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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就此打住了话头。
曹懿抬起头看着他,淡定清冷的眸子里毫无表情,胡宗宪忽然觉得自己多事,自嘲地一笑,站起身预备告辞。曹懿却叫住了他,“胡兄,”他瞄着手中的信,笑得有些懒洋洋的,“小严公子的第十七妾刚刚过世了,他一直以二十七个爱妾自豪,似为天子二十七世妇。你知道,我这个表舅舅在这上面一向精力旺盛。”
他轻描淡写地忽然提起不相干的事,胡宗宪却立刻心领神会,哈哈一笑道:“ 所幸江南最不缺的就是美女。”
曹懿心里透亮,这些人的心思,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话总是这样一针见血,贴切得令人遍体生寒。胡宗宪待部下和同级一向严苛,唯肯低声下气敷衍自己,也不过是看着身后的两座靠山。他一直在找机会接近严嵩父子,这次索性就成全了他。
“我想留在桐乡养伤,暂时不回杭州,只能麻烦你每日派人送公文过来。”嘴里的苦味一直蔓延到了心里,曹懿微微眯起眼睛,听到自己身体里传出细微的声音,内心深处坚守多年的东西,正象海浪掠过的沙堤,在一点点崩溃。
胡宗宪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笑道:“差点忘记,我带了个人来,听说你只身进城受了重伤,一定要跟我过来。” 那个瘦小的士兵踏进房门,摘下头盔,露出雪白清秀的一张俏脸,向他绽开丽若春花的笑容。
“纪成要随着卫所军回杭州,翡翠姑娘正好替了他的位置。” 胡宗宪微笑着躬身退出去。屋内的两个人,忽然间就尴尬起来,室内的空气似乎变得粘滞而暧昧。
翡翠走至窗前,将半闭的窗扇推了出去,窗外绿荫遍地,弯弯曲曲的小径铺着条石,在疏树矮草中穿过,青苔绿草漫上石阶,蝉鸣声惊心动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脸上,她的皮肤是一种不透明的牛奶一样的颜色,细细的绒毛被日光映得纤毫必现,看上去象七月枝头新鲜的蜜桃,她转过身搭讪着说:“天气真热。”
曹懿懒懒地靠在枕上,手在耳边扇了扇:“心静自然凉。” 他已经完全收起那种凌厉的神气,双眼微弯,笑起来带着几分难得的孩子气。翡翠便有刹那间的失神,脸上不自觉地有点发热。这个男人总是在她最不经意的瞬间,让她的心脏象过电一样轻微麻痹一下,而随后从心底深处一点点沁出的细微疼痛,却似暗夜飞过里的流萤,隐晦得令她她找不到源头,就会觉得这一切不过是是自己的错觉。
被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虽然见惯了大场面,也有点手足无措,好在这些年早已学会了处乱不惊,很快便镇定下来,“你我不是第一次见面,这种对白好象有点反常。”
曹懿脸上的笑意更深,拍拍身边的位置,“你过来。” 他的声音虽低,却有一种不可违逆的意味在里面,翡翠不由自主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曹懿握起她的手凑在眼前,如此炎热的天气,她的肌肤依然清凉无汗,柔腻软滑象一块上好的丝绸,手指雪白晶莹,指甲是贝壳一样的粉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蔻丹的痕迹。他端详了一会儿,仿佛是贪恋那一点清凉的温度,把她的手轻轻贴在腮边。
手心与肌肤微触的酥麻感觉,却令翡翠微微有些紧张,他的笑容很软很好看,却似乎有很多内容,她一时捕捉不到,也辨别不清。她想轻轻抽回手,曹懿稍一用力,她的身体已经被带近他的脸前。翡翠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他的眼睛,瞳色明显与常人不同,极黑极深,透着穿透人心的犀利。他的声音清软,却含着一点轻谑: “卿本佳人,奈何屈身入吴?”
翡翠心里一抖,明知道彼此心照不宣,却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只是眨眨眼睛,笑容天真而无辜:“恕奴家迟钝,曹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懿似笑非笑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转,“你心里想的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翡翠笑得更是云淡风轻,曼声道:“那你是愿意做夫差呢还是做范蠡?”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曹懿先败下阵来,垂下眼睛轻轻一笑,放开她的手,“你最好换回女装,这样旖旎的风景让人看到,我跳进黄河洗不清。”
翡翠低头看看自己,犹豫着:“还是穿着吧,你到底是京官,莫名其妙带个女人,会给你找麻烦。”
曹懿失笑:“你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柔声道:“傻瓜。”
最终翡翠还是换了一身小厮的青衣小帽,虽然看上去仍然不伦不类,至少感觉上要比那身盔甲凉爽透气。一头乌黑的秀发被尽数收拢在帽中,只露着一张尖俏的瓜子脸,愈发显得五官清丽绝伦。
“你穿男装挺好看,” 曹懿打量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可惜太秀气,一看就是女儿身,看来黄崇嘏女扮男装嫁给状元郎的故事,你是无缘效仿了。” 黄崇嘏是徐渭新写成的杂剧-《女状元辞凰得凤》中的五代才女,这出剧已经风靡了半个杭州城,是逢堂会必点的曲子。
翡翠正在专心对付两只过长的袖子,听到他带点幸灾乐祸的声音,抬起头白了他一眼:“亏得徐先生说你日日鞠躬尽瘁,原来还有闲心看这个。”
曹懿只是看着她微笑,心头渐渐浮起微妙的感觉,好象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看过一个人,但记忆已经遥远得模糊不清,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夏日的午后,似乎一切都在灼热的空气里静止,除了蝉鸣声,整个后院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动静。翡翠靠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子,无聊地盯着一只胖胖的蜜蜂在花心里爬进爬出。看着熟睡中的曹懿,她忍不住想笑,难得他每次见到她,都象沾惹了瞌睡虫,说不了几句话就眼饧口滞,困得象三天没沾过枕头。哪一味药有类似的功效?她拼命回忆着,琥珀、龙骨、还是朱砂?窗外的葫芦架却令她想起另一件事,禁不住伏在窗台上笑得浑身发抖。
背后隐约有衣物摩擦的悉簌声,她收敛起笑容回过头,发现曹懿已经醒了,正用一种探询的眼神,静静地凝视着她。她只当作什么也没有看到,走过去柔声道:“厨房刚送来白粥,想不想吃一点?” 托盘里是一碗粳米粥和几个清爽的过粥小菜,颜色新鲜诱人。见她这样,曹懿满心的疑惑和好奇,也只能强压下去,只是点点头。
翡翠看他没有一点要自己帮忙的意思,便在一边悠然坐下。小丫头要上来服侍,也被他一手挡开。受伤的右侧略微牵动就是一阵闷疼,左手又不甚灵便,曹懿自己吃了几口,额头便隐隐见了汗。翡翠冷眼看着,只是奇怪伤成这样,又如何拉得开一百二十斤的强弓?最后实在瞧不过眼,夺过碗盛了一匙递在他嘴边,笑道:“你就别逞强了。偶尔做一次伯夷叔齐,表表心志也就算了,还能天天饿死不食周粟?”
曹懿抬起眼睛,翡翠惊讶地见到一个奇异的景象,眼看着狼狈的红色一点点漫上他的两颊,最后连耳朵都烧红了。她握着汤匙的手僵在半空中,不过是一句随便的调笑,却让他窘成这样。她忍住笑用匙尖轻轻触了触他的嘴唇,曹懿终于乖乖地张开了嘴。
傍晚时点了艾蒿驱蚊,屋内便呛得呆不住人。翡翠扶着他慢慢下了床,吩咐小丫头拿了几个软垫垫在腰后,自己从药吊子里滤出药汁,晾的温热才端出来,在他身边坐下。曹懿闭着眼睛靠在春凳上,似乎又睡着了,米白色的轻薄长衫被晚风吹得贴在身上,虽然是浑然天成的一段自然风流,却显得脸色格外憔悴。她细细端详着他的眉眼,忍了几次还是开口:“我一直不能想象,你在阵前如何统兵御敌,是不是需要一个狰狞的面具?”
曹懿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戎服在身的样子。” 他顿了顿,唇角的笑容便有点遮不住的得意,“只有英姿飒爽四个字可以形容。”
翡翠噗哧一声笑出来,屈起手指刮着他的脸:“可以和桐乡的城墙媲美了。”
曹懿却仍惦记着一件事: “中午你一个人在笑什么?”
“哦,那天听人说起一个徐先生的故事。” 翡翠不紧不慢地打着扇子,却在心里暗笑,难为他忍了这么久,“有两个人去拜访徐先生,张三将徐先生拉到一边说:文长兄,你若能令李四‘呱呱呱’叫三声,今天这顿饭我就请客。徐先生便把李四带到一片西瓜地中,手指瓜田对李四说:李兄啊,你看这一片葫芦长的多好啊。李四纳闷:这明明是瓜嘛,你怎么说是葫芦呢?徐先生坚持:是葫芦。李四说:是瓜;徐先生又说:葫芦,李四就有点生气:瓜;徐先生冲着李四大声说:葫芦,葫芦,葫芦,李四气得跳脚大叫:瓜,瓜,瓜……”
曹懿一口水没含住,尽数喷了出来,小丫头上前手忙脚乱地收拾,他按住伤处拼命忍笑,“这是谁在编派文长先生?简直是糟蹋他的名声。”。
翡翠抿着嘴笑,拿绢子去抹衣襟上的水迹,神情却有些恍惚。她看到过他在各种场合不同的笑:礼貌的笑,冷淡的笑,歉意的笑,感激的笑,但都脱不掉一层冷冷的底色,此刻却是整个人都灵动起来,那种灿然光华,令人怦然心动,她想伸出手去,留住那转瞬即逝的温暖笑意。
积存了七八天的军报公函,摞起来接近一尺厚,即墨、沈襄都不在身边,曹懿只能一份份自己过目。已过了子时三刻,他面前的案卷才去了一半。翡翠看看立在墙角的小丫头,早已困得东倒西歪,只好把两人打发回去,自己起身蹑手蹑脚剪掉烛花,将凉透的茶水换掉。曹懿依然聚精会神地目不停视,但显然已经累得吃不消,不时移动身体变换着姿势。她看得心疼,去抽他手里的文书,“你上床躺下,我读给你听。” 曹懿却伸手迅速按住奏折,眼底眉梢全是戒备之色。
翡翠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尽力维持着一脸恬静的笑意,“啊,是我糊涂了,我去外面候着,” 她将茶盏放在他手边,“有事曹公子尽管说话。”
“翡翠。”曹懿在后面叫她的名字,翡翠转过头,微微蹲了蹲身子,“曹公子有什么吩咐?”曹懿看着她,却终于没说什么,目光回到手中的案卷上,声音平淡:“累了一天,休息吧。” 翡翠轻轻福了一福,便出去了。
曹懿怔怔地盯着烛火,心头一片混乱。他一向修行的是喜怒不行于色,在她面前却屡屡失去分寸。心理完全没有设防的时候被突然侵犯,仓猝之下的反应似乎刺伤了翡翠,让她不咸不淡地噎了两句,竟直往心里去了。他低下头,那些字在他眼前不停地跳动,竟是一点也看不进去了,索性吹熄了灯烛,摸到床边躺下。
月色如水透窗而入,铺在地板上象一张薄薄的绵纸。黑暗中他反而心境清明,他若是明智,应该马上送她回杭州,留下她就是留了一个麻烦在自己身边。但每次起了这个念头,心就象被一根细细的棉线牵着,丝丝缕缕的疼痛。那股清甜的香气萦绕在身边,总给他静谧温馨的错觉。所以贪恋着这一点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