”
“施主先请在此稍候片刻,慧忍马上就来。贫僧有点琐事,去去就回。”又交待另一位小沙弥,“慧悟,你关照施主用茶。”
大禅师去后未等太久,贺公主看到门外匆匆走来两个和尚,一个是刚才烧茶的小和尚,另一个虽剃了发又是一身僧衣的和尚,却仍遮不住一脸英气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翰成哥!
贺公主一颗心似要跳了来,一时又喜又悲,勉强抑住了冲眶而出的眼泪。
翰成一脚踏进屋,抬头那时,一下子楞在了那里:他再没有料到,屋内这一身宫中武士着扮的人,竟然会是贺公主!
翰成的一颗心即刻剧跳了起来,正要上前问候,猛然记起自己已是佛门弟子,虽说两个小师弟已出门而去,可是随公主而来的几位武士就在客房外不远处站着,眼望着公主,一张脸儿涨得通红,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好一会儿,才单手合十行了个佛家礼:“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贺公主满眼噙泪地望着翰成哥,突听他竟冷冷淡淡地唤了自己一声“施主”时,直如六月天里一盆冷水兜头泼来,瞬时那眼中的泪珠儿便扑簌簌地滚了一脸。
第十五章(4)
翰成见状,心内一阵疼怜,却劝也不是、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