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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景山上还有崇祯皇帝上吊的树吧?回京之后该把那树好好照顾着,其实,这前明皇帝也不算坏,就是心眼窄。”太后合十念了一声佛,叹了口气,转头对那些小妃子说,“我说这戏好,该让宫里都瞧瞧,咱们都算好命的,遇到了太平盛世,万朵花迎一只虎,唉……白糟蹋了。”
小妃子们躬身称是,孔尚任听着这天下第一家的话,心想,太后的想法,也许正是康熙希望人们对他的感情,他要收尽天下人心,就连弱女子,也要对他完全忠诚,永远记着他带给天下的太平安乐。
孔尚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离这极工心计的主上不到十尺,在这么近的距离揣测康熙的心术让他觉得害怕。他不能否认康熙确实比过去三百年来的朱家子孙优秀,然而,太过精明的主上不能容许任何人的挑战,孔尚任打了个冷战,惧怕康熙的威严、也惧怕他的恩威莫测,更畏惧他的性格,康熙的意志那样刚强、又是那样自负,祸国兴邦,全在一念之间……
“聘之!”康熙喊了一声,孔尚任连忙起身,垂手而立。却见一个太监把几盘点心拿到他面前,他跪下谢恩,康熙说:“听说你也在写明末的故事,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的话,叫《桃花扇》。”
“哦?好妩媚的名字,好生写,要知道这戏呢,是最能教忠教孝的,你安心写,写完了,朕叫南苑的昆弋班子演给大伙儿瞧!”康熙朗声说,声音带着一丝轻快。
孔尚任抬起头来,明亮的灯光中,康熙看着戏台,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含笑,微弯的嘴角带起如春风般的明媚,清朗的轮廓透出蓬勃的生命力,耳边听得戏台上的费贞娥唱着:“……俺佯装假媚装痴蠢,巧语花言诏佞人79……”
孔尚任没有费贞娥复国报仇的心、也没有那样的恨,他叩头谢恩,在低头的瞬间,他发现自己还是臣服了清,可是,得到了什么呢?
“你暂时还在河道衙门行走,过阵子,朕再把你调回京里,还回国子监吧。”康熙淡淡地说,国子监博士只有八品,孔尚任已经在这个官职上蹭蹬五年之久,始终不得升迁。
孔尚任坐回座位上,愣愣地看着前方手持匕首的费贞娥,她的国仇家恨未报,却陷入了更深的矛盾:“哎呀,早难道贪恋荣华,忘却终天恨……一任他碎骨粉身, 一任他扬灰展尘……今日个一笑归泉,哎!费贞娥啊费贞娥,可惜你大材啊呀小用了!”
费贞娥最终杀了李虎,即使他并不曾加害于她,为了明宫遗留的繁华旧梦、国族大义,费贞娥引颈自刎。满座欷■中,康熙冰冷的目光,淡淡地扫了孔尚任一眼,随即隐没在受剧情感动的泪光中。
扬州演大戏圆满落幕,康熙召见了一批扬州名角,因为压轴的《千金记》演得好,康熙当场给了特典,让那花脸陈明智入南苑教坊教导宫里戏班唱戏。扬州剧界震动了,都说这是从没有过的脸面,陈明智风风光光地入了教坊,教了二十余年的戏,最后年老乞归故里,在家乡做了许多好事,康熙还做了首诗送他,这是后话了。
御舟隔日便起锚北上,只在黄河上的高家堰停留半日,让皇帝巡视河工,河运总督自然早已等在一旁。高家堰是黄河近年来最大的工程,康熙下船后,踩在松软的沙地上,他突然低下身,也不怕手脏,拨开数寸厚的河沙,河运总督等人看皇帝这样做,连忙跪下来也要帮着扒,康熙却叫他们都起来,自己不知道在拨什么东西。
最后,康熙双手掬起满满的黑壤,隔着几十尺外观看的河工与百姓一看就知道,皇帝手上捧的是上好的泥土。黑壤最是肥沃,向来极少出现在长城以南,在场都是农人出身,看天吃饭、看河度日,谁不希望自家也能耕上黑壤地,丰衣足食呢?
“这黄沙地下,都是良田,朕明白,是这些年天下兵祸接连,让你们失了土地,高家堰,是大清给你们的补偿,这个堰修成,黄河水就要清了,你们也能安生过日子,你们再努力两年,黄河清、天下平,堰成之日,免赋十年。”
康熙捧着那捧泥土,自信满满地对着百姓说,阳光照在他明黄的龙袍上,谁都不曾听过皇帝这样说话。皇帝的突然来到,描绘了一个灿烂光明的远景,数以万计的河工百姓张着迷惑的眼,跪了下来,高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高家堰就在黄、淮、海三河之间,是少见不建高堤,用束紧河道方式逼迫黄河急速流过,使其无暇淤积、并将泥沙全部冲进海里的特别堰体。治河,是数千年来,以人对抗自然的浩瀚工程,束河却是一直有争议的问题。康熙要盖这个高家堰,来回折冲将近六年,才开始动工,特别来巡视,就是要鼓励河工努力工作,尽快将堰做好。
新升做常在的海棠,站在甲板上,听清了康熙的话语。他是个极会利用民气达成目的的人,这似乎是种天赋。
“天子就是不一样,说的一字一句,都像法术似的,谁都不能不心悦诚服……”佟妃的声音从海棠身后传来,她转过头,看见佟妃也凭栏凝视着康熙的背影,痴迷、温柔中又带着幽怨,连忙深深一福。
“棠常在,唉……咱们这位万岁爷呀!女人也好、男人也好,只要他想要的妃子、想网罗的臣子,从没有不成功的。宫里几个汉妃,哪一个不是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清高淡泊的也多的是。但是,没有哪个人不想承恩、没有人不爱皇上,你是新的小主,我少不得提点你几句,万事都要警醒着点哪!”佟妃说,却触动自己情肠,入宫多年,原先在家做姑奶奶时的任性娇憨,全都给这无情的紫禁城磨平了,除了等待少得可怜的临幸,人生再也没有目标。
等待,让康熙变成妃嫔眼里心里唯一的人,有时候,可能不真的是爱,只是在宫里,所有人都说要爱他,自己慢慢地也以为自己爱他,后来,也就真的爱上了。盲目的、被催眠的爱情,又被康熙的多情哄骗。
他是那样一个将男女之事看得比吃饭喝茶都随便的人,后宫是他的女人库,就像织品库、车驾库一般,是专属于他的财产,跟谁睡就像穿哪件衣服一样,对他并没有太大不同。但是妃子们只能仰望一个他,春宵一度,他睡过就忘,留在敬事房的记录,却是后宫地位的重要风向,谁被临幸得多,谁就是被竞相巴结的对象。
海棠连连称是,佟妃看着还带着几分少女憨态的她,心中一阵腻味,就打发她走了。
黄河波涛拍打着御舟,康熙带着一群官员巡视去了。望着明黄龙衔宝盖远去,佟妃的心也像慢慢地离开了他,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逐渐明亮、也逐渐冷漠起来。可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残存的柔软,她心疼他周旋于妃嫔、官民、满汉之间,作为一个皇帝,作为一个帝国的轴心,要舍下多少人情,去做天命之子?可她又那么恨他,恨他的处处留情、处处薄情,他可以宠妃子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爱的,然而,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毫无迟疑地丢开。
就像在扬州看的那场戏,她伺候着太后歇息时,闲聊时说:“今儿那出《刺虎》演得真好,戏文上说破城时有一半儿宫女都跳了金水河,看得臣妾心里都害怕,这么多的宫女,多好的年纪呀……”
“这也是没法子的。”太后淡淡地说,做了这么多年的国母,她的思考已经与皇权合而为一,保住大清根本,是她最大的信念,“宫女子最重就是贞节,她们的贞节,那就是皇家的脸面,国破了,可脸面不能不要,宁可她们死,那也不能扫了皇家的脸。”
太后的话说得平常,全然不像她平日的慈善和蔼,佟妃打了个寒战,在太后身上,看见了太皇太后的影子、也看到了康熙,好一个冷血的家庭!
“皇贵妃!”太后的声音唤着,佟妃答应了一声,只见太后也要下船走走,她连忙过去搀了,太后对她微笑,“走,我们娘儿俩去逛逛,皇帝说了,请我带你去跟那些民妇说说话。”
“太后圣明、皇上圣明。”
“不带她们。”太后扬了扬下巴一指另一艘船上的小妃子,在几个亲自调教的宫女、太监的环绕中下了船,她漾起一个雍容华贵的笑,对佟妃说,“她们没你的气度。”
“这是老佛爷抬举臣妾了。”佟妃顺从地说,她知道太后和康熙的意思,康熙拉拢了河工,但是这里还有很多民妇,需要由太后出面话家常,而太后这边则要营造一个梦幻般的皇室,她自己是标准的宫妃,符合人们对于皇妃的想象,人生如戏,皇室生活,更多只是美丽的谎言。
船队过了高家堰,再走了一段日子,车驾就已经等在岸边。皇室弃舟登车,浩浩荡荡到了天津卫,三月是康熙的生日,因此太子率领一众阿哥等在天津卫里给康熙贺寿,再随御驾返回京师,结束了这场南巡。
刚进北京,康熙就让太子胤礽奉太后回紫禁城,自己则换了车,赶往安亲王府吊祭新死的老安亲王岳乐。岳乐是太宗的堂弟、康熙的叔祖,三藩乱起,岳乐带着八旗在两湖与叛军周旋,这些年则在苏尼特镇守北疆,他在南巡时候去世。康熙静静地站在他灵前,看着那高达两尺的神主,拈起一撮香,敬上,然后放进香炉,慰问了家属,将安亲王葬仪草案过目之后,才在傍晚离去。
踏入睽违三个月的乾清宫,在习惯了江南的秀气精巧后,这熟悉的帝居显得太过空落了些。高敞的殿堂,暗色的青石地,踏在上面发出一种幽远的回响,总像有谁正蹑手蹑脚地走路;光滑如镜的地面,反射出人们垂手走过的身影,模糊、迅速地闪过,什么都不留。
康熙轻轻踱着方步,胸口闷得很,心脏却跳得很快,他唇边用来隐藏情绪的浅笑消失了,乍看好像只是单纯没有表情,但是眉心微拢着,眉间眼底,泄露了他脑中正在急速运转,有谁能用?有谁能用?
宫门已经下钥,大学士们按例是不能再进来了,也不到紧急开宫门召他们进来的时候。康熙走到墙边,拉开照着的布幕,目光深沉地落在幕后悬挂的地图上。被贴上各种标记、画着线的图,在画着重重记号的“古北口”边,原本贴着几个小小的满文字“老叔”,康熙轻轻撕去那个标签,像摘掉一朵枯死的花,张开手心,“老叔”粘在掌中,康熙走到字纸篓边,拈起“老叔”,放手,“老叔”缓缓飘落。
扯过另一张标签,康熙用满文写了“三”,脸色凝重地贴到“老叔”原本的位置,看着那张小标签,他的目光十分复杂,一手轻点着写着“噶尔丹”的蒙古沙漠心脏地带,另一手则压在“三”上。
“王……也要见王了吗?”康熙低声说。
有人走进来,刻意放轻了脚步,站在康熙身后十尺,因那张图是军事机密,若非特许,不得观看。是乾清宫总管梁九功:“皇上,太后老佛爷请您过去。”
“知道了。”康熙说,顺手拉起布幕,转身走出,站在门边。梁九功则迅速取了斗篷,轻放在他肩头。
“皇上,今夜可要翻牌子?”太监们大多生得矮小,只梁九功是从小就跟着康熙练布库的,个子虽然不高,但因为学武,自己立了死规矩,起床后、睡觉前要打一趟太极,因此全身都像积聚着精力。虽然在南巡间感染了时疾,回来调养,不过这些日子宫中清平�