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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谈的大多是河鳟、鳟鱼、不同的假蚊钩以及鱼饵。但是偶尔勒恩的脸会突然笼罩上一片乌云,贡瓦尔跟他说话时也得不到回答。那些时候,他想的都是那辆失踪的消防车,但嘴上从来不提。
哈马尔想的只是他快退休了,在那之前,绝对不能出事。
马丁·贝克思索的是,为什么他对有没有假期如此漠不关心。他坐镇瓦斯贝加警察局,整天只是忙着例行的工作,闲暇时间大多用来思索如何躲掉和妻子及小舅子一起庆祝仲夏节。
科里贝尔成为代理刑事组长,又被调到斯德哥尔摩凶杀组,对这两件事,他都兴致索然。他讨厌热得像烤箱的国王岛警察局,他不停地流汗,不时地咒骂,间歇时则向往着回家跟老婆腻在一起,这是现在唯一会让他高兴的事。
梅兰德在他夏天别墅的外面,边砍木头边甜蜜地想着他那长相平凡的老婆,她正在厕所后头,躺在一块毯子上做裸体日光浴。
在黑海的尤佛利,蒙松正百般无聊地看着鸽灰色的波田津地平线,想着为什么这个连树荫下都热到华氏一百零四度,又没有葡萄汽水的国家,竟然能实行社会主义,并在三年内完成他们的五年计划。
往北一千八百英里的地方,贡瓦尔穿上靴子和休闲外套,不悦地看着勒恩那件难看的毛衣,它是机器织的,红蓝绿三色交杂,胸前有一只麇鹿。
勒恩完全没注意到贡瓦尔在看他,只是全神贯注地想着消防车的事。
本尼‘斯卡基坐在办公室里检查一篇刚写好的报告。他想着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爬到警政署署长那个位置,到时又会在什么地方。
每个人都想着自己的心事。没人想到马尔姆、奥洛夫松,或在盾牌街那个房子的阁楼里被活活烧死的十四岁女孩儿。
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六月二十一日,星期五,仲夏夜,马丁·贝克做了一件自觉形同犯罪的事。自从十五岁在病假单上偷签妈妈的名字,然后逃课去看正在斯德哥尔摩展出的希特勒的袖珍战舰后,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所做的其实微不足道,大多数人都会视为理所当然。事实上,那根本谈不上是犯罪,因为除非事先把手放在《圣经》上发誓,说绝对要说实话,不然说谎哪儿算得上犯法。
他只是很简单地跟妻子说,因为上面派了一个工作下来,他这个假日得加班,因此不能陪她和洛夫去度假。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言,但他说的时候声音清晰响亮,并且直视着老婆的双眼——就在这夏日的阳光下,在这一年当中阳光最长最美的日子。更糟的是,这个谎言是有共犯和预谋的,这个共犯答应有人问起令人尴尬的问题时会保持缄默。
该共犯就是那位代理刑事组长。
他的全名是斯特恩·伦纳特·科里贝尔,在这件事上头,他明显地扮演教唆犯的角色。
本案的背景大约可分为两个部分来陈述:首先是马丁.贝克极度厌恶跟他老婆和那整日酒不离手的小舅子共度可怕的三天,尤其是英格丽到列宁格勒去上某种语言课程,无法在场缓冲他的情绪。其次是,科里贝尔可以自由使用他岳父母在瑟姆兰的别墅,并且已经运送了相当数量的食物和提神饮料过去。
虽然他有很好的借口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马丁·贝克却对自己说谎的事无法释怀。他自认一向守法,因此对这样的状况非常不能适应。这事过去许久后,他也意识到,那一刻其实是他整个生命中一个耽搁了许久的转折点。这与他警察的身份毫不相干,因为并无证据显示警察平日比常人少说谎,或是瑞典警察比外国警察诚实。实际上,相关的数据指出,事实恰恰相反。
对马丁·贝克而言,这完全是个人的道德问题。他采取了一个立场,然后找借口将它合理化,这样的行为,违反了他基本的做人原则。在他的人生损益表上,这到底是盈是亏,皆有待日后的生命来澄清。
总之,许久以来,马丁·贝克首次有一个愉快的、几无烦恼的周末长假。唯一令他烦恼的是他说了谎,但是无需费太多力气,他就暂时将它遗忘在脑海的一角。
科里贝尔不仅组织能力一流,也是顶尖的共谋者,共同度假的伙伴都选得极好。他们极少提到“警察”这个名词,而他们那令人厌恶的日常工作,也大多被摒除于眼前这欢乐的节日气氛之外。
只有一次,当时马丁·贝克跟奥萨·托雷尔、科里贝尔以及一些其他的人,在轻柔舒缓的黄昏下,欣赏着他们共同装饰并竖立起来,甚至绕着跳舞的五月柱。大家都有些累了,也饱受蚊蚋叮咬。马丁·贝克的思绪不期然地飘往别处。
“你想,我们有没有可能找出河岸村城那家伙的真面目? ”
他说道。
科里贝尔斩钉截铁地回道:“不可能。”
接着奥萨·托雷尔问道:
“河岸村城的什么人? ”
她是个机灵的年轻女人,才华洋溢,也对大多数事情充满好奇。
科里贝尔突然说:“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认为这个案件会在我们眼前炸开,就像它开始时那样。”他从手中的酒杯深深地喝了一口酒,双手一摊,说:“砰! 就像这样,跟它开始时一样,然后一切就突然结束了。”
奥萨·托雷尔说:“噢,那个啊。现在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了。”
科里贝尔说:“我是唯一对这案子毫无兴趣的人。好了,如果你再要谈论警察的事,我就把你枪毙。”
事实上,她正要加入警察这一行。
在另一个场合,她跟马丁·贝克讨论了一下她进入警界的动机。
他问道:
“关于进入警界这件事,你是因为奥克被杀才起了这样的念头吗? ”
她将香烟在手指问转来转去,沉思后说:
“呃,也不完全是这样。我只是想有一份不一样的工作,一种新的生活。此外,我觉得社会有这方面的需要。”
“什么? 女警吗? ”
“想当警察又通晓事理的人,”她说,“你想想看,警界里有多少笨蛋。”
然后她耸耸肩,轻快地微笑着走开了,一双赤足踏过草地。
她有苗条的身材、棕色的大眼睛,及短短的黑发。
没有特别有趣的事发生,星期日马丁·贝克就回家了,还有些宿醉,但心满意足,良心也没什么不安。
把蒙松从康斯坦察。那烤炉般的机场送到相较之下凉爽有风的马尔默的,是一架亮银色、来自泰洛姆的涡轮螺旋桨伊流生十八型飞机。因为东南方有强风,飞机绕一大圈越过厄勒海峡后才开始降低高度,最后平飞,降落在瑞典。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由靠窗的座位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萨尔索姆和哥本哈根,马尔默到哥本哈根的忙碌航道上至少有五艘白浪伴随的游轮,看来仿佛静止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工业港,将近三个月前,他就是在那儿捞起一辆内有尸体的旧车,但因为还不到他回去上班的时间,他就打住,不再往下想。
他所以全神贯注地看着窗外,主要为了不想看他老婆。事实上,在刚开始那愉快的几天中,他又一次爱上了她,但是,在每天朝夕相处了三星期之后,他们又开始受不了对方,他强烈地思念起他位于联队街的单身公寓,怀念那些独自一人在嘴角叼根牙签,手持一杯冒泡的吉本柏格的夜晚,他甚至期待着看到警察局外面那铺了柏油的丑陋停车场。
马尔默不像在空中俯瞰时那般悠闲与安静。恰恰相反,对蒙松而言,回去上班的第一个星期简直像被卷进真实漩涡里一般,这个漩涡由犯罪案件、各种花样百出的违法行为,包括政治骚动、持刀械斗到可怕的银行抢劫所构成。这桩抢劫是在马尔默策划的,因此全国一半的警力都跑到这里来,一直到事情解决为止。
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他到七月的第三个星期一才又开始认真思考奥洛夫松一案。那天很晚的时候,他把当时在马尔默降落时所见的景象综合整理出一个结论,也把一些在飞机上朦胧成形的想法串联起来。
一旦把这些想法串联起来,事情就显得非常简单,一日了然了。
当时已是夜里十~点半,他刚刚为自己调了一杯饮料。他想都不想就把手里的饮料一口喝光,起身离开扶手椅,上床睡觉。
他很笃定,很快他就能解决在奥洛夫松一案中最令他头痛的问题。
第二十七章
七月的前半个月又湿又冷。许多度假者因为受到炎热而美丽的六月天所鼓励,决定留下来享受瑞典美好的夏日,而没有南下到南欧去旅行,结果却落得坐在帐篷内或旅行拖车里盯着滴雨的篷缘及车门咒骂不已,一面梦想着地中海的海滩。但是到假期的第二个星期中间时,太阳升到晴朗的蓝天上,热得令人发抖,雨水的湿气从芳香的泥土及植物中蒸发出来,所有对国家、天气的咒骂全都停止,骄傲的瑞典人穿上鲜艳的休闲服,准备征服乡间。发亮的车辆在公路上行进,车上满载着露营用具、野餐盒、保温瓶,以及成堆的食物,车内的人不时把车停在公路旁,一家子就在路旁的垃圾堆边做短暂的休息。这些人在令人窒息的灰尘和废气中听着收音机里不停播放的吵闹音乐,对过往的车辆品头论足,并看着道路对面蒙尘凋萎的农作物,对那些必须留在城里的可怜人大表同情。
马丁·贝克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至少,不是为_r他被迫在七月时留在斯德哥尔摩工作。相反,这是他最喜欢留在城里的时段。他通常不选择在这个时候度假,因为尽管它有许多不尽完满之处,他还是深爱着他出生的这个都市,他喜欢逛街时没有压力,不会被挤来挤去或赶来赶去,不喜欢在越来越拥挤的交通中备感威胁或被废气熏得半死。他喜欢在七月炎热的星期日里在城中心空荡荡的街头漫步,也爱在凉爽的傍晚沿着码头散步,感受晚风中传来漠腊一带牧草地新割秣草的香味,或是来自岛屿的海洋及海藻的味道。
但是七月十六日,星期二,他没有去城里,也没有去码头散步,他穿着衬衫,百无聊赖地坐在瓦斯贝加警察局的办公室里。那天早上,他刚解决一起凶杀案,案情非常清楚,没有任何疑点,发生的动机则毫无意义,令人悲伤。一个南斯拉夫人跟一个芬兰人一起在营区喝酒。两人吵起架来。芬兰人当着十多个目瞪口呆的目击者,抽出刀把南斯拉夫人剌死。那芬兰人虽然逃跑了,但当晚还是在中央火车站的一节空车厢中被抓到。
他有一长串的犯罪记录,在芬兰和瑞典都有,他是非法进入瑞典的,上个月才被遣送出境,依法两年内不得入境。
解决这个案件后,马丁·贝克又做了许多例行工作,现在则烦躁不安地看着窗外。科里贝尔仍在国王岛警察局的临时办公室做他的代理组长。斯卡基去了某个地方,是马丁·贝克自己派他去的,现在却想不起来派他去了哪儿。他听到外头走廊上有人在走动,还有开关门的声音,邻室传来打字机噼噼啪啪及交谈的声音,有那么一会儿,他想着要不要过去问谁想出来喝杯咖啡,但随即放弃这个想法,因为他其实不想这么做。
马丁·贝克拿起记事簿,抽出压在下面的备忘录来看。事实上,他记忆力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