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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人张承志-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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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渠头。远处隐约的村子隔着明晃晃的地气,呈着一片淡淡的微红色,沙漠上空悬着个模糊白炽的太阳,一动不动地朝下界散放着逼人的酷热。    
    韩三十八先瞄了瞄老渠的走向,然后把锹刃剁在一丛野草根上。他把好腿抬起来踩稳锹,发劲的时候留心让残疾的腿虚点着地。接着他沉闷地哼了一声,一大块连着草须的红胶土被翻了起来。他再顺势把磨得光溜的锹把子往膝上一架,健壮的好腿撑住全身,双臂绷紧,把那块沉重的泥土摔在渠帮的缺口上。翻转过来躺砌在渠帮上的那块湿乎乎的红胶泥立即变了颜色。水分迅速地散发着,渐渐褪去了深红的泥面,前后在斜削的锹痕上泛成一层发白的硬壳。韩三十八马上又在旁边堆上新的一锹,两块泥土软陷着堆在了一起。他喘着粗气,绷紧臂上的筋肉,稍稍给自己的伤腿分着点神,一块一块地把湿沉的粘土摔上渠帮的缺口。那豁牙似的缺口渐渐平满起来,一截难看的沟渠开始变得顺眼些了。汗珠很快流成了几道细线,咸咸地浸着肿疼眼角。湿淋淋的脸上有点烧闷,好像皮肤挡着里面的火劲散不出来。韩三十八不理会这些,心平气静地均匀着力气使锹。一大块一大块的红胶土吱吱响着给切断了根,服贴地躺在了渠埂上面。韩三十八觉得出布褂子湿着就被晒干,干着又给冒涌的汗浸透。可是他不觉得心痛。破布衫不是衣裳,庄稼人的破布衫是挡太阳的家什,要紧的是修出这条老渠来。村里别的人家都借上那青灰大渠的力了,只有他和马壮儿两家地远,还得靠老渠灌水。马壮儿耍滑说明天要开手扶跑个和田,而且当场油耗子似地把手扶黑糊糊地全拆开了。韩三十八不禁笑了,他从小就知道马壮儿这点本事。马壮儿的地在前面呢,老渠最后才进他韩家的苞米田。马壮儿知道,守渠尾的人家要修就得全修好,不然水淌不进自己的地里来。这个松货,韩三十八漠然地想,等我一个人修好了渠,引来了水,马壮儿就回来了。他随手扒个口就把自己那地浇啦。天色已经晚了,西斜的太阳照射着空阔的沙漠,波浪般的沙丘上现出了明暗清晰的轮廓。转脸望望村子,还是蒙在摇闪的地气里,长长的一片暗红。


第三部分:哈拉戈壁九座宫殿

    韩三十八专心地挖着渠,匀着使着力气,微微地眯着胀疼的双眼。累渴了就扯过瓦罐喝上一口。原来马壮儿溜了和田也不要紧呢。他想。昨天晚上找马壮儿商议的时候,心里还有过一阵不痛快。其实你是怕拖着残腿干不了,暗暗地想靠着马壮儿帮一把。他噗哧笑了,觉得昨夜晚自己的心思那么可笑。要紧的是个心劲,他想。他又修好了一个缺口,慢慢地顺着老渠沟底往前走。人哪怕真的到了绝境,只要心劲不死就有活路,你用不着年轻轻地为眼病和这条不灵便的腿犯愁。听老人说,韩姓原来不是回回,是循化十二工的撒拉。十几个村子给朝廷杀得剩下没几户,可是这几户人心硬得很,从死人堆里逃出来,顺着大沙漠边边来到这里。从循化厅到这大沙漠千里万里,从撒拉变成回回转了几转,可是那几户人到底没绝掉。“一股心劲”,韩三十八想着,手下的锹使得更重了。挣份家业难呐;挖条渠,盖个屋,寻个妇人都难。稳住心,慢慢干,苞米地试试换上麦子,下一步再接过那个妇人。等有了钱,许也能在这红胶土上盖三间砖瓦房哩。他独自遐想着,不急不忙地运着力,一锹锹地挖着渠底的粘土,慢慢地干得天色近了黄昏。远处那片迷茫的小屋上升起了炊烟,沙漠上淡红的落日显得柔和了,浓绿的苞米叶子变得黄灿灿的。    
    韩三十八捧起瓦罐时又愣住了:在黄昏的沙漠上,那深褐色的起伏棱线上有一个人影。韩三十八费力地转了好一阵脑子才想起来,昨天中午有个蓬头发的外来人独自进去了。夕阳映照下,沙漠在南边舒展着又圆又滑的弯弯棱线。向阳的沙坡纯净平坦,没有星点杂色。那个小小的人影在迎面的沙丘上蠕动着,像个小虫那么清楚而微小。    
    是他呀,韩三十八惊奇地想,昨天中午他不吭声地过去了,在里面差不多两天一夜。该回来啦,他肯定渴得皮都焦了。你去那里头寻个甚呢?那是个海,人神都过不去的海。韩三十八摇摇水罐,还有清清的半罐凉茶水。我那次比你气血还盛呢,我在里头蹲了三天三夜整。韩三十八回忆起一件遥远的往事来,那件事已经像隔世一样模糊了。他不知道那个蓬头发的城里人是个干甚么的,可是他猜那人肯定心劲硬得很。也不能任着心劲呢,他默默地抚摸一回瓦罐,然后依旧把罐罐放进苞米林子的荫凉。他又拖着瘸腿走进渠里,趁着凉快挖起土来。晚风徐徐地拂过来了,暖暖地擦着脸颊,使人心里舒服。韩三十八让残腿虚站着,向前倾着胸,把身板的分量也压在锹刃上,双手紧紧握住滑溜可手的榆木锹把。锋利的锹刃带着切断草茎的喀嚓声,直立地插进了粘土,土壤胶着锹背和刃口割断须根的感觉从榆木把上细微清晰地传上来。韩三十八默不出声地干着活,穿过破汗褂的晚风轻抚着他胸脯上的肌肉。那半罐罐水留给那个人喝吧,他想,一准皮干肉焦了。一个遥远的焦渴的感觉又在记忆里游荡。人的心劲呐,他喘着气想。听说先人们逃出了青海,一路上熬着磨难,可是心里念着真主,念着一个名叫九座宫殿的地方。韩三十八小时听爷爷讲过,传说那个地方是绿茵茵的净土,一字排开九座蓝琉璃的宫殿。韩三十八用力把最后一锹红胶土堆在渠埂上,回过头来。整齐的一截红泥深渠在他眼前伸着,渠背削直,渠埂上严密地封着粘土。刚干了一个半天,他满意地喘着,已经修好了这么长一截。有三四天就能灌水啦,马壮儿——他想到马壮儿一定嘿嘿笑着凑过来扒口子给自家浇水。他笑了,摇了摇头。马壮儿就是这么个人,从小一搭耍,他早惯了。    
    他望望沙漠,一盘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托着落日的沙漠浪头凝固,像是一片睡着了的海。那个小小的人影还在蠕动,韩三十八看出来了,那人正直直地朝这里走来。    
    韩三十八坐在阴凉处,手指摸索着盛水的瓦罐。等那蓬头发喝上这罐凉茶再回家吧,家嘛早回晚回一阵都是一样。一定渴毁啦,他想,心劲太盛啦。韩姓那么刚强的祖宗,不是也没能找到那九座蓝琉璃碧玉的宫殿么,不是也忍着心里的冤苦在这块红泥滩上落了脚么。他叹了口气,撕下片苞米叶子,擦拭着铁锹上的粘泥。他看见,那从沙漠里走来的人影渐渐近了。    
    蓬头发踢着挡脚的沙子,咬紧牙关走着。沙漠软绵绵的,挑衅地让他一步一陷,一步也走不快。他试着狠跑过几步,结果一直陷进膝盖。他又改回那种骆驼步——轻提后腿,尽力迈大;于是沙漠又恢复了那懒懒的、单调的响声,像是耐性十足地折磨着他。他搔搔头发,狠狠地瞪着这个黄漫漫的无涯无际的大陷阱;沙漠又马上静寂了,不动了,像在充满恶毒地嘲笑着他。开始,也许是趁着清晨的凉爽吧,蓬头发取着直线,不问沙丘还是洼地,大步流星地前进,沙漠就在阴暗中退让着,闪开着,赶紧把宽阔平坦的怀抱敞给他。那时他好像听见沙漠在脚下喳喳地碎语:你英雄,你英雄!他听见它挑衅地说。他取下水壶喝水的时候,沙漠又像在背后忍不住地窃笑;等他盖着壶盖的时候,沙丘上一股风耍戏着流沙:多喝点,喝干它!他又听见那沙子尖笑着朝他嚷嚷。等到太阳升高以后,沙漠慢慢抹去了脸上的阴险,开始恣情地残酷地折磨他。阳光变烫后的第一个小时里,他就觉得浑身的水分被阳光金闪闪的亮针吸光。皮肤像一个干焦的口袋,绷得手脸疼痛欲裂。那一个小时里,他使劲地舔着起泡的嘴唇,可是在烈日下狂暴起来的沙漠还是毫不容情地把嘴唇烙成一层血痂。上午十点钟时起了一阵旱风,他觉得那风刮进喉咙,使他干哑得发不出音了。他一头扑倒在沙上,死死搂紧水壶。不能喝,无论如何要留到下午,他想。他知道下午会更难忍,可是那沙漠却快活得尖叫起来,一面猛烈地把沙粒打向他全身。一面高喊着:喝呀,喝干它!


第三部分:哈拉戈壁地道的沙漠病

    但是蓬头发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折磨而已。沙漠无法使他失去方向,太阳每升高一点他就紧张地判断一次。用手表、指北针和太阳,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绿洲,或者说走向红洲;他想起了那块静静的红壤土地。他只是进入了沙漠的边缘,现在又正在退出边缘。他冷冷地坚持着,顽固地把半壶水一直留到了下午。当漫天盖地的黄沙扑面打来时,还有当滚烫的太阳用毒焰燎烤他时,他奋力地挣扎着,也在冷冷地嘲笑着自己。他心里感到难言的悲哀。为了撤退,失败之后还要拼这种命,这件事使他从心底感到悲哀。其实并不存在危险,他想,我在天黑以前肯定可以走出沙漠,回到那个红土坯的韩家工。他一跌一摔地踏着沙子,不理睬干裂变焦的嘴唇和眼角,他已经习惯了头顶上那轮白炽的毒阳。特古思·沙莱,蓬头发绝望地想着这个名字,我不可能找到你啦。两天的时光使他开始认识了沙漠;他的失去感觉的两眼已经被这片强烈闪烁的黄沙灼伤了。我不可能到达特古思·沙莱了,他反复地想着这个,机械地挪着双腿在沙漠中缓慢地走着。    
    他想起以前翻阅过的一份杂志。那里面用漂亮的文字和大量图版介绍了法国科学家德日进在中国的探险和考察。几辆古怪的特制考察车正爬过新疆的一个山口和旧北京的东四牌楼。那山口怪石嶙峋,东四牌楼古香古色。蓬头发愤愤地咬住了出血的嘴唇,那是多棒的考察车呐,前轮是防滑轮,两排后轮包着履带,前面的保险杠上居然还挂着个铁碾子。那是坦克,那是叼着轧路机的铁狗熊,那是怪物。有那样的装备还怕什么呢?而我呢,在德日进以后快一百年的今天连个小毛驴也找不着。他气愤地咬着牙,继续踏进深陷的沙坑,蹚开一条扭扭曲曲的沙道。他的脑子里好久也消不去那些古怪的考察车的笨影子,那些车正高举着轧路碾子隆隆开过,背后是本世纪初的北京东四牌楼。    
    他曾经把那份杂志拿给博物馆的老头们看,热烈地建议他们也到哪儿订制这么几辆。可是他忘不了老头们打量着他的蓬头发的眼光,那眼光甚至在提醒着他当锅炉工的历史。是啊,他吃力地提起灌满沙子的鞋,心里一片悲凉。你错了,那是不可能的。到了太阳西斜,天气稍稍转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这股悲观心情压垮了,他几次提醒自己是不是被这沙漠和烈日折磨得患上了什么病。撤退,干干脆脆地撤退。愈是内行,愈是懂得地图和野外调查方法的人就愈明白,只有一条路,就是撤退。到博物馆后几年来他搞惯了野外,他的炸毛下头有根冷静的脑神经,他很清楚这条路。只有想入非非的姑娘家才在这种时候不识相,幻想充当鼓舞骑士进攻的浪漫货呢。他恶狠狠地想着,突然联想到自己的女友。她会说什么呢,他猜着,也许她会给我打个加油的电报。其实这片狰狞的大沙漠也许倒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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