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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我要是找一个像人样的,恐怕你还不肯相信我的解释呢。”
声音消失了,人影也消失了。巷子里只剩下我这个男主角,倚到路灯柱子上,绝望地,向那一对违反间谍小说程序的男女叛徒,发出响声震天的诅咒。
第二部分第六节 无妻徒刑
这是我这个月参加的第五次喜筵了。我真不明白,这么热的天气,忙着结什么婚?就是结婚,悄悄地结婚好了,还发什么帖子?好像有什么血海深仇,非向别人示威一下不可似的。
所以,虽然表面上我正襟危坐,实际上却心烦得要死。
一开始,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新娘来了。我立刻竖起耳朵,希望能听到一两句“丑八怪”之类的评语。可是,没有。听到的全是赞美之词,什么新娘面如桃花啦,两只大眼睛水汪汪啦,头发乌亮啦,脸庞儿俊俏啦,性情温柔得像小羊啦,而且又是大学毕业啦,等等拍马屁的话,我越听越不受用,就迅速地连吃了两匙虾仁。
然而,当新娘敬酒到我这一桌的时候,我不禁大失所望。老天,原来新娘竟然真是那么美,刚才那些拍马屁的话,似乎还不算言过其实。我颓丧地垂下头,仿佛自杀前一分钟,直抽冷气,这么漂亮的小姐,怎么会瞎了眼睛,找到这么一个新郎呢?新郎是我的老朋友了,我知道他再清楚没有:论资格,他没有去过美国。论地位,小科员一个。论钱,穷光蛋。论人品,平庸之极。论学问,英文报都看不懂。论才干,连撒句谎言都会脸红。论前途,他既没有巴结上一个大官,也没有当大官的老子娘。可是竟会有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爱上了他,而且,根据今天结婚这个事实,她简直更是嫁了他。真叫人无限感慨。
“有什么好赞美的,”于是,我用筷子敲碗边,脸上露出非常非常不嫉妒的表情说,“再过三十年,还不是一个穷公务员的黄脸婆。”
同桌的人立刻都用顿开茅塞的神气望着我。
“老刘,”旁边一个问,“你怎么还不娶太太?”
“我从不考虑这个问题,”我正色说,“我不赞成像今天的新郎这样,迫不及待地,随便找一个充数。”
“听说你追阿秀追得很厉害?”另一个插嘴说。
“胡说,”我瞪眼道,“是哪个家伙造的谣?”
“阿秀自己说的。”又是一个插嘴。
“不要脸,”我说,一根鱼刺卡得我眼泪都淌出来,“她没照照镜子。”
“秘书室的李小姐对你蛮好呀!”第四个发话了。
“看她那个模样,”我冷笑说,“也打我的主意,天下的女人没有死完,劝她别自作多情。”
说罢,我没等席散,就骑上脚踏车,扬长而去。我当然知道,同桌的人一定会在我走后说我的坏话:像我怎么送给阿秀———我寄宿那家的下女———几双尼龙丝袜被退回啦;我又怎么请李美丽小姐———我们秘书室的助理———看电影被拒绝啦。但我还是扬长而去。因为我晓得他们无非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中,打击我的高尚名誉,想搞垮我在情场上的优势,以便乘虚而入———我岂能中他们的圈套。
不过,教人不愉快的事也真多。当我下了脚踏车,跨进宿舍,还没有把我那惟一的一套西服放回箱子,房东的小女孩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刘伯伯!”她叫。
我哼了一声。
“我问你,刘伯伯,”小女孩说,“什么是‘老光棍’?”
“不知道。”我吼。
“可是,”小女孩奇怪道,“妈妈她们说,你就是‘老光棍’。”
我勃然大怒,一巴掌下去,小女孩放声大哭,连滚带爬地跑掉了。马上院子里就响起房东太太的破口大骂,对于这种没有教养的人,我气得直冒汗。
好容易,骂声停止,空气又恢复平静。我把房门关好,坐到镜子前面,开始端详镜子里呈现的仪容: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目炯炯有神,不胖也不瘦,嘴唇红如朱砂,一颗黑痣生在两眉之间,在相书上,这叫做“二龙戏珠”,主大富大贵。我端详了足足有二十分钟之久(我是天天都要这样端详一番),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一直到今天还得不到小姐们垂爱的理由。悲愤之余,我霍地站起,我不能老是呆在房子里虚耗青春呀,我得到外面碰碰,好让那些女郎们多一个选择到我的运气。于是,我重新翻出刚才放进箱子里的西服,骑上脚踏车出去。
只是,我去哪里呢?我不愿去有太太的人家,我看不惯他们当着人那股假亲热;我也不愿去找单身汉,他们三句话就谈到女人,我最讨厌这种缺德无聊的话。
正在犹豫不决,突然间,像射出的枪弹一样,一辆坤式脚踏车从我身旁掠过,骑车的是一位婀娜多姿的女郎。环顾一下四周,看看没有什么熟人,我就用足力气,追了下去,她那黑亮的秀发飘到半空,红裙被风吹成一个大包,黄色的半高跟鞋衬着雪白的小腿,我立刻心跳如捣,就索性完全放弃岸然的道貌,拼命狂驰。
这时候,耳旁风声随着我骑车的速度加大,眼看着,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可以追上了。想不到斜刺里喇叭猛鸣,一辆丧尽天良的大卡车横闯出来,我迅速地双手握闸,大概是我爱情太专一的缘故,两只手没有能够一齐用力,准确地说,我是右手先用力,以致前轮先停止。于是,后轮翘了个一百八十度,我就像马戏团的空中飞人一样,头朝下,脚朝上,一下子就飞出二十公尺之遥,脑袋撞到电线杆上,还没有来得及叫哎哟,就不省人事了。
等到悠然还魂,我已身在医院。头上破了一个洞,用绷带包着,我极力忍住痛,不嚎出声音。因为房门开处,一个芳影跨进来。啊!竟是阿秀小姐!自从她上次拒绝我送给她的尼龙丝袜之后,已好久不肯理我,今天却来医院探望我的病情,一定是在这些日子中,发现我的种种不可抹杀的优点,而回心转意了。
“刘先生!”她喊。
我点点头,露出非常非常不动心的表情。
“我给你送来两件东西。”她娇滴滴地说。
是什么东西呢?不外蛋糕水果之类吧,可是,她手里怎么空空的呀?女孩子总是淘气的,说不定她在玩什么花样,故意叫我惊奇一下哩。
“第一件,是一封信。”她脸上泛红。
她多聪明啊,女孩子的脸嫩,当面不好意思讲什么,就用信来代替,真是妙人儿。不过,她不认识字呀。
“给你!”
她没有等我对我的怀疑找到解答,就把只有两个疤痕的玉手伸给我,这明明是暗示我可以采取行动了。记得有一位大作家说过:“对于女人,该吻的时候不吻,比不该吻的时候强吻,罪过还要大。”难道我真的要让我的安琪儿认为我不懂风情吗?同时,又为了避免罪过还要大起见,我觑了个紧,然后,猛地抱住她,接着就是一个沁人肺腑的热吻。
啪的一声,我的脸上着实挨了一下。
“老不修,你还当先生,”料不到她这个不识抬举的贱货,竟又哭又骂,“房东叫我把你的行李送来,告诉你,房子不租给你了,不想好死的臭光棍。”
拖着木屐呱嗒呱嗒的,她闹着,咕哝着走了。我不由得怒发冲冠。
然而,当我捡起她送来的那封信的时候,终归心平气和。
“刘禄寿先生台启。”信封上这样写。
怪不得阿秀刚才那么吃醋,这是秘书室李小姐的信哩。对于李小姐的笔迹,她虽然从没有给我写过一个字,甚至连话也从不肯和我多谈,但我偷看她写给别人的信太多了,所以再熟悉不过。我刚才破碎的心刹那间恢复完整。最保守的推测,至少是她天良发现,先用情书安慰我的伤势,继而亲身看望。
我打开信。
“刘先生,”信上写道———
“奉总经理谕:台端致王小姐函九封,致李小姐函十七封,以及送何小姐衣料五件,均经彼等直接陆续呈报上级。顷奉交下,饬严办。查台端行为不检,有失官箴,着予免职,等因,相应通知,即希查照,为荷。秘书室启。”
我的头嗡的一声,完了,完了,该死的女人,天杀的女人,有眼不识晚香玉的女人!害得我这个一向洁身自好的人,惨遭失恋失业失屋之苦。
我不由得长叹一声,跌到病床上,两眼发黑。
第二部分第七节 好人难做
一
在从前,我总是认为,人与人之间,固然有很多不愉快,但也有很多可爱之处,尤其是那伟大的“友情”,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使人们在离开了父母后,仍能得到温暖。所以,我交朋友的态度,全在于一个“诚”字,不知道耍手段,不知道花言巧语,至于什么叫做欺骗,什么叫做玩弄,更是想都没有想过。我整天想的,都是怎么样为朋友效力,为朋友牺牲的事。
可是,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禁不住为这日下的世风落泪。原来,人的心里竟都充满着诡诈,甚至我最要好的朋友,都不例外,在“义”和“利”的关头上,竟用一连串非常无耻的手段来打击我。幸亏我一向以义理为担当,屹立不屈,如果换了一个意志不坚的动摇分子,恐怕早被这种反动势力迫害得抬不起头来了。
我现在把事实经过写出来,等你拜读一遍之后,凭着你的良知,我相信,你立刻可以看出,我为什么这样伤心,为什么这样为恢复旧道德而振臂狂呼了。
二
我要早晓得有那样的结果,绝不肯答应这件事的。我当时是太古道热肠了,慷慨而自发的,向我的朋友杨宗固推荐我充当他的总招待。宗固是我的刎颈之交,要结婚了,我不能让他的喜筵杂乱无章。他最初面有难色,但经我一再说明我的忠诚和我的才干之后,他只好表示欢迎。
宗固结婚的那一天,万里无云,阳光普照,象征着无涯的纯洁与欢乐。下午五时,他和新娘还没有从教堂回来,客人们就陆续光临了。
我的忙碌开始。
门口被拥挤得水泄不通,使得稍后来的贵宾(按照“作要人状”的不成文法,贵宾是非迟到不可的)无法举步。为了怕得罪宗固的朋友,我顶着毒烈的太阳,在门外勇猛地斥责三轮车夫,足足二十分钟之久,才算清出一条道路。刚转回院子,又碰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正在掐花篮上的嫩苞。这是客人们送的礼物,岂能任人损坏。我上去就踢一脚,小孩子放声大哭。他那个也是衣衫褴褛的父亲,想不到竟毫不自惭地冲过来,质问我干什么?他简直野蛮得好像要打架似的。我真想声明,对于任何像他这样穷斯滥矣的人,概不招待。不过,我却没有张口,并不是我有什么顾忌,而是因为一辆顶顶流线型的汽车,闯进了大门,闯得人们乱叫乱喊。我立刻冒着被压死的危险迎上去,拉开车门,十分谦恭地把车上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