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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能看破世事,正因为臣已跳出了三界五行,是世外旁观之人。若臣身心俱入朝国,不久亦会为浮尘所蔽,使慧心天目为幻相熏迷。如此,反于陛下和朝廷不利啊。”
宣帝因见殿中并无外人,握着慧忍的手说:“御弟,其实,诏你出将入相,不独朕之心愿,更是太后和公主之意。公主至今仍是太后的一个大心病。这是其一;其二,你皇侄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我这身子到底能撑多久,恐怕你比我自己还清楚。御弟若能遵旨还俗、辅佐太子,我就算天命忽倏,也能放心地侍奉先帝去了。”
说着,宣帝竟哽咽垂泪起来。
慧忍听他这话,分明有托付后事之意,一时眼睛也湿润起来:“阿弥陀佛……”
宣帝又道:“御弟,我有心遵太后懿旨,下诏御赐你和公主完婚并亲自为你们操办婚事。如此,无论太后还是奶娘那里,也无论是你和公主,还有幼主,于家于国于忠义孝悌,都是功德无量之事。御弟,我下诏恢复佛法道场,实是为了完御弟平生之宏愿。然而,此举分明已违逆了先帝之制。御弟如今功德圆满,实在没有不回朝的道理了,望御弟莫再使我失望,也莫辜负了太后和公主才是。”
少林方丈(第三十六章)(2)
见宣帝提到复法之事,慧忍不知该以什么理由推辞才能不致牵祸佛门?于是犹豫道:“陛下,请容贫僧思量后再回复陛下好么?”
慧忍忐忑不安地退出大殿、离开皇宫,漫步穿过御街,不觉便来在京城旧居将军府前。
自从自己被高祖下诏去职归里出家少林寺之后,父亲便因忧病交集陡然去世了。母亲也
因一直在宫中和寺里陪侍太后和公主,故而京城的这处府宅一直都由家人看护。
回到将军府,站在院中杏树下,听黄鹂几声悠啼,遥想当年那短暂的繁华浮梦,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抚今追昔,慧忍忽有所悟。
第二天觐见宣帝时,虽知天机不可泄露,无奈之下,慧忍只得以师父生前曾勘破自己三世因果而相告……
宣帝闻言大惊!虽说仍有三分疑惑,然细细思量往事,似乎慧忍与公主,公主与奶娘之间果然是有诸多不同寻常和蹊跷之处。因而也有些相信个中果有玄奥。便道:“御弟,大禅师果报之说固有几分可信,可是太后一直放不下的就是公主,公主又一直放不下你,你倒替我出个主意,这事叫我如何了却、如何劝说公主放下痴迷?”
慧忍道:“陛下,我曾见过尉迟公子本人,公子出身世家,也是一介重情重义之辈,自当年先皇赐婚至今一直未曾娶亲。陛下若能说服公主莫再执妄于虚幻,与尉迟公子早日结为良缘,不仅贫僧得安,公主也可得享人世天伦之乐,更了却了太后和陛下的一桩心事,实在是功德宏厚的事啊。”
宣帝叹道:“她因痴情于你,当年连父皇的话都不肯听,敢以断发礼佛冒死抗婚。如今又岂肯听我劝说?”
为了太后和公主之故,宣帝起初坚持不肯放慧忍回寺。后来答应慧忍,和慧忍一起上山,和公主太后商定后再做道理。
宣帝来到山寺时,依慧忍的意思,对公主说明当年大禅师在世时,曾看破两人此生有缘无份的话来,悉心劝说公主另嫁尉迟公子的话。
公主含泪冷笑道:“皇兄,一个人如果连今生今世都不能主宰的话,还能管得了前生后世?统不过是推脱之辞罢了!”
宣帝无话可答。
因见母后和妹妹二人因着慧忍的原故,每日苦苦守在山林古寺之中,一天天地更加消瘦和憔悴时,此时不觉对慧忍也生出了几分的怨气和不满来。
在寺中留了两日,因终究也是见劝不动公主,加上朝中诸事繁忙,只得匆匆返京。
皇兄下山后,公主更觉心灰意冷,加上山里又连着几天阴雨连绵的,公主思来想去,了无生趣,渐渐地竟生出几分求死之心来……末了竟一病在床,一连数日茶饭未沾。
宣帝在宫中得知消息,立马放下朝中诸事带着御医赶来探望。
一月未见,妹妹贺公主竟然病成这个样子,母后也因公主之病忧伤叹息不已,消瘦了好些,而且听说公主病倒一个月来,慧忍竟然连一次也未曾来寺中探望过时,再也压不住一腔怒火了!
他一面急令御医诊脉煎药,一面怒气冲冲地一路寻到少林寺,见了慧忍,也不及寒喧劈脸就问:“周翰成!我来问你:佛门弟子不是口口声声要什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吗?你如今连一个亲爱的女子都度不了、觉不悟,如何敢说度他人、觉众生?朕更恨的是,她病了整整一月,你连看她一眼的胆量和慈悲都没有!如此,还敢奢谈什么禅悟修持、降伏众魔?”
慧忍强忍悲怆,却合十持号:“阿弥陀佛……”
宣帝怒吼道:“若是佛为僧,竟也这般无情无义,竟也连这点悲悯之心也没有,要朕如何相信佛的慈悲、僧的善纯?若只是一味这般伪善骗人的话,以朕看,这佛法道场仍旧还是断灭的好!”
慧忍闻言一下子惊出了一身的虚汗来。
他相信宣帝的话不是吓唬自己的——这个宣帝,他一道诏书可以复法,当然也可以一道诏书重新灭法。平素行事多凭好恶,甚至根本不与众臣商议,更不会像武帝那样再搞什么廷辩。若一时惹恼了他,再次灭法也不过一道圣旨罢了。
可是,眼下也正如宣帝所言,他真的是连自己都无法超度的,又如何去超度公主?
其实宣帝果然说准了他的一样心病:他果然是不敢面对公主的。他骇怕自己面对公主的悲情和病痛时,所有的佛门大义,自己定力修持,所有佛家弟子的戒律堤岸,都有可能被情爱和悲悯之洪水轰轰摧垮。
宣帝素有慧根,慧忍无话可辩——果然坚心修信的话,红尘凡世的儿女之情也罢,荣华名利之诱也好,一切都无法动摇他的定力。眼视而不见,心动而不移,耳闻而不听,探望一下病中的公主又有何妨?
如果自己定力未就,禅心不坚,其实见不见也是公主一样的。而且是另一样的虚妄和执着。如此,既使眼不见公主之影容,耳不闻公主之声语,心魂所慕,神魄所萦,处处皆是公主,身心岂非照样还是不洁不静、不空不悟之身心?
初祖庵大殿前,二祖慧可亲手所植的松树枝繁叶茂。禅院前庭悄寂无人,几株银杏和野槐转眼已是绿荫满树。
斜阳却照,鹧鸪数啼。
顺着禅院小廊一路朝后院走去,见小园中草木葳蕤、菜蔬青葱。山风徐来,抚过慧忍的头发和肌肤,他便不觉凡心一动,赶忙住了脚合十持号:“阿弥陀佛……”
少林方丈(第三十六章)(3)
待咬定酸楚,略定了定心神,慧忍这才大步过了达摩殿,径直迈上一处四四方方的青砖平台。
山寺后面的五乳峰廓然耸立于绿丛之中。许多年前,禅宗祖师达摩和二祖慧可便是在这方山林、这处平台之上,面壁九年,并与四方高僧大德们一起谈禅论法,度化众生的……
病中的公主斜倚在病榻上,一头乌黑的青丝随意飘落腮畔。一身羽白的长袍更衬得她脸色的憔悴和苍白。
慧忍随宣帝来到寺院,因不敢直视公主那双幽幽含怨眸子,只管低着头忍着心痛为她把脉。因知御医已为她诊过,便询问了所服何药、开了何药方。要过方子看后,又加了两味安神补气的灵芝和茯苓。
宣帝和慧忍退出公主的寮房后,宣帝站在寺外的平台上,神情阴郁地望着奇幽绝秀的远山诸峰,半晌不理会慧忍。想到胞妹恹恹的病态和忧怨的神情时,不觉咬牙道:“和尚!你给听着!我胞妹若因你而死的话,朕必亲手先杀了你命,再灭了佛法!”
慧忍答道:“阿弥陀佛!陛下,公主若死在贫僧前面,不劳陛下动手,贫僧当即自裁!”
宣帝回过头来,定定地望着慧忍,满眼阴郁之火。
慧忍阖目合十、默默无语。
宣帝旋过脸去,望着对面的群山诸峰,不觉记起当初自己在宫中遇毒后,被慧忍救起,并背到山顶,每天以气功和草药为他精心疗治的情形。
忆起往事,宣帝一时心绪万千,不觉长叹:“唉!我实在不明白,你们这都是何苦来着?”
说罢,丢下慧忍兀自转身而去。
慧忍阖目合十持号:“阿弥陀佛!”随即,一大串清冷的泪水嗒然滚落于腮边……
宣帝快要被病痛和夜半的恶梦折磨得发疯了。
他越来越害怕黑夜了。于是,他不得不通宵达旦地和后妃一起丝竹歌舞、宴饮游乐。他再也不想去想什么更漏几时、军国万机了。每天直在天快亮时才于昏昏沉沉和醉乏极度中睡去。
见一段日子来,宣帝竟是夜夜如此,丽华终于开始感到不安了:就算不为家国百姓,不为朝廷江山,只为龙体康安,陛下亦当爱惜自己的身子,亦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地折腾啊。
她开始小心劝谏起。每天等他到半夜时分,便来到宣帝欢宴娱游的紫极殿,反复催促宣帝罢舞息宴。
宣帝不觉心烦起来。
杨皇后生性原是清淡之人,对后宫并立五后之事并不在意,平素与众姐妹也颇和睦。但是见宣帝把帝位传给八岁的孩子后,不是为了好生休养将息,早些恢复元气以教导辅佐幼主,而是这般放任无度,整夜整夜地与后妃姬嫔厮闹游宴、任意糟践龙体时,终于忍不住了。
这天时至午夜,因见后宫仍旧歌舞喧闹,杨皇后先是派人几番过去催促,见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旧未息时,杨皇后只好亲自闯到灯火辉煌、丝竹袅袅的御殿,规劝宣帝爱惜身子,并请他罢宴歇息。
宣帝此时已喝得半醉,不仅不听劝谏,反倒笑嘻嘻地拉着她的袖子往怀里扯,要她陪着饮酒听曲。
杨皇后见宣帝身为一国之主,当着众多宫人后妃的面,竟如此不知自重,一时便因气恼而发作起来:“陛下即令把江山社稷视同儿戏,把朝国万机交与一个孩子替你打理倒也罢了,好歹也该自己珍重一些儿身子。为何这般通夜胡闹,作践自己?”
“朕腹内热痛,心躁难耐,即令睡下也会被恶梦惊醒,皇后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如此逼朕?”宣帝脸色不悦地答道。
“陛下即使睡不着,也当独处静养,多读些治国理政的圣贤文章、研习些布阵克敌的前朝兵书,也好辅导幼主统领江山。为何偏要、虚度光阴并通夜厮闹?自己不自重倒也罢了,传出去,岂不让朝中群臣轻笑陛下?”
“后宫不得干政,莫非皇后不知?朕清楚该怎么做,皇后就不用再来教导朕了。”
宣帝的不觉生出几分愠怒来。
“陛下,臣妾并未干政,今夜之事原是后宫之事,规劝陛下爱惜圣体,也是臣妾份内之事。陛下不肯听劝,反倒强词夺理,分明是自甘堕落、讳疾忌医。长此以往,臣妾实在替大周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担忧!”丽华的言词不觉也苛厉起来。
因丽华平素性情和睦、与人无争,从不曾发过什么火的。众人今见她突然动怒,又见陛下也气得脸色大变时,便纷纷围上来劝她息怒。
杨皇后见众位皇后嫔妃不知劝谏陛下,反倒说自己的不是时,越发的气恼了。不觉将陛下之过迁怒于四位后妃,指责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